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炯炯的女神雅典娜这时回答说：

“我的心为机智的奥德修斯忧伤，

一个苦命人，久久远离亲人遭不幸，

深陷四面环水的小岛，大海的中央。”

——《奥德赛》1：49

——————————

八年前的夏夜，凉爽而宁静。

“陆辰你看，这霓虹灯下匆忙赶路的人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一些你我所不知道的故事。”

他一听这话笑了笑，“你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

傍晚，夜色朦胧时，公园外的喧嚣声传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像是一座屏障一样的，宁静的中心公园里，只有穿着便服跑步的年轻人和打太极的老大爷。

公园里的长椅上，他们牵着手依偎在一起。男孩的肩膀本来很宽，可是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一穿在身上就莫名显得单薄起来，即使是这样，男孩依旧用力裹住女孩的手，生怕她离开似的。

随着他的力道，乔溪的心头微颤，眉眼间尽是失落。

陆辰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看着她，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别害怕，小手术而已，插两根管子进去，三个小时就结束了。”

乔溪一听，赶紧捂着耳朵钻进他的怀里，不知道为什么，听说要在她的陆辰身上开刀，自己竟然比陆辰还要抗拒。

又是一阵沉默。

“心遥明天来吗？”她问。

“来吧。”陆辰想了想，嘴角不经意挑起一抹浅笑，就像是旁人一提起这个名字她就会笑似的，“前几天打电话的时候说自己是女汉子，说是她要是不来，怕你一个人搬不动我。”

心遥这姑娘，就像是上天赐给厄庇墨透斯的潘多拉，美丽可爱，讨人欢喜。

乔溪难得在这种时候会心一笑，“我都能想象得到她对着电话低吼的样子，画面感太强了。”

两个人一阵嬉笑。

陆辰的手机突然间响了起来，他眯起眼睛看了看，还真是陆心遥的电话。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喂！哥？”陆辰还没说话，电话那头就扯着嗓门叫了起来，“……你妹的，死开点儿！……哥，你明天几点的手术？”

陆辰轻轻咳嗽了两声才回答，“早上八点。”

“啊！？那么早？那我岂不是五点就要出门赶地铁啦？！”陆心遥杀猪一般的声音在电话的另一头吼叫起来，陆辰不得不将手机拿得远些，震得自己耳膜疼。

陆辰想了想，一边摆弄着乔溪的手指，“要不你就别来了，有乔溪在，你也没那么汉子。”

电话那头难得地沉默了几秒钟，陆辰还以为信号不好。

“喂？”

“……哥，你把后面这两句话连在一起说，我还以为乔溪姐也有不为人知的汉子一面……”陆心遥在那头幽幽地说。

......

翌日清晨，骆市医院住院部。

陆辰早早起来，自己在淋浴房冲了个澡，看到乔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他才趿着拖鞋乖乖地拐回病房。

不一会儿，乔溪也拐进来，和他相视一笑。

“衣服穿上，别着凉了。”乔溪放下手里的水果，拿起搭在床头外套，给陆辰披上。

陆辰撇了撇嘴，“还没手术呢，你这是要把我照顾得越来越懒了。”

乔溪凑近，在陆辰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来了来了来了！……”病房的走廊里一阵风声呼啸而过，一个穿着红卫衣牛仔裤的姑娘从门口闪了进来，一脚踢在门框上，差点没摔个狗吃屎。

陆辰微微皱眉，“你小心点儿，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陆心遥咧开嘴朝邻床插着胃管的老大爷笑笑，眼中却毫无抱歉之意。

赵老大爷哼哼几句别过了头，以示不满。

“27床病人家属来签字，确认一下手术！”小护士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一抬头看到穿着病号服的陆辰，一下子竟温柔许多。

这张脸，高挺的鼻梁，剑眉下是一双浅褐色的眼睛，眉毛下的一颗美人痣让他的眼神看上去更加温柔，略微有些发白的嘴唇上挂着笑意，说不上帅气倜傥，但是浑身散发出温文尔雅的暖男气质任哪个姑娘看了都会犯花痴吧。

乍一眼看上去，像是从网球王子里走出来的男人。

“……那个，27床的家属麻烦签个字……”小护士又自顾自地重复一遍，口罩上的一双大眼睛在乔溪和陆心遥之间来回游走，私心想着这两个女人与27床的帅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来！签哪儿？”陆心遥的大嗓门把乔溪吓得浑身一颤。

小护士眯了眯眼睛，“你是……”

“我是他妹妹！”陆心遥从书包里掏出一支笔，想了想，加上一句，“亲妹妹！”

乔溪与陆辰相视一笑。

陆心遥刚一落笔便停下来，“不对，我不能签……”

“怎么了？”陆辰问。

“我……未成年……”心遥抬起头来，毫无底气地说。

“我来吧！”乔溪接过笔，“我是他女朋友。”

“女朋友不算是法律规定内的家属，不能签字。”小护士扬了扬眉毛。

一只大手接过乔溪手里的笔，磁性的男声从她身后传来，“我自己签可以吧？”

小护士一愣，连忙点头，“自己签当然可以……”

十分钟后，陆辰在两个女孩的注视下，被推进中心手术室。

手术室的大门在乔溪和陆心遥的面前缓缓关闭，心遥的心中开始莫名紧张起来，虽然手术是一个月前就安排好的，可是对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女孩子来说，身边的亲人被推进手术室，确实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情。

陆心遥的思绪一下子飘到了窗外。

从她记事起，陆辰就无时无刻不在她身边照顾她。被邻居小男孩欺负了回家找哥哥，在商店里看到想吃的糖果跑回家找哥哥，作业不会写了找哥哥……

找哥哥找哥哥，当有一天一直都在身边的哥哥可能要离他而去，十七岁的陆心遥躲在被窝里大哭了好几个晚上，哭得宿舍舍友还以为心遥家里被强拆了呢。

于是今天一大早，心遥便背着书包翻出学校围墙，搭上最早一班地铁前往骆市中心医院。

她回头，比她大几岁的乔溪此刻却显得镇定许多。

心遥拉着乔溪在家属等待区的椅子上坐下，看着陆辰的名字出现在电子屏幕上的“正在手术中”的一栏，心不知不觉地揪了起来。

“王园家属！……这是子宫，这儿是肌瘤，切除做得比较到位，过一会病人就能出来了……”

“……何晴家属！……一条腿我们已经截掉了，另外一条腿可能要先确保病人恢复……”

“刘晓东家属！……”

手术室的大门一次又一次打开，时不时地有病人被推进去，偶尔也会有医生拎着一袋血淋淋的器官走出来，向可怜的病人家属展示刚刚切下的患病器官。

手术室里，人的生命就像草芥一般脆弱。

心遥摇摇头，把脑袋埋在胳膊里。

两个小时后。

“陆辰家属！”

手术室的大门在一次打开，乔溪和陆心遥立马从座位上跳起来，快步来到医生面前。

“是陆辰的家属吗？”医生在乔溪和陆心遥的脸上扫了一眼，又问。

“是是！”两个人连连点头。

大夫不紧不慢地掀开手上蓝绿色的手术布，一个硕大的肺叶出现在两个姑娘眼前。

“刚刚送去活检的结果出来了，确定是肺腺癌，我们几乎切除了整个肺叶，你看……”医生用带着手套的手戳了戳软榻榻的肺叶，“……这里是早年的肺结核，这边是毛玻璃结节，原发性的，已经有些浸润了，好在手术比较及时，不会存在生命危险，不过这么大的切除面，对患者的呼吸会有一定影响。”

“什么影响？”乔溪忙问。

“可能以后会有胸闷气短的现象，严重的话会有脑缺氧甚至休克的情况，剧烈运动也要注意，患者的肺活量会减少一些。”大夫的语气那么淡然，像是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而对于面前这两个姑娘来说，却字字诛心。

乔溪紧紧地攥着拳头，手心微微出汗。

“病人平时抽烟吗？”医生问。

两个人摇摇头。

“那喝酒呢？”医生又问。

心遥想了想，看着乔溪，表示不清楚。

“几乎不喝。”乔溪说。

医生点点头，“手术已经结束了，等病人苏醒过来就可以出来了，你们稍稍等会吧。”

医生走回两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折返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