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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之聘 十六 灯影飘摇,只身飘零

帝都

云裳宫

被疏疏落落的烛火映成一片琉璃璀璨的恢弘宫殿,随着夜色的加深而渐渐的归于沉寂。

剔透泛着柔和玫红色的胶体物质渐渐在火光中化成一汪烁烁发亮的黏稠液体,圆润温热,低落在烛台之上,如美人之泪。

影影绰绰的烛火照亮了房间一角,淡淡的浅浅的迷蒙感冉冉升起。

今天杨紫彤果然让那最为贴心,使唤起来得心应手的月明到云裳宫来了。

带龙尹羽回来,月明乖巧的奉命去给他安排住处了,竟然对未来国母带陌生男人回来没有表示出一点惊异。果然是训练有素见过大场面的,不知晚间到两仪宫去,会如何描述可晴今日言行?

太极殿侍奉笔墨不允许月明随侍,回来细事月明探问也不做答,还带了个不明不白的男子回来,可真真是没把太后和皇帝放在眼里呢。

龙尹羽住在哪里,可晴并不关心。

但是月明来了,龙尹羽来了,有些东西就不应该存在了。

雪鹞飞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飞回来。

如果返程,不知道是回宁北落身边,还是回她身边。

可晴关上了房门,取出一直随身带着的两封信,慢慢的打开,映着忽明忽暗的灯光细细的又看了一遍。

第一封信是前几天不知名的黑衣人送来的,自称是宁州暗部,奉宁王之命来请宁州世子回府。万一落到有心人手里,说不定就给宁北落招来杀身之祸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更何况这些话来自宁北落的生身之父。

宁王的笔迹嶙峋有力,一眼看上去就能想象到那精神矍铄的老人提笔时的愤然和痛惜。

慕姑娘高义:

今有不肖之儿,拙名北落。

身为人臣,于天下人前与圣上夺美而不事劝谏有违圣思,是为不忠。

身为人子,置皓首苍颜风烛残年之父于家中而不加侍奉,是为不孝。

身负重任,却亲见元元之首布衣庶民苍生涂炭不思己任,是为不仁。

身为人徒,罔顾师门教训及同门情意觍颜耽于儿女情长,是为不义。

老朽有此子,仰愧于天,俯怍于人,上无颜面君,下不敢见民,行于道面红耳赤昂首无力。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不见容于剑圣居门第,不堪配慕姑娘花容。

还请贵居逐废小儿于门墙之外,免侮剑圣贤名。老朽自当亲力雕琢,多加教训。

望慕姑娘高抬贵手,遣返此子,老朽不胜感激。

宁世从敬上

宁世从,宁北落的父亲,宁州的最高掌权者。

他说,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了,还不放手吗?我走在路上都觉得丢人了,你怎么能无动于衷?

于是,她只好放手。

其实她是知道的。宁北落上山的目的,从来都不是秘密,尤其在爹爹走了以后。

宁州历来广建剑圣祠,受剑圣熏陶最盛。虽称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是民风正派清廉淳朴在大弈也是出了名的。

宁王和宁州大多数百姓一样,被剑圣的德行所影响,奉剑圣教条为圭臬。

安贫乐道不说,甚至在知道了剑圣居和龙氏的约定以后,乐见其成。

宁世从知道宁州未来必然要由龙氏统治,觉得与其血流成河以后山河一统,倒不如宁王一脉退位让贤,至少避免了饿殍遍野伏尸百万的场景。

宁北落取这个名字,也并不是杨紫彤以为的妄图让帝星陨落,而是确确实实宁州王星要北落。

龙逸之这个人的心思实在是难以捉摸。像龙逸之这样的异类,几百年才出一个。

他怎么会对剑圣居不放心呢?在剑圣居里熏陶了那么多年,哪一个不是视名利如粪土,视家国为己任?

几个藩王都是嫡长即位,唯有宁王一反惯例,早早就立了最小的儿子为即位世子之后悄然送走。这么多年过去了,宁北落的兄长们早就绝了即位的心思。

而宁北落十二岁上山,少年时期天性不定,是最容易灌输思想的。

八年的鞭策熏陶,结果早在宁世从意料之中。

宁王已经为大弈做到这等地步,慕可晴再不肖,也该知情识趣,以免落得一个祸国殃民之罪,两相难堪。

把信纸和信封靠近跳动的火焰,火光大作,散出暖意。

可晴映着火光笑了,打开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的笔迹很熟悉,飘逸中带着坚定,温文中藏有刚强,信纸的折痕很深,虽然一直贴身珍藏,但是每一个字句可晴都能倒背如流。

只是无论可晴如何努力在脑中浮想,试图描摹具体,都想象不到疏墨执笔写下这封信时的姿态和神情。

这封信是疏墨离开帝都之时留下的,连宁北落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封信的存在。

晴:

展书可愿一笑?

吾本无根浮萍,身世迷茫,饿昏于荒野为师尊所救。

从此得以有家可安,有亲可依,心中惶恐甘甜不足道也。

师尊赐名疏墨,甚有先见之明。吾辈长于刀枪武力而疏于笔墨言辞,心有千言万语,却苦于不能与晴卿细数。竹舍之中朝夕相处十数年,晴之于我早已深植肺腑。

犹记当年红烛之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卿虽年幼,以为戏言,吾辈却早已心向神往,难以收摄。

奈何身为首徒,聆听先祖教诲半生,剑圣居恩义也早已深植此心。

恩重如山,义重如山。儿女情虽可长,却须处之盛世太平。

鱼与熊掌若想两全,则需卸尽吾辈肩之重任,此任重而道远,非一日可成。

今折箭为誓,欲寻大义。却有一语诉卿:疏墨此身薄如草芥,自当燃尽微光。吾辈不惧死,可为家国天下而亡,可为黎民苍生而亡,可为责任道义而亡,可为师门荣耀而亡。但若有生愿,唯因卿一人尔。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苍生不负晴?

此一别山长水阔无路,彩笺尺素难寄,心中陈杂五味,不知所云。

卿若遇良人,自当比翼齐飞。

若未遇,待吾归,可愿?

疏墨别笔

墨墨说,我可以为天下苍生而死,为黎民百姓而死,为责任道义而死,为师门荣耀而死。可我只想为你活着。

她追了多少年,等了多少年,盼了多少年,所求不过一句话而已。

鸟尽弓藏,每个人都知道。

剑圣师祖的先例还在眼前,若山河一统由疏墨来完成,还有谁会容他活命?

疏墨死的理由那么多,活着的理由那么少。

其实他本来就是赴的必死之局,只是想给自己留下一个继续的念想,留下一个执着于生的理由而已。

疏墨走了,她心急火燎的想跟去颍州,哪怕墨墨不喜欢呢,也要跟他同生共死,却在房内发现了这封信。

后来的后来。她曾经让雪鹞传书给墨墨:君已作磐石,妾自如蒲草。蒲草韧如此,磐石心何处?

是不是不管蒲草经过多少风吹雨打,磐石都能不改初衷?

慕可晴此心,只等疏墨归来。

慕可晴此生最大的心愿也不过就是山河一统之后,能与心爱之人携手同老。

可又谈何容易?

只要君心不变,慕可晴一己之力虽成不了大事,却也可以尽力保得后方安稳,以免颍州腹背受敌。

既便是与谁有了夫妻之名又如何?

即便是名毁身亡再无相见之日又如何?

她还能失去什么?

慕可晴,不过也只是个搏命赌徒而已。

疏墨以命博天下安泰。

慕可晴以命博长相厮守。

一个人怎么会不孤单呢?可是苦尽才能甘来,熬得住寂寞才能等得到花开。

疏墨有有天下大义要背负,有黎民百姓要背负,要家国安泰要背负,哪一个不是重如泰山?

他已经够累了,真的很怕他哪一天太累了,就回不来了。

慕可晴只好等。

一个人怎么会不害怕呢?可是没有谁会永远陪着你,无宠可恃的人,必须学会坚强。

宁北落有宁北落需要背负的责任和义务,一个顶天立地的铁血男儿汉,不能因为一个慕可晴而为人所唾弃。

况且,她明明白白的知道,宁北落虽好,但是喜欢并不是爱。

就如当日她对龙潜渊所言,慕可晴心中最重要的是疏墨,是剑圣居,然后才是宁北落。何苦让他眼睁睁的看着?

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呢?虽然孤单,可是有信仰和渴望,就能有温暖。

既然生为血肉之躯,自然就爱有恨。

宁北落不能为了爱情就不要家庭和祖业。

疏墨也不想因为家国天下就牺牲所爱。

有希望,就应该试一试,不是吗?

房门被凌乱的叩响,门外传来“咿咿呀呀”的提醒之声。

可晴从翻涌的思绪里被惊醒,听出来是哑仆的提醒,咳了一声,让哑仆离开。

再不犹豫,将那摩挲了无数遍的信纸放在了火焰上方。

疏墨难得表露的情谊,她只愿意一个人珍藏。

有些时候,记忆比笔墨更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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