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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灭科克 §潮河川的女人

二十多年前,在一个深秋的月圆之夜我出生在潮河川,从那天起我就注定永远是潮河川的人,我爱极了那生我养我的土地,想起那可爱的地方我的魂儿就飞出窍了。就比如说春天吧,春天,那里刮着漫天的小黄风,老农赶着牛车去送粪。赶上孩子们放学的时候,孩子头儿率领一群小将去追赶扬鞭而过的老农,欢笑声、叫骂声还有那些跑丢鞋子的孩子的哭叫声都飘荡在我们的潮河川的柏油马路上。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家那嘎达永远在牛粪味中花红柳绿,永远也有走着的黄牛车。

我是一个丫头片子,我老娘生我的时候这个世界带给她的纪念除了伤痛之外就是我这么一个宝贝。我老子不是土里刨食的老农,这在当时的农村也算是家门大幸,一个村也没几个端铁饭碗的,要不他怎么娶了我妈那么温柔美丽的女人呢?这样说来我也算是半个书香门第的小姐,可怎么就被我妈生在了老房的土炕上了呢?原因除了没有卫生意识、经济紧张之外就是我爹不在家,没人给我可怜的娘做主。我一个足足七八斤的胖丫头,在月圆之夜开始了第一声嚎啕大哭,我是母亲疼痛的见证人。据说当时给我妈接生的婆子在年轻时是本地数一数二的美人,人称外号赛貂蝉。年轻时她爱随班子唱戏,人美戏唱的也好,还有一个就是她人本分不是村里的浮花浪蕊。她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见的人,那人美而不媚,我第一眼看到这个世界的美好就是她。我愿意说说她,因为她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见的人,在乡里能叫出母亲学名的人没有几个,她就算得上是一个,这是一位尊重生我养我的亲娘的人,所以我也要说说她。

年轻时爱慕她的小伙子很多,不过还好她让人们看到的不是凄美的爱情悲剧,她顺理成章的嫁给了心仪的男人。一个美丽的女人过着普通农妇的生活,她在见证着一位红颜的民间幸福,她让人们看见的是人间红颜变白发。她的丈夫叫东胜,是邻村的子弟。在年轻时参加过国抗美援朝,在部队里面是立过功的,据说曾经以梭子打死了三四个美国大兵。很久以前他们只是听说过彼此的名字,一个是邻村有出息的子弟,一个是童叟皆知的村花。他们的结合是经人介绍的,那天两个人相识一笑,赛貂蝉粉红的脸蛋外加嫣然一笑,秋波未凝,但一笑人已倾城,一切似乎于前生已定。村里面的姑娘都羡慕这个大眼睛的赛貂蝉,别人嫁人手上戴的是镯子,赛貂蝉戴的是银灿灿的手表,因为她嫁的人是东胜。村里面的老人都说,那手表可是地道的洋货,能戴上的人都是有福气的。那天,赛貂蝉的哥哥铁栓第一次喝醉,说是妹子成了人上人。这个妹妹是铁栓的爹捡的,当时铁栓家里只有铁栓一个儿子,铁栓娘有了铁栓之后就不生养了,抱养个女孩子也是家里一直的打算,只是愁着去哪里抱养一个娃娃,那时候的农村抱养人家孩子也是要付给别人亲娘奶汤儿钱的。铁栓八岁的那年,铁栓娘死了。骆驼老汉一个人带着铁栓过。一个秋天,铁栓爹从苞米地做完活计回来,天色渐黑,恍惚听见家里后院的牲口槽子里面隐约有婴儿哭泣的声音。一个小脸红扑扑的女娃子躺在牛槽子里,满眼泪水的女娃见了骆驼老汉立刻不哭了,乌黑乌黑的大眼睛望着骆驼老汉。后来就像每个人想的一样,这个女孩被骆驼老汉收养了,她成了铁栓的妹妹,取名叫来喜。

有了她之后,铁栓不再去野跑了,这个妹妹是他一手抱大的,这个妹妹是上天对他所有寂寥的回报。骆驼老汉去做农活,铁栓的世界中只有妹妹,妹妹哭了他哄,妹妹饿了他喂。有一口吃的,他也会先喂给妹妹吃。有的时候铁栓也会想起死去的母亲,母亲当初是怎么抱着自己来着?应该也是像自己抱着来喜一样吧,他出神的想着。下雨了,他抱着妹妹静静的等着老父亲的归来,好冷,他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这个从天而降的妹子,她的到来让他温暖。骆驼老汉也更是把来喜当做掌上明珠,正所谓是贫家有子贫亦娇。逢年过节的时候,骆驼老汉必给来喜添件新衣服,赶上年头紧的时候,全家添置的新东西除了对联之外就是来喜的褂子了,穿着红上衣的她牙牙学语,但却让这个家有了家的味道。平日里哪家有做豆腐的,骆驼老汉都会拿上搪瓷缸子去给来喜舀点豆浆,然后用给人劈柴打草作为回报。村里的女人常常逗骆驼老汉说:“哈,又给儿媳妇倒腾吃的哈,小心别赔了。”骆驼老汉留给别人的总是一个倔强的驼背,不吭一声的走了。一个男人无论老少,都需要回家,回家只是一种感觉,那就是有一个人在某一个地方等着你,那个人就是男人命里的亲人,那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便是他的家。

岁月的流逝真是说快不快,说慢不慢。来喜渐渐长大了,家里总算像是有了女人的样子,她把家收拾的停停当当。鸡鸭鹅狗样样不比别人家少,菜园子的菜有红有绿,还有送人的份儿。赶上菜丰收的时候,来喜就把豆角茄子晒干,老父亲和哥哥在冬天围着桌子吃着这些炖菜,砂锅子冒着热腾腾的气,来喜俊俏的坐在桌子旁为父兄添菜。秋天收土豆的时候,来喜也会把土豆切片晾干,晾干后的土豆片分外好存放,要吃的时候在铁锅轻轻的刷上一层薄薄的菜子油,文火慢烤的土豆锅巴便成了农村里最可口的点心。若干年后城里人吃着那些包装时尚的薯片,其实,早在很久以前的潮河川一位叫来喜的女孩子就给她的家人制作过。骆驼老汉已经做不动农活了,铁栓成了家里的劳力。铁栓要强,他怕别人嚼舌头还有就是心疼妹子,家里地里的活他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从不让来喜下地做活。村里的小哥们总是打趣他说他疼媳妇,每次他都和别人急的脸红脖子粗。来喜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像一棵翠绿挺拔的大水葱一样。村里有个庙会什么的,主事的自然会想到这位漂亮的姑娘。骆驼老汉和铁栓当然不同意来喜去这样的场合,最后主事的说要铁栓帮着帮东西,顺便照料妹妹,这样骆驼老汉才勉强答应来喜去学戏。学戏的时候来喜有些拘谨,慢慢的和大家熟悉了也就不那么别扭,可是还是怯怯的。总有一些后生试着和来喜说笑,可每次来喜都是微微的抿嘴一笑,她的笑拘谨狭小,生怕丧失了本分一样。笑得和她玩笑的人反倒拘谨起来也笑痒了所有后生的心。那时,来喜成了村里男青年的梦,她成了一个神话而不仅仅是一位美丽的姑娘。其实,她也成了诸多姑娘模仿的对象,好长一段时间,村里最爱和别人说笑的姑娘在人前也安静了起来,然而来喜只有一个。她有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沉静,这种沉静与生俱来。教戏的二大爷说来喜是个透亮的丫头,一教就会。过了一段时间来喜就登台演出了,在她第一次登台的时候,戏台下围满了人,骆驼老汉也去了,人潮灿动,那天潮河川集体无眠。来喜又一次进入潮河川男人的梦里,潮河川的每位少女都希望台上的来喜就是自己,老太太们在后生痴迷的眼神中回忆起自己年轻时代的红尘旧梦。从此以后,来喜这个名字不复存在,赛貂蝉在潮河川一夜走红。若干年以后还有好多人在讲述着当年赛貂蝉的风姿,他们说见了她你就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别的娘们了,那个小腰,那个小步子,那叫个好。不过人们也有这样说的,她只是人美,戏毕竟也是临时学的。但是无论怎么说,从那一夜开始,赛貂蝉的名字在我们潮河川是老少皆知的。每个村子一年只唱几场戏,村民自行组织的娱乐活动能给一溜川的人带来那么多无眠的梦,已经是一个不小的神话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是奇怪的是似乎没有人想到要去骆驼老汉家向来喜提亲,然而每个男人都在关注着骆驼老汉院子的一切动向。如果来喜嫁给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潮河川所有的人都要彻夜未眠。来喜出落成远近闻名的漂亮姑娘,喜悦之余老汉苍老的很快。最后,二大爷带着邻村的东胜来到了骆驼老汉的院子,一个阳光的午后,东胜穿着一身军装高大挺拔,他扎伤了潮河川所有男人的眼睛。来喜出嫁的那天,铁栓第一次喝醉。人客走后,骆驼老汉在院子里抽着旱烟袋,他又想起了那个躺在牛槽里的粉红的娃儿。家里的老牛早已死了,牛槽子空了好多年,多年以前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把来喜赐予这个杂乱的院子。骆驼老汉望了望头顶的天,老伴走了多少年了,他拼命的干活,似乎已经很少看见头顶的天。他记得他迎娶老伴的时候乡亲们打趣他,让他抱起新娘子转上一圈,就是那个时候,他像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抱着女人狠狠的转了一圈。那次他看见了瓦蓝瓦蓝的天,天蓝得差点扎伤了他的眼睛,似乎天空有鸟飞过。老汉的眼睛湿润了,在他的记忆中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浑浊的泪水,他想,来年宽裕些的话也该给铁栓胜娶房媳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