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轩黎嗯了一声,对语柔说道:“你好好休息,后日启程。”
语柔起身,看着轩王脸上微微透出的疲惫之色,心情复杂:“语柔还是回桃夭宫罢。”凤轩黎一滞,转身走出了内室,只冷冷丢下一句:“随你。”
走在回桃夭宫的路上,语柔心中百转千回,凤轩黎太过喜怒无常,明明之前不带任何犹豫地就将自己打入了地牢,如今去江南暗访却也要自己跟了去。这消息传出去,只怕之后在这王府中,自己要成了众矢之的的。
之瑶见语柔一脸忧虑之色,想到这几天轩王的作为,对语柔道:“这几日,王爷可是待在临华殿寸步不离呢。主子不必担心,想必王爷是真心待主子的。”
语柔浅浅地笑,眉目中却带了一丝凄凉:“之瑶,你要记住,在这深宫高墙中,荣华富贵、金银珠宝都可以求,唯一求不得的,就是心。”
凤轩黎的真心么?自己看不懂,至于自己,自己还可以有心么?
之瑶忽然停了下来,盯着语柔的脸,一动不动地盯了半晌,颤声道:“主子……你的脸……”
语柔心下奇怪,脸怎么了?“是受伤了么?”伸手抚上面颊,未感到疼痛,而指尖上奇怪的触感让语柔一惊,缓声道:“是……未易容么?”
初生的太阳暖暖地照在二人身上,语柔却已惊出一身薄汗。看着之瑶愣愣地点头,心里凉了半截。回想起当时凤轩黎的话语,现下才明白过来。可为何,未曾与自己对质,也未审问自己?凤轩黎,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
才回到桃夭宫,张德却过来了。看着语柔愣了愣,赶紧福神说道:“王妃,王爷已传旨王府众人,说是……说是王妃病愈,是因为吃了奇药,却也改变了容貌。”
语柔一张小脸晦暗不定,只说道:“本宫知道了,劳烦张管家亲自跑一趟。”
张德恭敬地说道:“这是老奴的分内之事,若无别的事,老奴先告退了。”
语柔收了面上的神色,只是笑道:“有劳张管家替本宫回禀王爷,就说……本宫谢谢他的奇药。”
张德领了命下去。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太过突然,语柔更了衣,半倚在贵妃榻上。有时,真想就这样放开一切都不管,一人一剑浪迹天涯。可是……脑中又浮现出父亲苍老而又略带希望的脸。苦涩一笑,强打起精神,还是早些为后日做打算罢。
第二日,语柔刚刚晨练回宫,却见院中凤子墨一人独坐,竟是来找语柔对弈的。初春的阳光含了一丝清冷,静静地落在这相对而坐的两人身上。
“三嫂,”凤子墨挠挠头,“这次还用这琥珀棋子做赌注可好?”
语柔对这称呼真心不习惯,三嫂,像极了寻常百姓家的关系。而面上却含了一抹笑,胸有成竹道:“倒是未尝不可,只不过,你确定你能赢我?”
凤子墨愤愤道:“上次是我一时大意,这次……这次一定可以。”
语柔勾了勾唇角,白子信手落下。一弈结束,果不其然,墨王一脸黑线,竟然比上回还惨。
“罢了罢了。这珍宝,能用得几次已算是好的了。本王不强求了。”凤轩黎叹气,哼哼,先用得这缓兵之计,到时待自己潜心修炼,再赢来也不迟。
语柔笑着收了棋子:“这赌局,一次便是有趣,若是常赌,倒是无甚意思了。”抬头看了看周围,偌大的凉亭中静得只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之瑶早已会意,领了周围伺候得奴婢下去。
语柔方放了心,斜睨着一身碧蓝的凤子墨:“王爷尚且欠本宫一件事情,可还记得?”
凤子墨看着语柔的神情,心下凛了凛,三嫂这表情…总觉得事情不简单啊。“三嫂,本王一诺千金。可若是嫂子让我去杀人放火,子墨可做不得啊。”
语柔笑的一脸开怀:“王爷以为本宫是悍妇么?况且,如此事情何必劳王爷动手。”
看着面前的人笑靥如花,凤子墨愣了愣,始终想不明白这三嫂为何要易容呢?是嫌自己太过漂亮了?
忽觉得自己的目光太过唐突,收敛了神色,问道:“那三嫂所谓何事?”凤子墨好奇道。
语柔朱唇轻启,轻轻吐出三个字:“兰若卿。”
感觉一滴冷汗顺着脖颈流入了锦袍中,干笑道:“本王不知三嫂这是何意。”
“墨王爷不必装糊涂,愿赌服输。就算是今日你不告诉本宫,本宫自会查出,只不过多费些时日罢了。再不得,本宫亲自去问了轩王,就只说是你提起的,”语柔拿起手边描了金线的黑釉茶盏,细细把玩着。手生了冰凉的触感,轩王府的宝物当真是数不胜数。如此精细的做工,想必是出自官窑的。轻轻勾了唇角,半是疑问半是威胁道:“以你三哥的性格,你猜,他会如何?”
凤子墨听到最后,竟感到一股压迫之气。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讪笑道:“罢了罢了,与其问他,不如本王告诉你。”他可不想惹得两人再生嫌隙。况且,若是三哥知道是自己说的……,复又加了一句:“千万不可说是本王告诉你的。”
见语柔颔首,在院中四下看了看了,方才压低声音道:“兰若卿是品茗轩的老板娘……”看语柔冷了神色,当下死心了,眼前这人算是糊弄不过去了,才赶紧加了一句,“想必三嫂是知道的。”
语柔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凤子墨干咳一声,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继续说道:“几年之前,有一个雨夜,三哥出门处理公务。回来时手中却横抱着一个女子,说是自己在途中遇到的,见她受了伤,便把她救回来了,就住在了如今的澜泫阁。其实当时澜泫阁并不叫这个名字的。“
凤子墨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后来若卿姐便在府中住了一阵,直到三哥为她开了一间茶楼,让她搬了去。”
难怪,澜泫阁,兰轩阁,原来凤轩黎并非无情呵。只是未遇到对的人罢了。
“本王也奇怪,”凤子墨摸了摸下巴,继续道:“若卿姐蕙质兰心,并不是寻常的庸脂俗粉,三哥对她也未必无情。高傲如三哥,竟愿俯身为她拂去身上的落叶。不知为何最重三哥没有将她纳入府中。若说是不忍心纳为妾,等待时机也就罢了。若说时机未成熟,想一举封妃,可偏偏娶了三嫂你——”
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里,当时真心觉得两人登对,若卿姐对三哥可谓用情至深,而三哥对若卿姐也是十分上心的……
明明是阳春四月天,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周身冷了,凤子墨打了个哆嗦,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眼前的语柔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微微垂了眼帘,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处,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用心地听故事。忽然来了一阵风,将院中的桃花吹了满天。
凤子墨小心地开口:“三嫂,三哥想必是中意于你的,他以前曾说这轩王妃必是自己所爱之人……”
语柔却突然站起了身,素手一扬卷起飞落的花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墨王爷不必说了。毕竟是本宫执意要嫁予他。身在帝王家,深宫高墙,又怎能强求一人一心白首一生?不过是凡夫俗子痴人说梦罢了。”
说罢将袖子高高一抛,宽大的袖摆带了花瓣洒落,语柔站在这花雨中,竟像是九天落入凡尘的仙子一般,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凤轩黎跨入大门,看到凤子墨一脸紧张,而语柔一张素净的脸不带任何表情。静静地站在院中,花落了肩头。一动不动,沉寂的竟像是要飞仙而去。当下心中一紧,走过去道:“怎么不下棋了,可是子墨耍赖,你不愿与他对弈了。”顺道抬手拂落了语柔肩头的落英。
语柔微挑起唇角,眼中却一丝波澜也无:“不,墨王爷很守承诺。”走了几步,在一颗桃树前站定,伸手抚上树干,像是抚着情人的脸,轻轻开口:“王爷当时可也是这样抚去兰姑娘肩头的花瓣?”
空气微微凝滞了,三人各自怀了心事,或坐或站,隔了许久,却见语柔徐徐走开,边走边道:“我累了,王爷也回去收拾吧,明日一早便要出发了。”
凤子墨打了个哆嗦,看着凤轩黎阴晴不定地脸色,这可不是把自己出卖了么,聪明如三哥,想必一眼就能看破其中缘由了。幸好这两位明早就走了,要不估摸着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凤轩黎却丝毫未动,定定地站在树下,像是凝神在思索着什么。
屋外,一人衣袂翩翩,屋内,一人临窗而立。
相距咫尺,却仿佛隔了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