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跑到排长面前,不等排长发问,抬手敬了个礼,大声说道:“奉营座命,连长命令你排迅速赶到漯河桥增防,你排阵地将由一排接管!”
增防漯河桥?
听到这个命令,排长脑袋就是一大。
漯河桥是什么地方?
漯河由西向东从县城北方流过,距县城不足五华里,是县城外围阵地的最后一道防线,既然上峰已经做出了让守城的部队去增援的决定,说明前方肯定是已经顶不住了。
守卫县城的是保安团的一个营,按照之前的部署,一连又二连两个排在漯河以北构筑了两道防线,而二连的另外一个排依靠漯河形成的天然屏障布防,这就形成了县城外围的三道防线,而三连做为预备队留守县城,这样部署三道防线加上县城的预备队是可以互为增员,进可攻退可守。
其实最早的时候,外围阵地是由中央军来防守的,保安团做为地方部队只是协防,主要部署在县城的防御上。
但是数日前国军突然大规模撤退,仅留下一个督战队。而保安团却接到命令,要求其死守县城,不得撤退,如有违抗以叛国罪论处。
保安团接到命令后直骂娘,但是命令又不得不执行。
问题是保安团驻县城的兵力说是一个营,其实连一半人数都不够。
这是为什么?
当时在地方部队有个众所周知的现象,那就是军官“吃空花”。
所谓的“吃空花”指的是军官为了多捞军饷中饱私囊而向上级虚报花名册,报上去的是一个整编营其实人数很少,那么多拨下来的军饷就是军官可以放心吃进的“空花”。
这个现象在地方部队中那是众所周知,但是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只要下级安分守己的不给上级惹祸,上级也不会去追究。
这在平时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到了战时,问题就暴漏出来了。
日军发动这次侵华战争那是蓄谋已久,部署经年,兼士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自发动“卢沟桥事变”以来攻城略地,气势汹汹,一路打得国军节节败退。
就连中央军尚且不能阻止日军的侵略步伐,仅凭保安团这个实则不足两个连的所谓“一个营”兵力如何能够守住县城?
所以保安团这个营就开始满世界的抓壮丁,林峰就是这时候被抓来充数的。
正规军撤了,就保安团这个烂底子要守住县城,想想都不可能,但是南京下了命令,受不住也得守,否则就是违抗军令,那是要吃枪子的。
现在连部突然下令增防,排长就知道已经到了最后时刻,这一去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林峰是个新兵,对这些情况不了解,但是看到排长在接到命令后就变得一脸难看,也觉察出来此事绝非寻常,心中多少有点忐忑,但又不敢去向排长询问,有心想问问班长,可是看到排长那张黑下来的胡茬子脸,硬是没敢做出一点小动作。
城门楼下,三排集合完毕。
三排大部分是刚抓来的新兵,尚未来得及训练,很是散乱,队伍不整齐,人员还乱说话,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乱哄哄那里像是一支军队,跟一伙儿穿军装的土匪似的。
林峰背着一支破汉阳造站在队伍中间,一脸的兴奋。
班长王玉柱就站在林峰身边,见到其兴奋的神色很是不解,于是轻声问道:“你不怕死吗?”
林峰道:“怕!”
王玉柱又问:“那你兴奋个什么劲?”
林峰道:“等会儿上了战场打起来,老子先放个黑枪,毙了那狗日的!”
王玉柱一愣,“毙了狗日的”毙了谁?随之便明白了,原来林峰还记着在城墙上被排长用鞭子抽的恨呢,急忙道:“你可别胡来,是要上军事法庭的,会被枪毙!”
“嘁,谁知道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先毙了狗日的解解气再说。”林峰眼珠子瞪得溜圆,毫不在意的说道。
这仗打起来,谁知道还能活多久,说不好第一颗子弹就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命,脑袋都别到裤腰带上了,那个还顾得着管他以后怎么样,先出出这口恶气再说。
林峰觉得自己为人很现实,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扯淡,那是没本事弄不过人家,给自己找借口下台阶而已。
王玉柱再想说什么的时候,站在队伍前面的排长喊话了:“立正!向右看齐!”等到队伍稍显安静后,又吼道,“都他妈的安静点,一会儿营长就到了,看看你们都是什么样子?要是让营长看到,老子可丢不起这人!”
被排长吼了这两嗓子,队伍才安静下来,看上去也像那么回事了。
没等多会儿,林峰就见几个军人簇拥着一个虎背熊腰的黑大汉走了过来。
这大汉大约三旬上下,穿着军装,却半敞着衣襟,白色的衬衣外翻着一直从脖子处到腰际,格外显眼,帽子没戴在头上,反而别在腰间的武装带上,理成平头的毛发根根直立,看上去颇具攻击性,迈着军人特有的步伐,走路虎虎生风。
这就是营长了。
林峰没见过,当然也不知道,但是看见排长急匆匆地跑过去,心里还是明白了一二。
“报告连长,二排奉命增防漯河桥,现已集合完毕,请连长下令!”排长倒是没有越过自己的顶头上级向营长汇报,而是向站在营长身边的三连长——一个穿戴严谨的中尉军官——敬了个礼,大声汇报道。
三连长没有直接下令,而是转身给营长敬了个礼:“请营座示下!”
林峰见这几个当官的在那里磨磨唧唧的,心里很是鄙夷,偷偷拿眼瞥了自己的班长一眼。
王玉柱心头就是一紧张,生怕林峰再出什么幺蛾子,急忙打了个眼色,那意思:“你给老子老实点儿,千万别惹祸!”
林峰的嘴微不可见的撇了一下,有些鄙夷班长的谨小慎微,但没再做出其他的出格动作。
王玉柱这才放下心来,心里话:“这小子真是个瘟神,一会儿的安生都不愿意,保不准啥时候就得给生点事端。”
这时候那个营长眼光烁烁的巡视了一遍二排的队伍,见队伍虽不算整齐,但也知道这本就是临时凑起来的,短短几天能有这样的面貌已经很不错了,于是也就没再多说别的,只是对三连长点了下头,说道:“你的队伍,命令还是你来下合适吧!”
“是!”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对排长命令道,“归队!”
“是!”排长应声跑步归队……
三连长来到队伍前,没有马上下命令,而是先从左到右巡视了一遍队伍,眼光在每一名战士的脸上都停顿了一下,像是要记住每一张年轻的面孔,然后先喊了声“稍息”的口令,这才说道,“弟兄们,我知道你们大多数人都是刚来到队伍上,本来是要经过一段严格的训练后才可以派上战场的,但是敌人已经打到了家门口,咱们没这个时间了!”
听到三连长这段讲话,林峰嘴巴撇着的弧度就更大了,中央军都跑了,咱们现在算是孤军奋战,你就是把这帮人再怎么训练,好狗也架不住群狼啊!
我呸,老子不是狗,日军才是狼,豺狼的狼,狼子野心的狼。
你说你个狗日的小日本,没事不在你家里呆着陪老婆抱孩子,要是实在闲的慌也可以去找个“姐”解解闷,跑我们这里来干什么,无端端的害老子被抓来当兵和你们打仗,把老子伟大的人生理想全破坏了。
林峰对自己突然想到的这个比喻很是不满,在心里暗自咒骂着惹事的小日本。
正这时,就听到三连长问道:“你们怕不怕?”
不等士兵的回答,他自己先说道,“不要告诉我你们不怕,是人都怕死,就连经过严格训练的中央军也怕,更何况是你们这些刚入伍的新兵!但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语调陡然提高:“怕也不行!怕你们也得给老子顶上去,你们要知道,你们的身后就是你们的家,你们的爹娘,你们的姐妹和妻儿,你们要是怕死不敢上,那就只能等着敌人冲过来,占你的家,屠杀你的爹娘,祸害你们的姐妹妻儿!中央军跑了,你们说咱们怎么办?是丢下身后的爹娘父老跟着中央军跑,还是豁出命去跟狗日的小鬼子拼了?”
“拼了!”
全排士兵义愤填膺,齐声吼起来,一时间士气大振。
全排士兵都大声吼着“拼了”,只有林峰低声的骂道:“蠢货!”
中央军都跑了,就凭咱们这几个人,还嚷嚷着去和日军拼了,还不知道够不够人家塞牙缝,一群没脑子的蠢货。
和这么一帮子没脑子的蠢货为伍,自己迟早得被拖累死。
不行,还是得找个机会,趁早脱身为上策。
林峰一心惦记着自己伟大的人生理想,可舍不得把小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