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璃简直是喜出望外,就要拔腿朝着那棵救命的大树飞奔过去了。不过冷静之后,她还是选择了做贼的方式,贴着墙根儿轻手轻脚地走。
等若璃到了那棵树下,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但她着实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只能用手捂着嘴,缩在墙角。因为她此刻蹲的方位正好在那屋子的小窗之下,还能听到屋内一男一女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国师为何要跟本王说这些?让阿璃嫁入绥王府,是皇上的旨意,你再不想她卷入侯门,又能如何?本王又能帮你做什么?”
若璃心中一紧,是那个莫名觉得熟悉的嗓音,那个极美的男人……可如今听到他的声音,若璃感觉到的却不是温柔,而是一种试探的口气,生生地让她联系到阴险这个词。
“本来是没办法。但,阿璃已死,皇上总不至于赐一纸婚约,给一个死人吧?难道,小王爷还不明白臣下的意思吗?”黑袍女人反问。
赫连长君眉梢微挑,薄薄的唇瓣迸出冰冷的字句。
“你想欺君?”
“臣不敢!”黑袍女人答得不卑不亢,眼底却涌动着玩味的色彩,仿佛是在说:即便被你看出来了又如何?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也不会在这说这些话了。十二年,她对赫连长君的了解,不说有十分,至少也有九分。
停顿了片刻,她接着陈情道:“小王爷在摘星阁,也有十来个年头了吧?臣下待阿璃如何,你应该看得很清楚。她虽是微臣的侄女,可微臣却是将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怜这孩子,天生心智不全,又从小失去父母。她只有微臣这么一个依靠,微臣实在不忍将她远嫁。还望小王爷能成全微臣一片护犊苦心!”
侄女?若璃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女人说她是自己的姑姑?姑姑分明就在美国的疗养院!若不是为了给姑姑筹集高昂的疗养费,她也不会贸然去到那座神秘的古墓,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可是,她为什么要假装是自己的姑姑?又知道自己从小和姑姑相依为命这件事,还说她心智不全……若璃头疼地想着,这一切都将答案推向了一个解释,那就是她一直极力对自己否认的穿越。
她,穿越到了一个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却因为摔下楼梯丧了性命的古代女子身上!
屋外,若璃思如泉涌。屋中,赫连长君并未急着答话,用雾霭朦胧的目光打量着黑袍女人,心中已是翻腾着惊涛巨浪。
终归到底,他其实只有一个问题。
而这个问题,黑袍女人一眼便已看穿。为了让他安心,她又说道:“微臣方才斗胆喝止婢女进宫通传,就是希望小王爷能够给微臣和阿璃一个转圜的机会。只要小王爷肯松口,阿璃复活之事,天知地知,绝不会向宫中走漏半点风声。但小王爷若是执意不肯放过,微臣即刻派人入宫面圣便是。这欺君之罪,微臣也担不起!”
这点醒了赫连长君。如果国师当真想促成那桩婚事,在阿璃复活之时,便已立刻入宫上奏,也不必深夜造访说这么一番大逆不道之言了。
“阿璃能有国师这么一位姑姑,老天待她不薄。但愿远离宫闱,能让她一生无虞。”
赫连长君转过身去,静静地看着桌上的烛火。用来应付大祭司的一句套话,却是让他微蹙的眉心闪过纠结的神色。他不愿被人将这份情绪看了去,尤其是在国师这种角色面前。
黑袍女人眼底划过一丝叹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谢小王爷成全。”
黑袍女人很有些喜出望外,但对于这个结果却并不惊讶,便是面容平静地退了下去。
若璃听到门响,赶紧贴在墙角根儿上,一动也不敢动。偷偷地看了一眼,黑袍女人已经离开了院子,慢慢消失在视线中。若璃却不敢松懈,仍是警惕地聆听着屋子里的动静。她可不敢忘记,这里面有个更恐怖的家伙。那个黑袍女人,虽然看起来很神秘的样子,至少还没有明显流露出恶意,可这个小王爷……
此刻赫连长君的身影,被烛光拉长了,投映在墙壁上,随风轻轻摇曳。他的目光穿过烛火,看着虚无的某处,眼眸中那团火苗嘶嘶燃烧。
他的脑海中一点一点清晰地浮现出小阁楼上那一幕。
那个喜欢粘着他的少女,虽然被国师警告了无数次要与他划清界限,下一次见面时却还是会亲昵地挽他的胳膊,看着他的时候,她的眼睛永远带着笑。
清晨的暖阳正攀过院子里长笋的翠竹,透过竹叶上晶莹的露珠,照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竹叶被风吹得摇曳起来,露珠折射的光点也在她的侧脸轻轻跳跃。她像个小孩子,天真浪漫地蹦跳着,欢呼着,嫩黄色的长袖在空中翻飞。
“哦——出去玩咯!跟长君哥哥出去玩咯!”
他知道,从小就被禁足在别苑的她,从未见过这窄窄的庭院之外的天空。对她来说,最容易满足的事情,就是看一眼屋外的世界。
她像蝴蝶一样飞舞,他却伸手折了她的翼,就在她转身的那瞬间。他甚至来不及看清那张从无恶意的面庞上该是闪过了怎样的惊惧,心莫名地疼了一下。
十二年如同质子般的生涯中,唯一对他毫无心机的那个人,在这样安静的清晨,被他亲手推下了木楼梯。刺眼的光线切割着他的视线,让他的世界支离破碎。回过神来那一刻他才看清,她已经安静地躺在楼下,白皙的左额上那片鲜红,像雪地中怒放的腊梅。
她再也不会笑靥如花,坐在那满地的牡丹中,任岁月的流光淌过她的面颊,对着他甜甜地唤:“长君哥哥——”她眼底那汪水,倒映着一整片蓝天。
他的心被刀划了过去,一双流淌着罪恶的手轻轻颤抖。纵是她真的复活,却也抹不去他曾对她犯下的罪孽!
阿璃……
赫连长君的手蓦然握成拳头,发疯地挥手打落桌上的烛台。铜制的烛台“砰”的一声撞在窗上,跌落在地,吓得外面的蓝若璃立时捂住嘴巴,摒住了呼吸。
这、这是搞哪一套?这也太暴躁了吧!
若璃咽了口唾沫,蹲在墙角里,郁闷地捧着自己的小脸儿,打着腹诽。照这么熬下去,天都要大亮了。等白天人来人往的时候要想从这里爬出去,可就容易暴露多了。这么等了一会儿,她不得不鼓起勇气来,偷偷地凑到窗户口去朝里面看。
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了,这个小王爷,到底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