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天空下,金色的荒漠里,慢慢行进着一队人马。走出炙热沙漠的边缘,进入一片宽阔的绿洲,经过一片稠密的胡杨林与静静无声的尼雅河,远远望去,是绵绵的雪山,当红色的落日,向沙堆那边悄悄游离而去的时候,夕阳的余辉把一座古城映照得肃穆庄严。
在一个名叫高维的男子和十余名已经疲惫不堪的士兵的护送下,羞媚和舅舅所乘着马车终于来到了尼雅王国。
两个月以来,路过山川森林,穿越风沙,长途的跋涉,似乎并没有让这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感到疲倦。自从踏上这遍地的沙砾世界开始,羞媚的心就没有平静过。这一路上,羞媚和高维已经相处得非常熟识,甚至在遭遇匪帮的时候,高维最先想到要保护的就是羞媚,而那是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鏖战,羞媚有生以来恐怕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的打斗,剑气卷起着黄沙弥漫人眼,还有那些匪徒叫嚣着围攻过来,似乎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羞媚不懂原因。至少高维义父说过,沙漠里的匪帮通常都是打动劫那商旅驼队,而这群人来袭击他们是为了什么?高维和他的部下们仗剑挥刀与匪帮搏杀着,舅舅呢?只是坐在马车上静静地看,就在羞媚看到惊心动魄时,几个匪徒从几个不同的方位同时高维袭击过来,眼看着高维已经无法提防,甚至要性命不保的时候,偏偏是舅舅捂住了羞媚的眼睛,不让羞媚看,说是小孩子不该看太血腥的场面,等羞媚努力把舅舅的手扳开以后,那些匪徒已经无声地躺地了渗着鲜血的沙地上了,但是羞媚看到的情景仍然令她震憾,喊杀声和刀剑铿锵声都消失了,只有几匹一身黄沙的高头大马,喘着粗气立在那儿,得胜的高维骄傲地大笑:“这帮蠢货,给我们送水来了。”
羞媚真的没看清那群匪徒是怎么一瞬间倒地毙命的。
高维弯下腰又看了看那些躺在沙地上的匪徒,轻蔑地说了一句:“又是这些可恶的诸榔人。”
诸榔人?
在高维的言谈中,不止一次地提过诸榔人,而且每次脸上都是带着厌恶的表情,羞媚出于好奇,也想问个究竟,高维却说这些不是小孩子应该知道的。
西域无疑是令人非常神往的地方,羞媚总是喜欢问这问那,可是那个楚轲舅舅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着,很少说话,令这沉闷的旅途就更加沉闷了,还算好,高维总在歇息和吃饭的时候,给她讲一些西域的故事和传说,每次羞媚都是听得津津有味,这让羞媚觉得这次出行非常的愉快和开心。
义父说在他的家乡尼雅王国,地上的一片树叶,一棵草儿都是一个故事,天上的一片云,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传说。
行入无垠的沙漠中央以后,仿佛有再多的水也不够用,危难之即,高维却把最后小半袋水,只留给她和楚轲舅舅,这令楚轲舅舅大为感动,不知该如何接受这么昂贵的馈赠,而高维却说他和他的部下全部渴死都没关系,他们的任务就是,只要能把楚轲安全地护送到尼雅王国,楚轲舅舅为表达感激之情,自己不但和高维结为义兄,并且还让羞媚认救命恩人高维为义父,高维自然乐意收下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做自己的女儿。
高维就是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下喝马血解渴,最后一个个在沙漠中渴死累死的情况下,硬是难以想象地把羞媚和楚轲舅舅从沙漠的死亡地带中给带了出来,完成了尼雅王交给他的任务。
听到马车外,有人喊停。
羞媚撩开了马车窗口的帘子,看着尼雅古城已近在眼前,还有那进城出城的行人,羞媚忍不住雀跃起来,旅途总算是结束了,而舅舅呢,正昏昏梦游呢!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被守城的士兵挡住了,一身武士装的高维递上腰牌,厉声喝道:“奉尼雅王的旨意,迎接中原楚轲大师,来我国为尼雅公主缝制嫁衣,你们这些没长眼睛的家伙,竟敢拦路。”
守城兵卒纷纷避开,也难怪他们认不出来,几千里来回奔波,风尘仆仆的高维早已不是出行时的模样了。
之所以要千里遥远地从中原把一个裁缝师傅请到西域,莫过于楚轲特殊的身份吧,在高维得知了楚轲的身世之后,也不免对他有些肃然起敬,为楚轲带来传奇色彩的是他的师父,在西域一带盛传楚轲的师父楚相博的一些故事,一个世外高人,江湖上飘忽不定的隐士,然而江湖上并没有人真正见识过楚相博的武功到底有多了得,但是他还有另一样高超的技艺让他闻名天下,那就他能够能裁制各个民族和部落的服饰,而其中最拿手的就是做嫁衣了,相传,楚相博是在给自己心爱的人洛恒裁制好那件名叫“天女散花”的嫁衣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人世间了,而在西域,人们传说楚相博是被天上的仙女请去帮忙做嫁衣去了,而至于楚相博当年为他的妻子做的那件嫁衣到底有多漂亮,那也只是在人们的传说里,无人真的亲眼目睹过。而做为楚相博的唯一的传人楚轲是从来不向外言说师父的离逝之谜。因此楚轲走到那里就会引起一些江湖人士的关注,因此他只能效仿仿师父,选择隐姓埋名这种方式生活下去,但这一切好像无济于事,楚轲的身份还是常常暴露出来,比如前几天那场沙漠里的搏杀,那些诸榔国的人一定也是来打探楚轲的消息的。
而至于高维用什么方法找到他,楚轲并不想深究,因为高维的来意不过是让他来为尼雅国的公主做一件嫁衣。
被高维的喝斥声惊醒的楚轲,睁开了双眼,下了马车,羞媚也跟着下了车,楚轲四处看了看,少年时与师父路过的地方,一切还像从前,只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最后他把视线停在了城门边贴在墙上的一张告示上。
告示是用祛卢文写的,楚轲看不懂,于是就问高维,高维说:“就是征募裁缝师傅给公主做嫁衣的皇榜,能让公主对嫁衣无可挑剔者可得黄金千两,我还是给你念念吧。”
“为公主做一件嫁衣,还用张贴皇榜?”楚轲在心底发问,暗自觉得好笑,大老远从中原把他请到西域,真是兴师动众,自己来这里不就是为帮他们做件嫁衣的,于是就干脆地说:“不要了,羞媚,揭下来。”
高维还想说些什么:“我还是给你念念吧。”楚轲不答,高维再想说话被楚轲摆手制止了。
羞媚兴冲冲跑过去,把两只小手伸得很高,可是她毕竟还是个孩子,离城墙上的那张皇榜还差一点距离,羞媚回头喊了一声义父,令她意外的是,高维竟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袖手旁观着,羞媚是不会让舅舅来帮忙的,她知道舅舅是根本不会来帮她的,舅舅要有什么事交给她做了,不管有多难,都要她自己完成,无奈之下,羞媚四处望了望,从不远处找了块石头垫在脚下,踮起脚尖伸手揭下了皇榜,高维还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羞媚已经揭下皇榜,便随之无言沉默了,皇榜好像是张贴了很多日子了,上面积满了灰尘,呛得羞媚直咳嗽,本来那张皇榜张贴在城墙上时,路人皆是视而不见,但羞媚的举动一下引来许多围观者,给四周带来一次不小的骚动,羞媚不解地看着周围那些人惊谔的表情,把皇榜卷了起来,和舅舅一起又回到马车上。
此时,一座城堡进入羞媚好奇的眼中,她从马车的窗口浏览街市的一切,奇怪的是街市两边的路人,知道请来了给公主缝制嫁衣的人,竟然都上来围观,议论纷纷,可惜羞媚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
打羞媚记事起,楚轲舅舅就带着她东奔西走,今日为这个诸侯的女儿做嫁装,明日为那奴隶主的姐妹裁嫁衣,时间久了,小羞媚耳濡目染,竟也学得不少技艺,慢慢地成了舅舅不能缺离的好帮手。
羞媚也知道这套嫁衣是楚轲舅舅当裁缝以来,所得到报酬最高的一次,尼雅国王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一千两黄金,不过尼雅王国的公主提出了一个非常苛刻的条件,那就是所做的嫁妆不能有一丝的瑕疵,这个条件对楚轲来说并不算苛刻,因为楚相博的传人做出的衣饰从来都是无可挑剔的,就因为楚轲舅舅从来就没有收到过这样多的酬金,虽然从中原到西域远隔千山万水,楚轲舅舅还是决定前往,接下了这个活儿,从舅舅全无所谓的样子里,看得出来他永远是那么胸有成竹。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进了尼雅的驿馆,这里是接待过往客商和各国来访使者的地方。
羞媚背着一个浅蓝色的小包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关于那只包袱,舅舅不止一次地交待过,一定要随身携带,无论何时何地。但是羞媚从来没有打开过,不是她不想打开它,她也试过,不知道舅舅用了什么方法,任她怎么努力都不能得知包袱里藏的到底是什么。
驿馆的馆吏说着羞媚和舅舅都听不懂的尼雅方言欢迎着他们。
今晚,在此住宿,进餐,沐浴,更衣,明早,要去皇宫拜见尼雅国王。
高维,几千里奔波之后,不回家去见自己的亲人,竟然留在驿馆里陪舅舅一同喝酒,羞媚感到不能理解。
烛光里,侍女正将晚饭和酒菜端上了桌的时候,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曼妙的琴声,羞媚细细地听了一会儿,忍不住赞叹着:“舅舅,义父,你们听,多美的琴声啊。”
高维说:“这是明雅公主在弹琴,以后每晚你们都会听到,楚轲兄来我国,就是为她缝制嫁衣。”
楚轲愣了一下,侧耳听了片刻,好像被触动了什么心事一样,随后淡然一笑,说道:“年少时曾经与师父路过贵国,也听过这样的琴声,只是不知道是公主所奏,不过那时的琴声要比现在欢快许多。”说罢遂举杯痛饮。
高维倒是来了兴致:“楚轲兄,从前来过尼雅?”
楚轲:“哦,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楚轲又细听了一会儿,虽然是有所触动,只是听不出是什么乐器所奏。
高维见楚轲说了个半截话,便不作声了,也不再问了。楚轲只是偶尔在醉了以后,话才会多一些。
羞媚一边吃饭一边听着醉人的琴声,而舅舅和义父只顾推杯换盏,喝得醉意十足。她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义父比舅舅大上好几岁,还偏要那么礼貌地称舅舅楚轲兄。
远处的琴声一直响到入夜时分,早早就躺在了床上的羞媚,透过那堵木板墙问隔壁的舅舅:“舅舅,公主一定有许多心事,不然为什么她的琴声让人听了直想哭?”
醉了酒的舅舅也不去管外甥女在问什么,只是敷衍道:“是吗,也许是吧。”
也喝醉了的高维则说:“可不是吗,公主就快要出嫁了,全城的人听了都难过,要知道公主以前的琴声有多美妙动听,让人听忍不住高兴地唱歌、跳舞。”
其实,出嫁应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儿才对,羞媚想。漫无边际地想着想着,羞媚在忧郁的琴声里入梦。
第二天清晨,高维为羞媚和舅舅都换上了尼雅王国最好的盛装,羞媚被义父高维背着和舅舅来到了王宫,高维把羞媚放在地上,牵着羞媚引领着楚轲进了尼雅王庄严的宫殿中。
尼雅王的宫殿真是富丽堂皇,虽然它在建筑规模上不是太过宏大,但是布局合理,有的屋宇看起来是金碧辉煌,金色的屋檐,予人庄重肃清的感觉,有的楼阁看起来是精致巧妙,美不胜收,所有的宫墙都金箔装饰,令整座皇宫看起来是那样气势雄伟,豪华壮观。
拜过尼雅国王,国王令三人免去繁礼褥节,并赐坐给楚轲,楚轲谢过。
羞媚靠着舅舅椅子的扶手,好奇地打量着宫殿里的一切,远远地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国王和他身边的皇后与小王子,最后把视线停在那位即将出嫁的尼雅公主那儿,公主是端坐在几层轻纱的帷帐后面的,没人能看清她的面孔,但不知道为什么?羞媚已经在心底惊叹着她的美艳绝伦了,这就是尼雅王国的明雅公主吧!虽然是隔着帷帐,羞媚能感觉到有一缕浓重的忧郁的气息,弥漫着整个皇宫大殿,这忧郁的气息来自尼雅公主,像昨晚的琴声一样。
而舅舅只是规规矩矩地目视前方,等着国王发话。他好像也被这忧郁的气息感染了。
羞媚和舅舅为无数的皇家贵族的女子做过嫁衣,可那些女子就算穿上了舅舅为她们做的七彩的嫁衣,纵使早已经风情万种了,也许不及尼雅公主的万分之一,她从来没见过尼雅公主到底是怎样漂亮的美人,至少仅凭羞媚的想像,羞媚就知道自己不会错了,在一个小女孩的心底顿生仰慕之情,她猜想着等到公主穿上舅舅缝制的嫁衣之后,不知道又会是怎样地美仑美奂。
尼雅王的话语中带着一种隐藏的忧虑说:“楚轲大师看过皇榜啦?”
楚轲站了起来,向尼雅王深深鞠了一躬,毕恭毕敬地答道:“陛下,草民昨天已经把皇榜揭下来了。”
尼雅王听了略一愣神,脸上露出了惊谔的表情,随即质问道:“皇妹明雅要求极其严格,嫁衣做成之后若被挑出毛病,你就会被杀头,难道你不害怕吗?”
“杀头?”楚轲心头稍微一紧,忙辨解着:“怎么皇榜上没有说过这些?”
高维忙凑过来,无奈地插话:“楚轲兄,昨晚还未等我给你念皇榜的内容,你就……让羞媚揭下了皇榜。”
楚轲听了迟疑了一下,又坐回了椅子上,这是楚轲疏忽的地方,就因为那皇榜是祛卢文书写的,他是在不知其中内容的情况下让羞媚揭下它的,后来他想,如果他事先知道那皇榜上的内容,自己还会不会让羞媚揭下它呢?会的,一定会,至于这个肯定的答案,那是后来发现了现在的明雅公主究竟是谁之后才得出的。
祛卢文是一种古老神秘的的文字,“祛卢”是梵语的音译,全称应为“祛卢虱吒”。意思是“驴唇”,传说中,是驴唇仙人创造了祛卢文字,驴唇是古印度神话中的一个神仙。在很久以前,祛卢文字曾经在印度北部使用过,只是后来才传到西域。多在尼雅和楼兰等几个国家使用。这些都是楚轲跟随师父游历时,师父告诉他的。那个时候,师父曾经教过波斯语和梵语,后来师父也要教授他祛卢文,但是种种原因到底是没有了机会去完整地学习了。
尼雅王见楚轲面露为难之色,便说:“如果大师觉得条件太苛刻,现在可将皇榜退还,孤王赐你盘缠,回中原就是了。”
楚轲站了起来,果断地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草民已经揭下皇榜,就理应做出一套尽善尽美、无可挑剔的嫁衣,若是不能令公主绝对满意,楚轲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事实上,楚轲觉得若是回绝了,不过自取其辱罢了。更重要的是,他是做为楚相博传人的身份来尼雅的,做好一件嫁衣对他来说,是有十分把握的,纵然是他没有任何把握,以他的性格,也是不会退缩的,对他来说师父的名誉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中途退缩,只会让师父的名誉受损。
羞媚能猜到公主是满脸不屑一顾的表情,起身离开的,羞媚只是在为舅舅的安全担心的瞬间,再回头想看一直沉静着尼雅公主会有什么反应时,那帷帐后面已经空了,公主也不与任何人打招呼,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看来她好像并不相信,或者是并不在乎楚轲能做出什么尽善尽美、无可挑剔的嫁衣。
尼雅王见楚轲回答得如此坚决,不觉对眼前这位中原男子增添了几分激赏之意,随即命令:“既然如此,那就从你开工的那一天起,孤王给你三个月时间,嫁衣完成之日,就是……公主出嫁之时。”
尼雅王说这些话的时候,结巴了一下,不觉向帷帐后的公主看了一眼,好像自己不该做这个决定似的。
楚轲再次站起来,自信地承诺道:“尊敬的陛下,如果现在立刻开工的话,事实上只要一个月就可以了。”
尼雅王好像对楚轲的承诺并不感兴趣,只是淡淡地说:“不着急,不着急,你一路劳顿,还是先休息几天再说吧。”
高维领着楚轲和羞媚出了皇宫,回到驿馆,高维告诉楚轲:“既然国王让你三个月完成,你就三个月完成吧?”
楚轲问:“为什么?”
高维说:“有些话我们做子民的不当说,总之让你怎么做,你就照做就行了。”
几天之后,楚轲和羞媚让一个名为仲森的文官领着,到尼雅王的宝库里挑选做嫁衣原料,一开始,那个仲森是不允许羞媚进宝库的,但楚轲说真正来为公主挑选原料的是羞媚而不是自己,因为羞媚早把这些原料了名称背得烂熟于心,而对于它们的质地更是要求得极其严格,别看羞媚的年纪小,但是对各种丝绸,各种质地的布料都了如指掌。
就这样,羞媚也和舅舅一样,被人蒙上了眼罩,被人牵着在黑暗里左转右转,几人一起进了宝库,羞媚感觉是在往地下很深的地方去,仿佛有下不完的台阶,终于到了,羞媚被摘下了眼罩。
任何一个人进了尼雅王的宝库,都会眼花缭乱,惊叹不已,就连领着楚轲进来的仲森手大臣,也不禁被满眼的宝物艳羡得傻了眼,仲森也是尼雅王国内少有的几个能进入宝库的人之一。
羞媚睁大了眼睛,看着满库的宝物也被惊呆了,楚轲大致看了看库存的所有宝物,微微点了一下头,看看羞媚,羞媚会意,明白舅舅的意思,随即列出了一个单子:“红色蚕纱四匹,七色的绸缎各三匹,七色的亚麻布各三匹,七色的棉织布各三匹,金缕线六斤,银缕线六斤,玛瑙五百颗,珍珠五百颗,红宝石三十颗,绿宝石十二颗,蓝宝石三十六颗,红缨络九对,上品的玉石三百颗……现在先要这么多了。”
仲森被羞媚滔滔不绝的样子给惊呆了,半晌才答道:“好好好。”
那些原料很快一一摆在羞媚的眼前的候,羞媚开始精心的挑选起来,直到满意为止。
眼前所有的饰物和珍宝中,最让羞媚动心的是一块心形的美玉。
“舅舅,你看。”羞媚把那块玉捧到楚轲面前,心想,这就是传说中那玉石的极品吧。
楚轲说:“这是昆仑山中的和田玉,因质地细腻,色如羊脂,又叫羊脂玉,堪称‘玉中极品’,从质地和硬度看,这已经是和田玉的最上品了。”
羞媚被块玉石色泽给打动了,舅舅为每一位女子做嫁衣时,总是要在嫁衣腰身处的罗带上,缀一块美玉,每一次都要选来选去,舅舅总会教她些有关玉石的知识,时间长了,羞媚也快成了一个鉴玉的行家了。
羞媚努力把目光从那块玉石上转移开,回头看了看舅舅。
舅舅看她点了点头,才转而对仲森说:“暂且就这些,如果还需要什么,我会再说的。另外,我还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我在做工的时候,不希望有人打扰。”
仲森频频点头答应:“这些我们立即就会替你办到,做嫁衣的作坊,早就替你准备好了。”
出了宝库,羞媚和舅舅又被蒙上了眼罩,等到回到了地面上才被摘了下来。
又拐弯抹角地走了许多路,羞媚和舅舅才算走出了尼雅王宫。
仲森对等候在外面的一个侍卫命令道:“快,找人把这些东西送塔楼的作坊去。”
侍卫应道:“是。”随后到外面招呼人去了。
作坊是在离皇宫后面不远处的一座塔楼上,楼下竟还有士兵把守,这里是尼雅王特意给楚轲干活的地方,让楚轲能专心地在这里缝制嫁衣。羞媚和楚轲跟着高维来到塔楼的顶上一层,发觉这里原来就是一个制衣的作坊,还有准备好的床铺,看来住宿被安排在这里,地上还散落着一些各色的碎布片,几个侍女正匆忙地打扫着,作坊内已经显得很整洁了。高维问:“楚轲兄,你看这地方还行吗?”
地方在哪儿,其实无所谓,主要是安静就可以,这地方对楚轲来说还算满意。
塔楼原本是一个佛塔,耸立在一座名叫龙吟寺的寺院后院里,一进入尼雅城,远远地就能看见它,站在楼顶上,可以俯瞰尼雅城的一切。第二天,羞媚就发现那间作坊还不算是最顶层,最顶上的那一层,挂着的一座青铜的钟,还支着一架大鼓,从那以后,每到清晨,羞媚都是被那楼上嗡嗡的钟声给吵醒的,而到了黄昏,寺院里就会有个僧人去敲那架大鼓,羞媚对这些不懂,抱怨着睡不成懒觉了,而舅舅告诉她这是寺院作息的讯号,晨敲钟则击破长夜,警睡眠;暮击鼓则觉昏衢,疏冥昧,洪亮钟声可警醒群生,令三恶道众生闻声去苦得清凉。羞媚听不懂这些,舅舅是个佛门信徒,从对这里的僧人的尊敬的程度,就能看得出来,他有多虔诚了,舅舅好像蛮喜欢这里。
羞媚就和舅舅就算是从驿馆搬到塔楼住了,用餐是在楼下的一层,以后每到吃饭就有人送饭来,也就是说他们要在这儿住上三个月,整整做三个月的活儿,羞媚看着楼下竟然有许多站岗的士兵,感觉自己和舅舅的自由像是被剥夺了一样。但是羞媚还是喜欢这个高高的地方,一打开窗子,向外看去,映入眼帘的全是美景,甚至是城外那成片的胡杨林,都能看见,一下子能让人心情好了起来。
没过多久,仲森带领着十几个穿着各种色彩鲜亮衣服侍女们把楚轲所列出的物品都送到作坊里了。
楚轲认真地看着侍女们拿来的所有物品,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外甥女不是第一次为他挑选原料了,但他还是挑出了他所不需要的东西。楚轲指着那两样东西对仲森说:“仲森大人,剪刀和尺子就拿走吧,我用不着这些。”
仲森并看不出楚轲到底在弄什么玄虚,但是也回应道:“好的,好的,若是楚轲师傅不满意的话,我马上让人送最好的来。”
仲森带着几个侍女拿着楚轲认为是多余东西离开,楚轲又补充地:“请转告陛下,我已经开工了。”
“我会的”仲森答道,一个王国的重臣对他表现得如此地谦恭,楚轲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看着仲森的几个侍女走下楼,看着眼前放在一条大长案上所有裁衣的原料,开始在脑海里构思着,尼雅公主嫁衣的模样,一手掀开了一卷红艳艳的绫缎,用力一推,那卷红缎沿着木案自动向前伸展开来,一个侍女走过来想帮助楚轲把绫缎展开,楚轲看到侍女,又回头看看身后站立成一排的十来个侍女,皱皱眉头,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那个侍女咕咕噜噜地说着楚轲和羞媚听不懂的尼雅国的方言,另一个蓝衣侍女走了过来汉话解释着说:“是仲森大人让我们来给你打下手的。”
楚轲委婉地拒绝道:“噢,多谢大人的好意,我想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见到楚轲下了逐客令,蓝衣侍女很为难的样子说:“如果我们回去的话,仲森大人一定会……”
“我会和仲森大人说的,你们放心吧。”
楚轲打发走十几个侍女,便对外甥女说:“羞媚,我们可以开工了,现在,第一步该干什么?”
羞媚笑了笑:“嘿,这太简单了,总应该知道明雅公主的身材是胖是瘦吧。”
楚轲装出一副糊涂地样子,逗羞媚高兴,一拍脑门说:“噢,看我连这个都忘了,要是做出的衣裳不合身,那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羞媚听了又笑了起来:“可是你还不知道公主的身材呀?”
笑着笑着,羞媚突然停止了天真的笑声,抱住了舅舅的胳膊。舅舅问她怎么回事,羞媚不无忧虑地说:“舅舅,要是公主真的不满意你做的嫁衣怎么办?”
楚轲恢复了平时的沉默,安慰着外甥女:“放心吧,你应该相信舅舅的手艺才对。”
楚轲轻轻地拍了拍羞媚的头,转身走到长案前,看着放在案上的珠宝和布料,凝神构思着,羞媚转身将楚轲有包袱内的针线包拿了出来放在了楚轲的手边。楚轲的针线包,确实上只有针和线,其它的什么也没有,包括剪刀和软尺,事实上楚轲是用不上这两样东西的。
羞媚抬头看着舅舅,问道:“舅舅,你在想什么?”
“舅舅在想应该怎么做,嫁衣才能最好看。”
楚轲又对羞媚说:“你先玩一会儿去吧,有事再喊你。”
羞媚一个人无趣地走开了,找个凳子站在了上面,爬在了窗口前,看不远处皇宫里草木青翠,花团锦簇的园林。和园林子里草地上几只悠闲散着步子的小鹿。
羞媚是了解舅舅的,楚轲的目测能力从来都是非常准确的,他是从来不用软尺给别人量身的,只要见过那件衣服的主人,一切就一目了然了,而做出来的衣服就一定合身。
羞媚忽然转回身来,去问,舅舅,舅舅,可是我们都没有见过公主怎么办呀?
“见过的。”楚轲答道。
不错,是见过的,在皇宫正殿的时候,见过一次,羞媚撅起了小嘴,走开了,她都不肯相信,就仅凭刚才公主转身离去时那一个模糊的轮廓,就能准确地判断出公主的身材,那可是隔着几层轻纱。
到了快中午饭的时候,仲森派人送来了一些生活的必需品和一笔钱,那些是尼雅王国通用的钱币,说这是尼雅王另外赐给楚轲的。还带口信说,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请说出来,他再派人尽快办到。
楚轲看了看送来的物品没有再说什么,收了下来。
羞媚和舅舅刚到楼下把来人给送走,上了顶楼的作坊里,一个自称名叫艳茹的女子就来了,艳茹是公主身边的侍女,她是把写着公主身材尺寸的几片木简给楚轲送了过来,艳茹临走时,楚轲问了艳茹一句:“请问公主对嫁衣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艳茹停下脚步看着楚轲,不解地笑一下,说:“要求,什么要求?公主说了,样式、颜色,布料都随意,没有任何附带的要求,只要能让她看着满意就行,不过能做到这一点真是太难了。”
艳茹说这话的时候,很有些得意,像是带有一些故意刁难的表情。
艳茹又走到长案前看了看羞媚为楚轲遴选的珠宝和布料,指了指一个盘子中的某颗宝石,对楚轲撇了撇嘴说:“我劝你还是别用这颗宝石,我们公主不喜欢这种颜色,太深太暗了。”
楚轲把那颗宝石挑选了出来,放在艳茹的手心上,然后说:“既然公主不喜欢,留着也没什么用,那就留给你拿去玩吧。”
艳茹简直不敢相信,高兴得连话也说不好了,拼命地点着头,拿着那颗硕大的宝石“蹬蹬蹬”地往楼下跑去,回了公主的寝宫。
楚轲拿着艳茹送来的几片木简,看了看,他仍然看不懂,又是祛卢文,他随手把那几片木简扔在案边,然后,对外甥女说:“好啦,羞媚,我们正式开工了。”
羞媚把凳子搬到舅舅对面,站在凳子上,看着舅舅开始熟练地剪裁,羞媚最羡慕舅舅的就是他剪裁布料的时候,能够不用剪刀,无论是丝织的还棉织的布料只要在舅舅的手指下轻轻一划,皆如利刃切过一般整整齐齐。更让她羡慕的就是舅舅穿针引线的飞快功夫了,舅舅常常会教她一些技法的,但是真正想练到舅舅的那个地步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呢,而舅舅却说他跟他的师父还差得很远呢。
其实这个时候,已经是正午了,羞媚和舅舅正在专心做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从楼梯口处探出了一个脑袋,往他们这边偷看着,然后在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了高维的大声的喝斥声:“嘿,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快滚下去。”
楼梯口上偷窥的那个人,连同羞媚都被高维给吓了一跳,楚轲这才抬起头,回头看了看,发现高维正在怒视着那个人,被高维的喝斥声吓到那个人,大约三十来岁,样子猥琐,他赶紧恢复了常态,解释道:“哦,高廷尉,我是上来喊楚轲师傅和小羞媚下楼吃午饭的。”
高维仍然拉下脸凶狠狠地斥责道:“以后饭菜好了以后,送到楼下就可以了,不要上来打扰楚轲师傅。这里是给公主做嫁衣的地方,你不知道这件嫁衣有多重要吗?”
那个人,连连点头,谦恭地退下楼去。
原来,那人是专门给楚轲和羞媚做饭和送饭的厨子。
羞媚觉得高维对他也太刻薄了。
看着厨师下了楼,高维这才过来和楚轲打招呼,并告诉楚轲要防着点这个厨子,羞媚听到了高维低声嘟呶了一句:“又是诸榔国的奸细,我让人把他换走。”
羞媚还不明白,高维为什么这样痛恨诸榔人。
楚轲和高维打了招呼,又开始忙碌起自己的事情了,高维看着成卷成卷的丝绸在楚轲的手中转瞬间都变成了碎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简直想不出楚轲又会怎么样把它们对成一件完整的嫁衣,然后,视线就停在了那几片艳茹刚才送来的木简上。
“这个是……”高维用一种羞媚听不懂的尼雅方念读着上面的祛卢文字。
羞媚赶紧答道:“这是公主量身的尺寸,才送来的。”
“哦,那要不要把译成汉字呀?你们又不懂祛卢文。”高维问羞媚。
羞媚看了看义父,笑笑说:“译不译都无所谓了。”
楚轲一忙起来,总是非常专心,根本没有听见,高维和羞媚在说什么。高维也没有问楚轲需要把那木简上的文字译过来,倒是有点儿想在干女儿而前显示一下自己也懂些汉人的文字。
等到高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吭吭哧哧地总算把那些祛卢文译成汉字,重新写在另外的两片木简上,高维把木简递先给羞媚看,羞媚接过来一看,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羞媚的笑把高维给笑迷糊了。
“怎么啦?”
“哈哈哈……义父,你的腰围是多少呀?”羞媚没有回答高维问题,反过问起高维来了。
高维站直了身,挺起腰杆,让羞媚看,说足有三尺了吧。
羞媚再次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连楚轲舅舅也分了神,问是怎么回事。
羞媚拿着木简递给舅舅看,楚轲接过木简看了看,也忍不住轻轻笑了笑,高维有点莫名其妙,问:“你们笑什么?”
楚轲又把木简拿给高维看,高维又将自己译过的汉字仔细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有写错字的地方,可是羞媚却笑得更厉害了,高维抓耳搔腮,自言自语:“我没有写错什么呀?”
羞媚指了指其中的一片木简,给高维看。
“你看,这里是多少?公主的腰围都快赶上义父的腰围了。”
高维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了,“哦,是这样啊,虽然我没见过公主有真容,但是公主的腰身可是苗条得像风中的芦苇,轻巧细柔,天下没人能比呀?”
羞媚还在笑,高维以为是自己出了错,又看了看那几片祛卢文的木简,吃了一惊,“不对呀,这上面就是这么写的。”高维接着认真地问道:“楚轲兄,这木简是谁送来的?”
“是公主身边的侍女,叫什么艳茹的。”羞媚抢先告诉了高维。
高维“哦”了一声,低声道:“这个鬼丫头。”
然后就对楚轲说:“我去和仲森大人说说看,让艳茹把真的尺寸送过来。”
楚轲说,“不用了,我从来不用那个。”
高维对楚轲更是刮目相看,简直不相信楚轲从来都是靠目测的能力,来判断一个人身材的尺寸,来为别人裁衣的。
在高维走后,羞媚一直在想,为什么那个叫艳茹的侍女送来的尺寸,都是错误的,她不是说过做这样的一件嫁衣实在太难了吗,难道她是故意的?为什么会想利用这个来刁难舅舅呢?
转眼间,十天就过去了,一套美得令人咋舌的嫁衣,随之基本完工。
羞媚没想到,她心中的这个疑团这么快就解开了。
这十天中,白天的时候,羞媚看着舅舅专心致志地做工,偶尔帮衬一下舅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晚上听着远处公主的弹琴的声音入睡,明雅公主每天晚上一到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就会弹琴,只是那琴声太凄婉哀伤了,有几次,羞媚差点儿听得掉了眼泪。舅舅总是夜以继日地赶着手中的活,甚至是废寝忘食,所以进度很快,但是每次当明雅公主的琴声在夜色里响起时,舅舅总是禁不住停下手中活计,静静地听上很久。
楚轲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把它挂在了墙壁上,和羞媚一起站在不远处,仔细地欣赏着,楚轲问:“怎么样?”
羞媚说:“好看。”
楚轲又问:“还有呢?”
羞媚又答:“太美了,舅舅,这是你做得最美的一件嫁衣了。”
大概是只有尼雅王国藏有如此上等的丝绸,珠宝,才能做出一件这样的嫁衣吧。
羞媚又往后站了几步,继续欣赏着,不小心撞在了身后的一个人身上,羞媚回头一看,见是高维义父,刚想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一直盯着墙壁上仔细欣赏着的楚轲却先搭上腔了:“高维,你看呢?”
高维皱紧了眉头,也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那件衣裳,很久不说话,羞媚摇了摇高维的手,喊了一声义父。
高维才叹了口气说:“哎,如果我知道会是今天这个结果,当初我就不应该带你来尼雅。”
楚轲生气地问道:“什么,你是说我做的不行?”
楚轲对高维的话多少有些气愤,他简直不相信高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楚轲所做的嫁衣是没有人能挑出任何瑕疵的,用完美二字来形容并不为过。但现在高维却在暗示他不行,楚轲多少有些不能理解。
高维并没有一点客气的意思,依然直言地说:“楚轲兄,我想你是性命难保了。”
羞媚被义父的话吓得心里一惊,抱着义父的手也松开了,恐慌地看着高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高维声音沉重地说:“楚轲兄,在这间作坊里,已经来过十二个裁缝师傅了,之前的十二个裁缝师傅所做的嫁衣,有的做出来以后,完全可以和你做的这件媲美,都被明雅公主挑出了瑕疵,并被杀了头,头颅都被挂在了城门外,而他们为公主做的嫁衣,都会被公主随手扔进火炉中付之一炬,要知道尼雅王国里所有的裁缝师傅因为害怕杀头,不敢揭皇榜,全都逃走了,后来,尼雅王国未来的驸马,从自己的国都里找来最好裁缝来揭皇榜,结果可想而知,也被杀了头,所以驸马提出去中原找你,不过,现在你将是第十三个。”
楚轲的脸上的自信并未丢失,依然沉默着毫无表情,高维这番话对羞媚和舅舅来说,绝对是一个最坏不过的消息,羞媚已经悄悄从义父身走过来,依偎在舅舅身边了。
还有,在羞媚心中,她对公主的美好的印象,忽然间大打折扣,从一个清丽的仙子,一下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女了。
不过楚轲好像并没有感到绝望,平静地说:“等我把它全部完成之后才能下结论,到时候,看起来会现在好上十倍百倍。”
高维只是摇头。
楚轲不以为然。
正说话间,公主的那个鲜亮娇艳嫩的侍女又来了,艳茹来到楚轲面前,也不打招呼,看了看墙壁上的那件上衣,径直走了过去,取下那衣裳,楚轲想去阻止,艳茹说:“公主听说你把嫁衣做好了,要看一看。”
楚轲还是拦住了艳茹,商量着:“还是等我把嫁衣全部做好再看吧。”
艳茹停住了脚步说:“公主现在就要看,你要是还想活命的话,最好是让开,公主正烦着呢!”
楚轲只能眼睁睁地看艳茹把那件未完成的嫁衣裳拿走了,然而,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仿佛是过去许多年一样,在这一段时间里,高维终于把公主对嫁衣的要求为什么这样苛刻的原因告诉了楚轲,其实原因是很简单,公主根本就不想出嫁,根本就不想嫁给她现在要嫁的那个男人,而是以嫁衣做得不够满意为借口,努力推迟婚期罢了,楚轲到现在才明白,不管他把嫁衣做得多么完美,最终都会被公主挑出毛病,想到这儿,他才感到自己不过是进了一个死亡的圈套里,他有点抑制不住气愤了,用力地抓住了高维的领子,质问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高维挣开楚轲的手,无奈地说:“如果提前告诉你,你肯定不会来,到时候被处死的就是我。”
楚轲努力笑了笑,觉得自己失掉了君子风范,然后平静地说:“中午的时候,让人送些酒来。”
高维没有回答,向外走去,楚轲无声的坐在椅子上,羞媚依偎在舅舅身边不知道怎么样去劝舅舅,沉默又害怕地看着他,高维回头问:“楚轲兄,想知道公主为什么不愿意出嫁吗?”
楚轲摆了摆手:“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想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不策,高维,你一定要暂时帮我照顾一下羞媚。”
高维拍了拍楚轲的肩膀,离开了。
高高的塔楼上,又是只剩下羞媚和舅舅两人,此时的寂静与前几天的气氛已经不一样了。楚轲在静静地等待着公主的判断结果,满意或者不满意,生或者死,楚轲好像已经猜到了结果。
楚轲又有点后悔了,其实他是想知道公主不肯出嫁的原因的。
艳茹遵照公主的吩咐,把那套刚刚才成形的嫁衣拿回来时,公主和平时一样正在大发雷霆,不停摔东西,而等到公主把那些书简呀,宝剑呀,挂毯呀,盆栽呀扔了满地都是以后,艳茹和其它侍女们又得费尽心机把它们恢复原来的模样,然后过不了多久,公主心情忽然又烦了,就会再摔一次,如此反复,以至于艳茹都不敢把那些易碎的瓷器,琉璃,玉雕往寝宫里摆放了,不过在寝宫里只有一样东西,明雅公主从没摔过,就是那架小小玲珑的箜篌,明雅对它视若生命。
也许就是那颗颜色太深太暗的钻石起的作用,艳茹没有把那件衣服立刻拿给公主看,等到公主又摔过东西,又掀了桌椅,总算发完了一通脾气,等到公主再次洗完脸重新梳了头,到了天黑之后,月亮出来时,公主拒绝吃晚餐,等到公主把其它的侍女都赶走以后,艳茹看公主平静了许多,认为时机差不多了,抚琴的时间快到了,只有这时候公主才会和刚才判若两人,她的心情才会平静下来,凝神发呆,艳茹这才敢把那件衣服捧到公主面前,明雅几乎是平常一样拎过来那件嫁衣,连展开都没有展开,就随意看了看,然后,随手将那件几乎已近完美的嫁衣扔进了火炉,毫无表情地说了声:“还按老规矩办吧。”
艳茹吱唔了一声:“可是——”
那件衣服在火炉里变成了一团烟雾,袅然腾起。明雅看着那火炉里腾起的青烟,凄惨惨地苦笑一下,然后把视线移到了别处,艳茹并不想替楚轲就什么好话,因为她明白说了也没什么用,只是向公主建议道:“是不是晚些天再说,这样还可以再拖延一些日子?楚相博的传人做出来的嫁衣也不满意,寇冕太子那里恐怕说不过去了。”
公主冷冷地说:“就按老规矩,别让再说一遍。”
艳茹轻声应了一声“是”,然后捧起那架箜篌置放在了公主的面前,公主撩起覆盖在琴上的一块洁白的丝绸,挥袖间,整个尼雅古城立刻传遍了公主忧郁的琴声。
从公主的琴声里,分明是清晰地告诉了对楚轲的判决,事实上,他已决定从容地接受。
清晨,他已经把羞媚的行礼都给整理好了,放在桌上,在死亡来临之前,他把许多话交待给羞媚,楚轲:“从今以后,舅舅走了,就要听高维义父的话,过几天,你的娘亲就会来接你,还有这件包袱,不管在何时何地一定要随身携带。”
楚轲指了指羞媚身上背着包袱,叮嘱着,事实上,与这个包袱形影不离,羞媚早就习惯成自然了。
羞媚上前搂住了楚轲的胳膊,哭泣着:“舅舅,我不让你死。”
楚轲轻轻拍了拍羞媚的头,算是安慰,这些年,楚轲带着外甥女四处漂泊,两人虽是舅甥两个,可是早已是情同父女,楚轲不是贪生怕死的人,现在唯一令他不放心的就是羞媚了,楚轲的决定是,如果他必须死的话,羞媚只好暂时托付给高维了,至少他会在自己死去之前将羞媚安排好,可是高维刚才并未肯定地答应他,正想着这些,高维上来了,而且是全副武装,身背弓箭和长刀,楚轲和羞媚迎了上去,没等楚轲说话,高维不由分地说:“快收拾收拾,我带你们走。”
楚轲坚定地说:“我不走。”
高维拉着楚轲往窗外看,塔楼下正停着两匹快马,高维不解地问:“怎么啦,有我高维在,谁也挡不住。”
楚轲说:“不用了,我只是在等结果。”
高维简直不能忍受楚轲的这种迂腐,解释着:“不用等了,肯定是死,不如争取时间快走吧,以前的那些裁缝师傅想跑还跑不了呢。”
楚轲问:“我和尼雅王早已约定,嫁衣若是做得不能令公主满意,甘愿受罚,楚轲毫无怨言,为什么要跑?你为什么又要救我?”
高维对楚轲的这种态度非常气愤,大声地说:“把你引入死亡的圈套,是因为我要遵从国王的旨意,救你是因为你我现在是兄弟,这里面真正的原因也不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这样送了命太不值了。”
高维看着楚轲对生死不屑一顾的样子,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失望地看着眼前这两个生离死别的人,忽然拿起楚轲和羞媚的行礼,拉着羞媚向楼下快速地走去,就在三人要下楼之时,楼下眨眼间围满了皇宫侍卫,虽然他们见到高维都毕恭毕敬,但是高维若真的去阻止他们来抓楚轲的话,他们照样会刀剑相向。
楚轲还是没有一点逃生的念头。
现在高维觉得没有必要费尽口舌去劝楚轲了。
即便是这样的阵势,即便是没有高维的帮忙,楚轲想逃脱也不是不可能,他楚轲到底是楚相博的传人,虽然到楚相博去世的时候,他和师父相处才五年多,但是他从师父那里学来的东西却是可以奉之为信条,第一他觉得没有必要再去连累自己的好朋友,第二是作为行走江湖的人,一诺千金,若是为了偷生,而背信弃义、有辱师门,那对于楚相博的传人,简直生不如死。
高维忍不住拔剑的手,被楚轲用力给按住了。
楚轲平静地说:“既然我承诺过的,一定要兑现,现在时候到了,你先替我照顾一下羞媚,有可能就去找我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还没等高维答应,羞媚先带着哭腔央求道:“我要和你一块。”
楚轲蹲下来对羞媚说道:“那种地方可不是你去的,以后要听义父的话。”
这句话,楚轲对羞媚交待了不止一遍了。
楚轲没忘记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要交待给羞媚,说道:“羞媚,你听着,在你的行礼中,有一本书,那本书你一直想看,可是舅舅一直不让你看,现在舅舅把留给你,要是有一天,你出嫁了,需要做嫁衣了,就照上面的方法做。”
羞媚点了点头。
挤在楼梯上的士兵让开了一条道,让楚轲自己下楼。而高维和羞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轲被那些士兵带走。
楚轲被带走,投进了尼雅城的死牢中,虽然他并不会立刻被杀掉,但是这只是他屈指可数的几个晚上了,三天以后,全城的百姓又将看到,南城门口最高处,将悬挂着第十三个裁缝的头颅。
看着被那些武士绑走的舅舅,羞媚哭得泣不成声,她从来没有感到这样害怕过,被高维抱回家后,仍然是没有着落的样子,一直嚷着要见舅舅。
到了第三天,高维总算打通关系,进到牢中见到楚轲,并给楚轲带来了西域最上等的葡萄酒。
两人一边饮酒,一边话别。
高维:“羞媚,她哭了一会就睡着了,我娘在陪着她,你放心,你今天开始,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楚轲:“那就好。”
这三天楚好像等了高维三天,楚轲竟忍不住问高维迟迟不肯出现。
高维说:“这几日,又苏比士人前来骚扰,我带些士兵把他们赶走,耽搁了些时间。”
楚轲随口问了一句:“苏比士人?”
高维答:“就是沙漠里的匪帮,经常来这里干些杀人越货的事情,抢劫商旅,掳夺女人。陛下抓到这些人是绝不手下留情的。”
楚轲仰起头,豪饮着高维带来的好酒。
高维忍不住又问起他不解的问题:“我不明白,你明明能逃走,为什么要放弃生命?”
楚轲笑从容不迫地笑笑说:“士可杀,不可辱,一个君子的荣誉比他的生命更重要,如果我逃走了,那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高维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隔着牢房的栅栏坐着不说话。只有那传遍尼雅古城的公主的弹奏的忧郁的琴声悠悠地从远处传来。听着远处的琴声,忽然楚轲从地上站了起来,一用内力便轻松地打碎了拘束在身上的枷锁,然后翻开了身边的包袱,从里拿出一支箫,楚轲把箫递给了高维,楚轲说:“宝剑赠英雄,本来我那把匕首想送给你,可惜被狱卒搜了去,只好把这个送给你了。”
高维推辞道:“噢,不,不行,这可是你贴身的宝物,是尊师传下来的,我怎么能要呢。”
楚轲:“今晚,也算生离死别了,这个放在你那儿,替我保管几天。”
楚轲又把箫递了过去。
高维:“怎么你还想出去?”
楚轲:“我师娘给我算过命,说我能活八十八岁。现在看来是师娘算错了。过些日子就会有人来你哪儿,拿一支同样的箫,来把羞媚领走,这支箫就是信物。”
高维苦笑着,楚轲把玉箫递给高维。
高维:“我还是不能要,你说过好的乐器都有灵性,不懂音律的人摸了就会失去灵性的。在沙漠中,听过你吹箫,当时真没想到楚轲的除了裁剪技艺高超,没想到你对音律的造诣也是出神入化,让高维在今晚再听一曲,如何?”
楚轲爽快地答应着:“好呀,过了今晚你可能就再也听不到了。不过你想听哪一曲呢?”
高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还听那首《送君行》。你知道吗,每至月圆之夜,我们明雅公主也要奏这首《送君行》的。”
高维说完,楚轲愣了一下,又像被什么勾起了心事一样。
箫声飘浮起来,顷刻间填满了整个牢房,又从牢房的小窗里向外飘去。这箫声在尼雅古城上飘着,与公主的琴声相遇,虽然音律不同,却因为两人演奏的时间不同,地点相距甚远,声音交错着,箫声里透着的是从容与欢乐和谐的感觉,与公主忧郁哀伤的琴声交织在一起,有点此起彼伏交错的意味,显然,身在寝宫抚琴的公主也听到了箫声,听着听着禁不住停下了抚琴的手,跟着那从远处飘来的箫声吟咏起来:“送君行,千里路,风餐露宿,君在天涯,我心随风漂浮。”
公主捻动手指再抚响琴声的时候,旋律已不知不觉与楚轲的箫声合而为一了,两人同奏起一首《送群行》来,此时与楚轲对面的高维和公主身边和艳茹早已听得入迷,可惜过了一会儿,箫声所奏的《送君行》的曲子停了下来,又一曲再响起时。公主推开了怀中的箜篌,站了起来,向外跑去,大声地喊着:“艳茹,备马。”
艳茹想阻止她,“公主,都这么晚了。”
公主轻声地:“备马。”
艳茹了解公主的脾气,只得照办。
月光冰冷的光芒照着明雅公主。
明雅骑着马,在尼雅古城的大街小巷里穿行着,艳茹也只好骑马乖乖地跟在后面,公主一边闭着眼睛静心听着这销愁的箫声,一边循着箫声的方向而去,忽然箫声停止了,公主睁开了眼睛问道:“我们在哪?”
艳茹答道:“在城西的天牢外面。”
公主说道:“去查一下这是谁的箫声。”
艳茹:“公主,你想呀,这两首都是中原的曲子,我们又在牢房外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定是那个即将被处死的裁剪师傅,听说能本来可以逃跑的。”
公主拉了一下僵绳,马儿自动回了头,往来时的的路上走去。
“把他放了吧,让他继续做。”明雅轻轻地说。
艳茹答道:“噢。”
艳茹有些不解,为什么刚才要杀他,现在又要把他放了,让他继续做嫁衣,可是她又不敢问,若是换了别人来问不知道会被斥责成什么样了,她不想那么多嘴。
艳茹自认为是最了解公主心思的人了,可这会儿都迷茫起来,还不知道为什么?
尼雅王是从仲森那里知道楚轲入狱又出狱的事情,颇感无奈,他之所以任由妹妹用这种荒谬的行为,随心所欲地发泄着心底的愁闷,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身为一国之君,却没有能力来保护自己的亲人、子民和国土。
尼雅是个小国家,由尼雅古城向南八百里,向北一千多里,向东四百八十里,向西七百六十里,这就尼雅王国的全境了,所有人口可能还没有邻邦诸榔国的三五个城池的人多,早年的尼雅先人,就因为被这块富饶美丽的绿洲吸引而停下了脚步,选择了在这儿建国,偏偏这儿又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必经之地,数百年前,汉朝使者张骞肩负使命,率领百余人,由胡人堂邑氏甘父作向导,从甘肃出经河西走廊,一路辗转,为完成联合大月氏国共同抗击匈奴而出使西域,跋山涉水、风餐露宿,日晒雪淋,历经千辛万苦,用了十余年时间,终于抵达大月氏国,虽然没能使大月氏人答应与汉结盟,但是却增进了汉朝与西域之间的了解,加深了友谊,开辟了连贯东西方的交通要道——丝绸之路,揭开了东西交通的序幕。
从那以后,大量的丝绸和陶器西传,其他如养蚕、漆器、铁器和冶铁术、井渠法及其他工艺品、农产品相继向西传播,而汉朝使者从西域引进了葡萄、苜蓿及胡桃(核桃)、石榴、等各种农产品和毛皮织品、珍禽异兽,西方的音乐、舞蹈、绘画、雕塑、杂技等,也对中原的文化艺术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所以那些来自中原的波斯的商人们,带着丝绸、陶瓷、珠宝、玉器、琉璃、宝马,还有各国的使者、僧人、将士都要路经尼雅,尼雅城也逐渐成了丝绸之路上一个非常重要的中继站和物流交易中心,这为尼雅王国带来的财富可谓是源源不断。数十代的尼雅王收集的财宝,在传说中早已经是无法计算,而羞媚和她舅舅那天见到的那间宝库,或许不过是九牛一毛。后来更是不敢想像。
但是尼雅王国的军队却是少得可怜,其战斗力更是不值一提,而领国诸榔这些年连征战,拓疆开土,却一年一年壮大起来。
由于诸榔国一直在对付周边的强劲对手,诸榔国的国王并没把弱小的尼雅放在眼里,与之为邻的尼雅国王,时时感到危机四伏,这些年,尼雅王国的人能安稳地过着日子,是因为他们的的国土恰处在沙漠的腹地,与邻邦诸榔有百里的沙漠相隔,这是个有利的地势,所以要前往尼雅就要穿过那片无垠的沙漠,少数几个人结伴,已经颇多困难,更别提整个军队的长途跋涉了,但是在诸榔国太子寇冕的心里,从不是没有忘记尼雅王国,不仅是因为尼雅王国是块宝地,更因为那里有一个天下美貌第一的明雅公主。
寇冕也不是没有动过武力征服尼雅的念头,但是每至出兵的时候已到,与尼雅相隔的那片沙漠必起风暴,风暴阻碍了行军,只好作罢,但是总不死心。
有一天,尼雅王这种担心还是成为了事实,尼雅王事先处到消息,诸榔国要派使臣来为诸榔国太子寇冕提婚,如果不答应诸榔国的要求,尼雅国注定难逃战争的厄运,如果答应了,尼雅国虽然可以暂且躲过诸榔国的威胁,但是如果那诸榔国的太子真是一个能托付一生的男人倒也罢了,要知道那个太子已经娶了无数的妻子,就算尼雅王答应公主嫁到诸榔国之后,让公主做太子妃,虽然现在的诸榔国王已经奄奄一息,而事实上寇冕太子已经掌控了诸榔国的大权,并且作为铁定的王位继承人,也就是说,公主嫁过去将来就会成为皇后,可是太子寇冕却是一个暴戾成性,作恶多端的家伙,尼雅国王怎么能舍得将自己的皇妹嫁给这样的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