这几日阴雨绵绵,雷声不停往常喧闹无比的浏江岸口如今也是难得见到几艘船只。
雨势越来越大了,街道两旁摆摊的小商户也早早的收摊回家避雨去了,空旷的长街冷冷清清的,只有雨滴砸落在地面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正在此刻,长街远处由远而近一阵马蹄声,呼啸而来。刹那的功夫间就可以看到四五匹马背上的骑士,他们的身形全部套落在黑色的雨衣当中,平日里也看不清长相更何况在这大雨中。
老刘是侯府里几十年的老门房了,年龄虽然大可几十年来从未出过任何差错,不然也不会来看守后门了。要知道这大宅门里后门非是心腹之人,嘴严心细之人是当不得的。
"梆,梆,梆。"两短一长的敲门声,仿佛是催命符一般门房老刘顾不得外面的大雨急急忙忙打开了后门。
等到验过了为首之人手中的侯府令牌之后,老刘这才把几人迎了进来。此时听到动静的下人也赶忙牵马喂食,通知管家。
等到一切都有条不紊的安置妥当之后,侯府里的方大管家也急匆匆的赶到了。
方大管家到了之后也不敢怠慢,挥退了下人之后就领着这五人朝着家主的书房走去。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这方管家似乎隐约知道些什么,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带着路,哪有一点外头侯府第一管家的威风。
"老爷,京城来人了。"书房门口方管家谦恭的立在门口,就连声音的大小也控制的很好,仿佛大一点会吵到里面的人,小一点里面的人会听不到。
没多久,书房里就传来了声音:"让他们进来吧,另外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方管家在外头应了一声就回头给外头站的笔直的五人打了一个手势,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侯爷。"进了门,当先一人看到书桌后的人立刻躬身施了一礼。
不错,此刻这位坐在书桌后的正是堂堂大周朝的靖海侯易镇中,同样也是琅玡易家家主。
此人年纪看起来大约在四旬左右,生的面目俊朗,两眼有神。尽管没有开口说话,可浑身散发的威严却是让这五位久经沙场的勇士也是战战兢兢,汗如浆出。
"大哥,可是有事?"
"回侯爷,尚书大人令属下给侯爷带了一封信,并令属下星夜兼程务必亲自交予侯爷手中。"说完便拿出贴身收好的尚书大人的亲笔信放在了书桌之上。
易镇中并没有急着看信,他挥手示意几人下去。等到房间里就剩下他一人之后,这才拆开了信一个人慢慢的看起来。
"果然是风雨欲来风满楼啊!"易镇中看完信长叹了一口气。他料到大哥此番来信肯定是京城出事了,可他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突然,这么棘手,一个不好说不定会影响易家近百年的基业。
易家百年前也不过是一山野渔夫,只是当年太祖揭竿而起,易家先祖也是从龙功臣后来更是统领水军一夜之间灭尽东吴水军近20万,差点就灭了吴国也因此被太祖封为靖海侯镇守琅玡以拒吴国。如今已是历经五世,不但易家成为天下有名的世家阀门,就连易镇中的亲妹妹也是当朝天子的贵妃娘娘,成为了皇亲国戚。
可京城的来信中到底说了什么,让这位靖海侯易家家主如此为难,甚至有动摇基业的预感。
易镇中坐在椅子上,两眼微闭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良久才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易家的百年基业毁在我手上。"
"方管家。"易镇中的话音刚落,门外的方管家已经小心的推开门走了进来。
看到方管家进来,易镇中的神情已经恢复过来,重新回到了那个掌握易家生死大权的靖海侯爷。
他缓缓开口道:"你明日一早派人去江北大营,令扬儿速回侯府,我与他有要事吩咐。"
就在方管家躬身应是准备吩咐下去的时候,易镇中又喊回了方管家:"等等,不必等明日一早,你现在就亲自去一趟江北大营。此事就告知扬儿一人既可,其他的你不必多说。"
"是,老爷。小的这就动身。"说完方管家就离开了书房。外面的雨势不见好转,方管家也没有惊动其他人,来到后院的马房套上马就从侯府的后院离开疾驰而去。
这江北大营乃是大周朝与吴国之间的第一道防线,大营统领周子木不是易家之人,在这江北大营他也只是名义上的统领,是给千里之外的朝廷看的。江北大营的话语权几十年来一直就在易家手里,如今的江北大营正是在易镇中的独子易扬手中。
这靖海侯易镇中有二子两女,其中嫡长子五岁那年因病早夭,两女易玉梅,易玉芳和独子易扬。
这易扬从小就异于常人,这儒家经典,诸子文章都不喜,唯独喜欢这兵法一路。难得的是易扬虽然才十六有余,可在这江北大营却也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老兵了,所以这年龄虽不大却肩负起江北大营的重任。
"小统领,门外侯府的方大管家有要事求见。"这侯府的二少爷易扬已然在军帐内睡下了,亲兵的传禀让他从梦中惊醒过来。
"方管家深夜前来定有要事。"想到这里易扬随手披上一件大袍,唤了那方管家进来。
待到方管家进到军帐看到他身上不断滴落的雨水,这易扬又是一惊,心中暗暗猜度到:"看来家中是有大事发生了。"
果然这方管家一开口易扬就知道他预料的没错。他也顾不上和方管家回话,立刻让军帐外守卫的亲兵替他更衣,片刻的功夫一切就已收拾妥当。
"易木,我离开军营后你们象往日我在时那样布置,切记不可露出马脚。一旦有人窥视或者擅闯我军帐无论何人全部格杀勿论。"一个格杀勿论顷刻之间便让一旁的方管家隐约闻到了血腥味,也让他对眼前这个一年难得见几回面的侯府少爷心惊不已。
"驾,驾。"等易扬几人远离了大营之后便开始提速,一路上的马鞭子几乎就没停过,易扬明白现在可不是怜惜马匹的时候。
等他们几人到侯府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到了侯府易扬随便找了一处用冷水洗了把脸便直接去了他父亲的书房,这几年的军中打磨早早就让他褪去了侯府少爷的光鲜外套。
"父亲,孩儿到了。"一推开门易扬就看到父亲眼中的血丝,他不由得心中悲伤,一向养尊处优的父亲何时会有现在这幅苍老的模样。
看到儿子回来了,易镇中也算是松了口气,如今的扬儿可算是易家的唯一希望,是绝对不容有失的。
易镇中指了指桌子上的信说到:"看看吧,这是你大伯从京城八百里快马传来的密信。"
易扬上前拿起密信看了起来,只见他双目之间的眉头是越皱越紧,到了最后都快挤成一个疙瘩了。
信上的内容倒是不多,可里面蕴含的信息太多了,过了许久易扬才缓缓放下手中的信。
"看完了?"
"是的,父亲。"
"那就毁了它,这件事现在只有你我,和你京城的大伯三人知道,此事也仅限我们三人知道。"易镇中看着面前的儿子,指着桌子上的信说道。
易扬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的拿起信对着蜡烛点燃了那封信,直到马上全部成了灰烬后才松开了手。一时间,房间里安静下来,偶尔蜡烛传来几声"噼啪,噼啪"的声响。
终于易扬忍不住了,他神情疑惑的看着眼前的父亲问道:"父亲,这么大的事你和大伯瞒着家里的其他人,为何单单要告诉我呢?孩儿始终想不明白。"
"好,你果然没有让我看错。在短短的时间里不但没有被此事迷惑心智更是发现了这件事的关键所在。我很欣慰,看来我的选择没有错。"说完易镇中一扫前面的颓废,站起身来用力的拍着易扬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父亲的这个模样不但没有让易扬心中的迷惑减少,反而又加重了不少,他越发的迷糊了。
看到儿子的这个神情,易镇中就知道儿子没有明白过来,他当然也知道如果儿子现在就能想到他的计划那就是妖孽在世了。
前面他还一直再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告诉儿子自己的计划,可如今看到儿子冷静的表现他的犹豫也变成了决定。面前的儿子已经完全长大了,是时候为易家遮风挡雨了。
"扬儿,如今你也长大了。刚才你的表现让为父也是刮目相看,所以这个计划我也打算告诉你,好让你心里有个数。"
易扬静立在一旁,双眼炯炯的盯着他父亲。
易镇中复杂的看了一眼易扬,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似乎有些不敢面对自己的儿子,背着身子开口说:"扬儿,这次李家和深宫那位来势汹汹,单单一个李家就不是我们易家所能抗衡的更何况如今圣上和大义都在他们那边。要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有旨意传来,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这个死局我们破不了,所以现在能做的只有安排后路为易家留点种子。而你就是我选定的种子,你明白了嘛?"
易镇中说完后也没有转过身子来,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虽然从小就爱舞刀弄棒,长大一点就背着家里去了江北大营。可他知道儿子对家里人的感情不比任何人少,这样的担子强加给他一个不好就会毁了他。
想到这里易镇中默默的在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如今最适合的人选就是扬儿,要知道易家以后面对的是什么日子,是逃亡是一路带血的日子,其他的人根本就没有能力能活下去。
粗重的喘息声,是易扬不断的在压抑自己的内心。他知道父亲的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他不想死,可他也不愿意像父亲说的那样活着。
"父亲,我..我做不到。"说完这句话仿佛是松了一口气,易扬险些都有些站不稳了,额头的冷汗也顺着脸颊流落下来。
易镇中猛的转过身来,眼中的血丝是那样的明显:"这个决定是通知你,而不是询问你的意见。好了,你回房休息去吧。"说完对着易扬挥了挥手,又背过身去。
"父亲。"易扬依旧还想说些什么,可见到父亲不耐烦的又挥了挥手,这才不甘心的推门离开了。
等到替父亲关上书房的门,易扬这才像是发泄一样,狠狠的在门口跺了跺脚这才转身离去。
书房里的易镇中听到外面的动静,哑然失笑:"还是个孩子啊。"良久又长叹一声说了一句:"还是个孩子啊"可这句话却带着长长的叹息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