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漆黑的夜里,几只夜宿的野鸟被惊起了,看守城门的小卒黑子抬头向夜空仰望。忽然,他见到一道寒光掠过,一眨眼,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吻着地面了,整个世界都在不断地颠倒着。黑子看到一丈开外的自己浑身是血,不停地舞动双手,而肩膀上则缺少了一样东西——自己的头颅。
段刀骑在他的口外黑马上,轻蔑地看着地上这颗还冒着热气的人头,然后他大喝一声向南明城最大的钱庄冲去。段刀已经三个月没下山了,他的大黑马已变得懒惰,他的长刀已快生锈了。黄昏时分,断了一天粮的段刀终于打定主意,他要去南明城里的钱庄“借”点银子,还要让几颗可怜的人头祭祭他好久没有舔血的长刀,顺便还带走某个能令他满意的女人。
大黑马的马蹄践踏着南明城最宽阔的街道,沉重而急促的马蹄声在寂静的黑夜里传得很远。泥雪随马蹄踏过而飞溅,落在街边小店的门板上。这一晚,整个南明城都能听到这恐怖的声音。从大黑马经过的临街窗户里,传出孩子们的哭声,但没人敢点灯,所有的窗户都和这茫茫无边的黑夜一样。在被窝里颤抖的人们又开始想起段刀和他的马蹄声带给南明城的恐怖回忆。每隔三个月,居住在大山深处神出鬼没的南七省头号强盗——段刀就会骑着他的口外黑马,佩着那把夺去无数英雄和小人性命的长刀闯入南明城。谁都无法阻挡他,就连总捕头铁案也不是他的对手,最富有的钱庄将被洗劫一空,最漂亮的少妇将被他掳走永不复还,最华丽的宅邸将被他付之一炬。
南明人三个月一次的恶梦,终于在今晚降临了。
停。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在南明城的黑夜中显得异常尖锐。段刀本想不管他,径直放马冲过去把拦路者踩倒了事,可他已经有很久没遇到过敢于阻拦他的人了,他忽然对那少年产生了某种兴趣。段刀勒住了缰绳,大黑马极不情愿地停了下来,使劲地用马蹄敲打几下地面。
段刀慵懒地坐在马鞍上,眯起细长的眼睛看着前方。他看到了一个并不高大的人影。月光忽然从云朵中闪出,这杀气腾腾的夜晚骤然变得柔和了起来,明媚的月光使他看清了少年的脸。
小朋友,请让开。
不。
再说一遍,请让开。
段刀提起了长刀,刀尖上,黑子的血还没有干,缓缓地滴落到地上。月光下,他的刀锋隐隐地闪着青光,在黑夜里耀眼夺目。
不。
少年依旧平静地回答。
起风了。
段刀摇了摇头,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惋惜,他甚至还对少年的勇气有几分钦佩,可惜,此刻在段刀的眼中,少年已经是死人了。
段刀的双腿向里用了用力,大黑马的肚子被马刺弄疼了,它喷了喷鼻子,撒开四蹄向前冲去。段刀的手中,缓缓地划过一道弧形的白色寒光。
马蹄声碎。
南明城所有的人都躲在窗边倾听。
月光竟如此明媚。
少年冷峻的脸在段刀的眼中越来越清晰。
长刀的寒光挟着一股冷风,对准了少年的脖子,段刀确信,没人能逃过这一击。
最后一瞬,段刀终于看到少年从背囊里拔出了剑。可惜,段刀最终没能看清楚那把藏在少年背囊里的剑究竟是什么样子。
段刀看到的只是一道流星的轨迹。
流星划过他头顶的夜空,这是段刀一生中所见到的最美的流星,他不禁为之轻声赞叹。
他知道流星就是少年手中的剑。
流星只能存在一瞬。当流星消逝的时候,段刀忽然感到喉咙口有些凉,一股寒风钻进了自己的脖子。少年依旧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剑已经回到了少年背囊之中。
大黑马停了下来。
段刀脑子里晃过了许多个念头,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于是他抬起头,看到了那轮美丽无比的月亮。
然后,段刀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从大黑马上栽了下去,一只脚还挂在马蹬上,硕长的身体就这么倒吊在马上。
长刀依然紧紧握在段刀手中。
大黑马终于明白了,它仰天悲鸣了一声,这长嘶让整个南明城为之一颤,然后掉转马头,向城门狂奔而去。段刀的尸体依旧被吊在马蹬上,他的眼睛还睁着,大黑马拖着段刀一起远去,其实段刀并没有流多少血,动脉也没有被伤到,只是气管被剑切断了。很快,大黑马连同段刀的尸体一起消失了,从此没人再见到过段刀。
总捕头铁案正藏在几十尺开外的一间屋顶上,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没错,那个少年正是叶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