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从较场来到紫罗殿内,郭应林候主多时。
“启奏皇上,是否应该全力追捕百里千寻,否则一旦让他逃到邻国,我们再想擒拿此人,只能望洋兴叹。”郭应林很焦急的样子。
“郭大人为何急着追捕百里千寻?”玄夜声音如冰,让人听来天寒地冻。
饶是郭应林准备了满腹说词,被玄夜的问话也弄得不知所措:“百里千寻私通皇后,论罪当斩……”
“是谁传的谣言,说百里千寻私通皇后的?”玄夜目光如矩。
“这……”郭应林鼻尖冒汗,这不是朝堂之上人人知晓的事么,否则为何连郑两家诛连九族?皇上的心思真是如水中月,海底针,千变万化。
“连郑两家联合谋反,皇后被打入冷宫。至于百里护卫嘛,他被朕派出办事去了,是不是朕要办的事,还得跟你们交待清楚?”玄夜手拿折奏翻阅起来。
“微臣不敢当。”郭应林额头的汗已经密密滴落下来,如今差事太不好当了,皇上说白天是晚上,当臣子的,必然得昧着良心指着太阳说,皇上英明,月亮真是光芒万丈啊。
过不几日,将军魏允折因办事不力被收押,继而查实贪赃枉法,欺君犯上,不日处斩。
朝堂重臣大换新鲜血液,无人再对种种不解之事提出疑问。但仍然有某些臣子心知肚明,魏允折真正办事不力,正是因为他的公报私仇引来杀身之祸。
当日魏允折率兵埋伏,见到百里千寻带着皇后连曼曼私奔出逃。他出于私心,也建功心切,将皇上“只伏不击”的秘令抛置脑后,下令射杀,导致皇后身负重伤。他还以为此举深得皇上之心,不料,却葬送了卿卿性命。
由此,精明的臣子深知在皇上心中,皇后仍是有份量,是以从此无人私底下议论宫中这件耻辱之事。
玄夜仍不时出入梨花宫中,在梨花树下沉思,或是独自下棋。一切都还和梨花皇后在时一样,素净的梨花宫中,暗香弥漫,只是伊人不在。
玄夜又想起,第一次见那个美目少年的情景。那个少年眼睛微微有些凹陷,在日光下,眼珠绽出蓝色的幽光,一如干净的湖水。
“你是谁?”玄夜问美目少年。
“我是我爹爹的儿子。”美目少年不知道他的身份,跟他交谈起来,声音洪亮。
“那你爹爹是谁?”玄夜又问。
“我干嘛要告诉你?”美目少年闪烁着蓝眸。
“因为,因为你告诉我的话,我就当你哥哥。”玄夜并不一定真的想知道,只是见这少年奇异,想和他多说两句。
“好吧,我爹爹是百里青山。”美目少年很高兴,拉着他的手:“这下你可以当我哥哥了吗?”
“可以。”玄夜恍然,原来是暗卫首领百里青山的儿子。
“你当我的哥哥,我有什么好处?”美目少年很天真地问。
“我想想,好处就是,我保证在我当上皇帝之后,永远不在你面前自称‘朕’。”玄夜一诺千金,直到最后一刻,也未曾在他面前自称过“朕”。
美目少年眨巴眨巴,听半天也没听出这有什么好处来,摇摇头:“那以后我要叫你哥哥吗?”
“你可以叫我玄夜。”
美目少年展颜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玄夜,我叫百里千寻。”
那一年,玄夜十四岁,百里千寻十岁。一个是太子,一个是选入宫中训练的暗卫。
梨花纷扬飞落,片片碎人心。
玄夜怅然所失,那个美目少年现在正和他的皇后亡命天涯,而他,如今却只能在梨花宫里仰天长叹。
玄夜用手摸着颈边的伤痕,嘴角一抹惨然的笑意,混在玉白梨花之中,浑然一体。
他从太子变成了皇上,那个美目少年也从普通暗卫升为暗卫首领。
百里千寻不止一次劝解过他,其实就算要如何对付连郑两家,都不应该将一个无辜的小姑娘扯进来。
无人敢出言的相劝,百里千寻敢。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是百里千寻。
但玄夜不听,无法听从。他不做那些事,仿佛压制不住他的暴戾。他这个皇上,实在当得太窝囊。
所以他有十足的把握,故意放走连曼曼,只要连曼曼开口,百里千寻一定会带她走。
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
只是没想到,百里千寻真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带走了他的皇后。
他放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一个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兄弟,一个是他折磨习惯并且蓦然发现已经爱上的皇后。
夜深了,玄夜仍在梨花宫流连,毫无离去之意。他最近都宿在此地,有时会恍惚觉得,一醒来,就会看到连曼曼可怜兮兮地站在帐外,彻夜未眠。
“皇上,杏妃娘娘病了,遣人来跟皇上说一声,希望今晚能见到皇上。”文公公低言细语。
“朕哪儿都不去。”玄夜淡淡的语气。
“是。”文公公欲退下。
“等等,”玄夜站起身:“摆驾清华宫。”
夜凉如水,一弯月儿挂在深蓝的天幕,晕出浅浅的白光。
玄夜坐在榻上,杏妃穿着杏色寝衣,火热攀上玄夜的身体,无限撩拨。
“你坐好,朕想和你说说话。”玄夜对她妩媚的挑逗,毫无反应。
杏妃怔了一下,十分委屈:“皇上,您以前不是最喜欢……”
玄夜面无表情地打断她:“你还记得多少关于梨花皇后的事?”
“梨花皇后?”杏妃难以抑制的激动,不知道皇上是不是要让她搬进梨花宫,立为皇后?她想了想,偎在玄夜的身侧:“怎么忽然提起梨花皇后了?”
玄夜没有答话。
“她比我早三个月进宫,我第一次见到她,还以为是个没长大的宫女,她站在梨花树下哭得很伤心……”杏妃说了很多关于梨花皇后连曼曼的事。
有的事,玄夜是知道的,有的却不知道。比如杏妃和丽妃一起将皇后推进荷塘的事,他就不知道。
“皇上,臣妾可不是故意推她下去的,您也知道,荷露桥就只有这么窄,当时,实在是挤不下三个人……”杏妃也觉得有些编不下去了。
玄夜脸色越来越难看,但没有发作,只是淡淡道:“原来朕的爱妃们连起码的礼仪规矩都不懂。”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杏妃泫然欲泣,皇上是怎么了?以前不是最爱听梨花皇后被捉弄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