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一片,冷冰冰的。方文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咆哮、诅咒了不知道多少年。原本就性格怪僻的他神智益发的扭曲,他已经失去了正常人的大部分情感。除了对风元和月绝刻骨铭心的仇恨,就只有他性格中最为顽劣的那些东西,有如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保留了下来。
当方文都懒得再去感知时间的流逝时,为了提醒自己还存在,他开始回忆以前的东西。
他回忆和龙少、雯雯初识的场景。
他回忆自己的父母亲人。
他回忆自己家养的那些獒犬。
他回忆那些獒犬身上带着的跳蚤。
他回忆自己曾经吃过的一顿饭。
他回忆某块牛排的鲜嫩滋味。
他回忆他曾经占有的某个女人那纤长的大腿和有力的腰肢。
他回忆他最喜爱的那些跑车强劲的引擎。
他回忆他所能回忆的一切东西。
神苻的力量,让他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一幕幕无比的清晰。他回忆他所能回忆的所有。
最后,当他将这些东西前前后后翻来覆去的咀嚼了数百次后,他开始回忆他在风门内学习过的各种招式。
一拳、一掌、一指、一剑。
穷极无聊的方文一边诅咒着一切他想要诅咒的东西,一边将这些招式掰碎了、揉烂了的仔细品尝。
无数次的潜心琢磨,他对这些招式的理解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等得这些招式已经彻底无法吸引他的兴趣了,他开始回忆他曾经拥有的身体。
那具风灵之体。轻盈的、灵动的,有如风中一片羽毛的风灵之体。
他开始分析他修炼时内视自身所见到的经脉、血管、神经、肌肉、骨骼、内脏,一切的身体结构。
他从每一条小小的肌肉纤维开始分析。分析风灵之体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分析他如何才能让风灵之体变得更加的完美。
他吃透了风灵之体的所有,他最终构思出了一个在理论上比他曾经用有过的身体完美一百倍的躯体。
当他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做的事情时,方文的灵魂陷入了死寂状态。就连从来不间断的诅咒和谩骂都停顿了下来。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
时间过去了不知道多久。方文的灵魂力量越来越强大,但是他灵魂的本源之火则越来越黯淡无光。他已经了无生趣,他对继续存在下去已经没有了任何念想。他不明白他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何在,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存在下去。
如果一切都不出意外,方文的灵魂之火将会很快熄灭。他也将和雯雯一样,魂魄飘散于天地之间。
幸好,有雯雯。
雯雯的魂魄飘散时融入方文灵魂的那几点白光,有如暴风雪中的一展油灯,虽然黯淡,却坚定的在方文的灵魂中闪烁。那一点点微弱的温暖,使得方文枯朽有如死灰的心不至于彻底的干涸。他,依然存在。
这样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四周突然有了动静。方文再次感到了四周的动静。环境在变化,死气沉沉的空间中有能量在涌动,有新鲜的能量在涌动。
方文有如石棺中被埋藏万年的吸血鬼闻到了新鲜的处女血液一样,从那死气沉沉的状态极其缓慢的苏醒。他察觉到,有一些很奇妙的事情在他四周发生了。那个曾经能阻拦他四处游走的屏障,消失了。
但是,刚刚苏醒的方文还没有真正的清醒。他还不知道四周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谨慎的释放出自己的灵魂触角,想要摸清四周的变化。
不知道向四周探视了多久,方文的一支触角触摸到了一个美妙的存在!
一具新生的、没有产生太强意识的肉体!
方文本能的朝那个方向狂奔了过去。他化为一道银色的强光,注入了那具小巧的躯体中。
密密麻麻的培养器皿一个紧挨着一个,淡紫色的溶液中浸泡着无数刚刚出生的婴孩。
所有的婴孩都闭着眼睛,舒坦的打着瞌睡。
一个个小小的水泡从他们的鼻孔和嘴巴里冒出来,偶尔有婴孩打个饱嗝,小嘴吧嗒几下。
几个身穿白色大褂的男女在培养器皿中游走,不断的查看那些器皿前小小的显示器上显示的信息。
没人注意到,一个处于边角落里的培养器皿中,一个黑发婴孩突然睁开了眼睛。
疯狂怨毒的怒火自那一对黝黑的眸子里奔涌而出,随后两道银光蒙上了那婴孩的双眸。
新生的方文扭头看了看四周的情景,嘴角缓缓的勾起,露出了一丝不应该出现在婴儿脸上的阴笑。
他闭上了眼睛,庞大的灵魂力量沉入这具新生的肉体中。他所在的培养器皿的显示器上,突然显示淡紫色溶液中的营养物质消耗的速度增加了百分之三。
微不足道的百分之三,算不上什么大事。
控制这处新生儿体质改良基地的主控电脑随即分配了一个进程,给这个培养器皿注入了足够的营养。
用灵魂能量强行将一具已经成形的婴儿身体改造成最完美的风灵之体,需要极多的营养。
被皮肤掩盖的肉体中,一道道银色的光流在急速流窜。
积蓄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灵魂力量被消耗一空,方文顺利的将自己这具稚嫩的身躯改造成了他计算出来的最完美的风灵之体。他甚至在上中下三个丹田内成功的开辟出了气旋。如果不是害怕惊吓到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他甚至都准备修炼神苻了。
三个月,方文从那些工作人员的上下班时间中计算出了这个数字。他在这个培养器皿中度过了三个月的时间。对于别的婴儿来说这三个月没什么难受的,但是他方大少,已经恨不得竖起中指大骂一声‘操’!灵魂状态下度过的悠长时间,已经把他性格中那些还算好的东西消磨得干干净净,就留下了一堆的坏毛病,而且比之以前更是变本加厉。
培养器皿终于被打开,方文抖了抖两条白嫩嫩的小胖腿儿,强行按捺住自己蹦跳出培养器皿的冲动。他可不想做小白鼠。
淡紫色的溶液从培养器皿下方的几个细小孔洞中流得干干净净,一支机械手臂伸了进来,拦腰一把扣住了方文,将他取出了器皿,稳稳的放在了一名中年女子推来的婴儿车上。方文的手腕上被扣上了一个铭牌,方文眨巴着眼睛看了一眼那小巧的金属铭牌,上面刻着他熟悉的方块字:父系基因提供者――c等公民方寒;母系基因提供者――e级公民文秀秀。
方文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咧咧嘴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冷笑了几声。
方寒?这个名字普普通通。
文秀秀?唔,是个美女所应有的名字。方文很想看看自己这辈子的母亲是什么样子。
当然了,因为上一任父母对方文造成的心理阴影,方文对于这具身体的父母并没有太多的指望。他忽视了铭牌上的c等公民以及e等公民等字样。他还弄不清,这些身份等级意味着什么。
那面无表情的中年女子拎着方文的脖子,将他丢在了一条传送带上。她的动作一点儿都不温柔,方文有点被弄疼了。他恶狠狠的扭头瞪着那女子,在肚子里无比恶毒的骂了一句:“一辈子只能靠黄瓜过日子的老处女!”
‘飕’,传送带上探出了两只机械手将方文牢牢的扣住,传送带朝前急速滑动。
方文在传送带上呆了足足有十分钟,传送带这才将他带到了一个冷冰冰散发出金属光泽的白色房间内。
房间不大,传送带的出口处有一张办公桌,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的中年女子坐在办公桌后,当方文被传送带送到后,她一手拎着方文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随手丢在了办公桌上。“c等公民方寒,这是你的儿子。希望你能尽到一个公民的义务,按照执政府的要求,严格的依照法定程序让他长大成人。现在,请登基他的名字。”
“方文!”方寒身体哆嗦着,几乎是抢一样一把抱起了方文。他一点儿带孩子的经验都没有,他的手紧紧的箍住了方文的脖子,勒得他直翻白眼。方寒却没看到方文难受的表情,他急促的说道:“我的姓氏和他母亲的姓氏组合起来,就是他的名字。他叫做方文。”
中年女子点了点头,手指飞快的在办公桌键盘上一阵敲击,她身后的另外一个传送口中很快就滑出了几份公文和一块金属牌子。金属牌被挂在了方文的脖子上,那些公文在盖上了方寒和方文的手印,得到了方寒的签名认可后,又被那中年女子丢回了传送口。
“那么,恭喜您。您有了一个合法的儿子!”中年女子用机械的程序化语音说完了一句冷冰冰的程序化贺词。她立刻挥手示意方寒离开,嘴里已经叫道:“下一位。”
方寒激动的给那中年女子鞠了一躬,紧紧的搂着赤身裸体的方文大步走出了这个冷冰冰的房间。
方文无聊的打了个呵欠,他很惫懒的撒出了一泡尿,将方寒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方寒发出了激动而强行压抑的笑声。方文则是翻着白眼在心中感慨道:“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本大少赤身裸体的就被打发出来了?干!就连赠送的尿不湿都没有一件?”
“干**咧,这里是哪里!”
方寒抱着方文快步走出了新生儿体质改良基地,方文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差点就骂出了脏话。
这是一座城市,一座拥挤的城市。大楼和大楼之间相隔距离极端,密密麻麻的天桥将路面分成了数十层,一辆辆汽车正在天桥上疾驰。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丝毫色彩。所有的大楼都有着相同的高度,一堵灰蒙蒙的距离地面大概有三四百米的穹顶,将这座城市死死的扣在了下面。一眼望去,看不到这座城市的边际。
身后的这一栋高大的建筑,拥有这座城市唯一的除了灰色以外的色彩――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白色。
方寒驾驶着一辆很小巧的灰色电动车往前行驶。方文被方寒放在了副驾驶座上,几条柔软的安全带将他牢牢的束缚在座位上。方文的眼珠子叽哩咕噜的转悠着,死死的打量着车窗外的一切。
灰色、灰色、灰色,一切都是灰色。只是偶尔在那些灰色的大楼中有一些光幕闪烁,才有了其他的色彩。
大街上的行人穿着整齐划一格式相同的衣服,衣服的颜色也以铁灰色居多。所有人都是男的高大英俊、女的俏丽美貌,但是方文总觉得他们缺少一份生气,所有人都好似机器人一样在匆匆的往来。
方寒可能是方文所见过的面部表情最丰富的一个,他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抓着一个类似对讲机的东西,正在大声的笑着说着:“秀秀,我把我们儿子领回来了。他的身体很健康。体质改良基地的医官给他的身体素质评语都是b+,我们有一个非常健康的儿子。”
方文斜着白眼看着方寒,嘴角耷拉得厉害。他在心里冷笑道:“大少我比你想象得更加健康!”
方寒笑得傻乎乎的,他‘咯咯’乐道:“哦,暂时没办法知道他的智商程度,但是看他的机灵活泼劲儿,他的智商肯定没问题。”
方文翻着白眼,他坐在座位上,翘起了二郎腿,右手很深沉的托着下巴。他嘀咕道:“大少我的智商么,还真不好说。”
方寒挂上了对讲机,他空出一只手,亲热的抚摸着方文的脑袋,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发自内心深处的宠溺。他大声说道:“儿子。方文。你要好好的长大!你是爸爸的宝贝,你一定要顺利的长大,你听到了么?”
方文的身体哆嗦了一下。他本能的扭过头去,不让方寒那热腾腾的大手触摸自己。
他很反感这种暖意。非常的反感。
方寒开着车拐进了一条岔道。岔道两旁都是高耸的岩壁,方文敏锐的察觉到了岩壁上严密的监视系统。几道扫描光波滑过方文的身体,他的身体本能的绷紧了。
道路的尽头,是一扇金属大门,方寒出示了一张磁卡,一道红光自大门上方射下在卡片上扫了一下,大门缓缓敞开,车子行了进去。
大门后面是一处很大的空间,长宽数里的平地上矗立着十几栋楼房,楼房之间的空地上,稀稀落落的种着一些看起来半死不活的植物。这是方文在这个城市中见到的第一抹绿色。高高的穹顶上有一个明亮的光源,和太阳光热力相当的光线自光源中射下,使得这一个小空间比外面那个城市多了一份光明,多了一份生气。
方寒驾车顺着一条马路绕了几圈,在一栋高楼前停下。他手舞足蹈的朝方文傻笑了一阵,随后小心翼翼的抱起了方文,飞快的跑下了车去。
他冲进了大楼,冲进了一座电梯,方文看他按下了三十七这个数字。
电梯急速上升,在第三十七层停下。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门外已经等候着一名俏脸兴奋得通红的美貌女子。
一股说不清的滋味自方文心中涌来。
那个女子从方寒手中接过了方文,有如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一样,温柔的看着他。
方文闭上了眼睛。这种温柔的目光,让他很难受。他奋力的挣扎着,可是他如今的力气哪里挣得过一个成年人?
女子紧紧的将他抱在了胸前,欢笑着和方寒轻轻的吻了一下。
两人相互依偎着,抱着方文走进了一间屋子。
方文含糊的咕哝起来:“该死的……我讨厌这种东西!”
“我家窗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松树,一棵是柏树。”
趴在狭小的窗台上,透过全封闭的玻璃窗,方文静静的看着楼下那个小小的园圃。
两棵碗口粗的树,一大片在方文看来只能被称为杂草的不知名花草,就是这个园圃的全部。整个研究所像这样的园圃也仅仅有五处,方文家门口的这个,不是规模最大的,但是占地面积和植物丰富种类也排名第三。这很奢侈,这是一种极度的奢侈,若非这里是政府拥有的研究所,普通人一辈子也难以见到一棵真正的植物。
植物需要什么?需要水,需要养分,需要阳光。而这些都是奢侈。在这座处于地下五百米深处的城市,养活这些少少的植物,是很奢侈的事情。
“唉——寂寞啊——”
生理年龄才三岁,但是心理年龄却远远超过这个数字的方文幽幽的叹息了一声。空荡荡的房间回荡着他的叹息声,有如幽灵在墓穴中的呻吟,足以让胆子小的人吓得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