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五六岁的时候,我在读幼儿园的大班。
每当巡床的阿姨在走过来,快要走到我的床跟前了。听到她的脚步声我就克制地停止自己的动作,闭上眼睛装睡。
那是一种经常性的欲望,甚至在夏天漫长的中午,不放蚊帐,床与床之间没有遮拦,阿姨的目光一览无余,我要耐心等到大家都睡着,最后那个阿姨也去睡了,我才能放心开始我的动作。
她的值班大床靠窗,和我之间隔着许多小床,我躺在床上越过许多小床看她略高的大床,大床上有时是长衣长裤,有时是浅蓝色的绸裙子,或者是黑色的棉绸裙,白色的短袖绸衣,胸前绣着花。
午睡的气息很粘稠,在夏天,蝉在叫,除此之外都被粘住了,奄奄一息。黄老师是近视眼,她不戴眼镜,她看人时把眼睛眯起来,如果值班的大床上是她,我就会放心,黄老师从不骂人,从来不出人洋相。午睡的粘闷气息涨满了整个大寝室,人人都被粘住了,四周的空气像水,把我浮起来。
在中午,光线强烈,闭上眼睛也觉得赤裸裸没有遮挡,邻床翻身、磨牙,轰然作响,脚步声惊天动地,多么多么不能尽兴的中午!
夜晚到来。
傍晚有游戏,或者老师讲故事,或者大家唱一支歌,或者大家猜谜语。然后吃东西。我不馋,但我从未拒绝吃东西。有时是两颗杨梅,有时是一颗水果糖,或是一只芭蕉,比香蕉大,比大蕉小,叫“西贡蕉”,不知跟西贡有什么关系。有时是一只杨桃或者番石榴,最好是荔枝,这是我们这里盛产的佳果。大量的夜晚是吃木瓜,金红色,肉甜而厚,核像黑色的玛瑙,木瓜树树形奇异,是亚热带真正美丽的果树。切成一瓣一瓣,按顺序依次去拿。然后排队去洗手,排队去尿尿。每个人双手搭在别人的双肩上,就成了火车,嘴里呜呜地叫着行进。火车从洗脸架开到厕所,再开到寝室,寝室门口一边站着一个老师,给每个人摸额头,发烧的事是经常发生的。鱼贯而入,悄无声息,脱鞋,躺在床上,阿姨扬手一拨,蚊帐落下,床就是有屋顶有门的小屋子,谁也不会来。灯一黑,墙就变得厚厚的,谁都看不见了。放心地把自己变成水,把手变成鱼,鱼在滑动,鸟在飞,只要不发出声,脚步就不会来。
这种做法一直延续下来,直到如今。在漫长的日子中,蚊帐是同谋,只有蚊帐才能把人彻底隔开,才安全。
喜欢镜子,喜欢看隐秘的地方。亚热带,漫长的夏天,在单独的洗澡间冲凉,长久地看自己,并且抚摸。
玩过一种跟性有关的游戏。书上说,男孩与女孩模仿性交是一种游戏,大人不必惊慌,因为生理构造没发育成熟,这种性交不会实现。同性间的游戏发生在我与丽丽之间,我六岁,丽丽七岁。丽丽是我的邻居,她的母亲是北京人。做这件事是因为阁楼上的模型、挂图和生孩子。母亲们宣传计划生育,肉色的人体模型堆积在阁楼上,塑料或石膏做成的男女生殖器模型,新奇,神秘,杂乱无章。在无聊的下午,偷偷走到阁楼上,生殖器们被剖开了断面,露出血的颜色,有些狰狞,更多的是肉色,用手按,有些是软的,有些是硬的。有响声会吓出一身汗。没有响声,大着胆使劲看。空无一人。大人下乡了,开始时丽丽还没搬来。一个小女孩,站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生殖器模型中,这是一幅多么奇怪的风景。在全世界,除了晓雪,还有谁拥有这样的童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