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
有一朵桃花没有季节
死了的树
会开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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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一个温柔而沧桑的男人。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明白。而我,就是喜欢你的这种温柔和沧桑。
你不知道,我等待的男人就应该有这样的一种温柔和沧桑,你的目光始终都是那么的清冷、淡漠,似乎还有着一层隐隐的忧郁?
可我就是能发现你的清冷淡漠和忧郁中绝望般透出的那抹温柔,浅浅的、淡淡的,就像冬日午夜的月光,大海深处的星辉,落进我的心里,也同时击了我心底深处最柔软的部分——那里是仅仅只藏着爱的角落。
而你就那么出其不意地让我在等待了百年千回后出现了。
是的,你出现了。就像一抹毒药一样地出现了,你将你撒在了我的心海,从此,年年月月、日日年年。我记住了你,也忘不了你。
你就是我的毒药。
幸福而痛苦的毒药。
我想起很多年前一个人对我说过的话。是的,很多年了。说话的人已经模糊,可话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
经年不忘。
幸福而痛苦的毒药?我微语喃喃。我真的不记得我曾经是谁的毒药了。
扭转头,我望见车窗里自己的脸,那确是一张冷漠淡然的脸,仿佛全世界的悲伤和快乐都和他无关。我只是一个我。我的表情甚至可以用麻木来形容。
是的,麻木。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词语比麻木更适合此刻的自己。
窗外,曙色渐显。
清晨的霞光已经在远处山顶下逡巡徘徊,万道赤芒隐隐显显。我知道一轮红日很快就要跃出山尖。
这是深圳的日出呵。
久违了,深圳。我在心底轻轻念道。
火车已经过了坂田站。
许多乘客都已经在收拾行李物品准备下车。车厢内随即也是一片匆匆碌碌众声喧哗,宿夜的寂静也在瞬间被人声撕破。
我躺着没动。
和我一起没动的还有我对面铺的一个女人。很年轻的脸,白皙而雅致,尤其她的眉毛青葱如黛。
我的心忽地一动,忍不住又朝她的眉毛看了一眼。
女人没有转头,依旧在铺位上将自己的身子躺得玲珑剔透凹凸有致。
我恍然回头。
我没有在车上和陌生女人搭讪或者是期望一夜情或者一见钟情什么的动机。从来都不。因为我已经不再相信爱情。爱情是个奢侈品,而我本凡人。
我静静地望着车厢内这些忙碌的人群。
我知道,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带着心中某个幸福的愿望来到此处。深圳在很多人心中都是天堂的另一个代名词。这从他们脸上在竟夜的跋涉后仍能闪现潮红的光晕就可以明白。
只是我知道,深圳不是天堂。或者说,他们和我一样,或者终将一样,也许深圳是天堂,可我们都只是,也只能是划过天堂边缘的流星。划过,也就消失了。唯一给这座城市留下的也就是我们消失的那一刹那划出的光彩。
可那光彩是极其短暂的。
刹那芳华。
相比深圳的盛世暄腾,我们的存在本身却是显得何其的卑微。如果说深圳是一座天堂,那么我们充其量也只是建立这座天堂最底层的那些碎石。
卑微的生命注定只能以卑微的形式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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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这样一个卑微的存在。
卑贱而微小。
当我走出罗湖车站置身于两边鳞次栉比的高楼深处那一刹那,我更加能体会出这一点。是的,我们是多么的卑微!
罗湖商业城里依旧人来攘往,很多红发碧眼的鬼佬香港客穿行期间,那份自得和优越似乎在历史的某个记忆时刻曾经也张扬过?可历史的尘埃落尽,一切又仿佛都在轮回中重生。
另一端被那道铁丝网隔断的地方就是通往另一个天堂的通道。
我只是望了望。太平山是另一个世界的风景。我明白,就像不远处的香格里拉酒店一样,尽管近在咫尺,可我和它的距离一样远隔如千万重山。
我在人群里移动。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人。我知道没有人会在意我竟然在今天这样一个日子重现深圳街头?
没有人会知道。就像五年前我离开这里一样,我并不知道我还会回来。
可是,我还是回来了。仿佛就似从来都没离开过一样。熟悉的是记忆,忘却的只是时间。
五年过去了,我的双脚再次站在了这块土地上。
我在青年旅馆的简易浴室里用滚烫的热水将自己淋了个彻底。看着镜子中自己浑身发红的肌肤在冒着腾腾的热气,我的眼睛在一片烟缭雾绕里渐渐迷蒙。
我知道,我的身体依旧年轻着,年轻依然是我。
窗外的风在低低而语,大海的腥气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袭来。
用开水吞了一片感康,我脱开浴巾赤裸着身子直接在床上睡了下去。几乎都成了一种病瘾,每次坐车后都会头疼,像感冒一样的症状就会如知己故交不请自来。于是吞服感康就成了一种习惯。我的随身挟带物品里,感康片就像女人出门在外常备的那包纸一样。
久了,就成了一种依赖。也许人都是喜欢某种依赖的吧?就像吸毒的人心中总是有心瘾一样?
床似乎在微微摇荡。我将脸深深埋在枕头里,静静的感受那样一种摇晃,那种微微的晕眩,仿佛又回到很多年前还坐在妈妈背篓里的时光。
童年就是妈妈背篓里的摇晃。可什么时候开始,我却已经长大?妈妈的背篓再也装不下我的沉重?妈妈的怀里再也包容不了我的愁苦和忧伤?一切仅仅只是因为我已经长大?
是的,我已经长大。二十七岁的男人应该算是长大了吧?二十七年的岁月流失,我只是在告别。告别是我二十七年来唯一的姿势。我的双手挥向昨天,一遍一遍……就这样二十七年的岁月被我在一挥一挥之间挥霍一空。
而我还是我,却也不再是我。
床真的好沉重啊。比起前天我还睡着的北京的床来这旅馆的床真的是太沉重了。我的头很痛。
我想睡了。
我知道,睡着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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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都喜欢南方的天空和南方的空气的。你说南方的天特别的低矮,而南方的空气也是尤其的湿润。湿润的仿佛随时都能在鼻息里挤出水来。你就是因为喜欢这种湿润和温暖才来到南方的。你说你受不了北方冬天的寒冷和夏天的闷热,你说在那样的日子里人都会苍老的更快一点。你不想老的太快,所以你选择了离开。离开你的家乡,来到了南方。
是的,我是喜欢南方的温暖和湿润。所以我才会在离开这里许久之后的今日再次回来。而你是最了解我的。因为我曾经把一切都告诉了你。
可你是谁?我怎么再也回忆不起你清晰的模样了呵?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今日还会再次回来?因为你知道我离不开南方的湿润和温暖?
收拾好该带的东西,我背着包就出发了。我在456路必经的路口停下,开往人才大市场的车会从这里经过。
路边的木棉已经开得异常火艳了,一丛丛、一簇簇的火红在树顶燃烧着春天的璨烂和繁华。光秃秃的,竟然浑身没有一片叶子。在我的感觉里,只有木棉才是所有花中最糜艳的花,那五瓣花瓣里盛着的都是春天的欲望和色情,饱满而露骨露髓。
可我还是喜欢木棉。
欢乐谷、世界之窗依次在眼前掠过。我知道车在行进,我也知道它要将我带向何方。五年前我曾经在那里去寻找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的希望。可我不知道的是,五年后我还要去同一个地方再次将那份生的希望寻回。
我一直都相信生本身就是一个宿命。所以我相信自己这一次重新回来深圳还是命中早就注定了的。不由得你抗拒,当然也不由得你去拒绝。
我在那座人才市场里一共递交出了五份简历。
适合我的工位不多,但五份已经非常不错了。想当年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仅仅只递交出了两份简历,而且还几乎是求着人家收下的。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似乎又愉快了一点,毕竟北京的这三年我还不是完全在虚掷光阴。
出的门来,我发现还有很多人仍然在往里面挤。他们的脸上和我一样写着满满的希望,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也有年轻的。
天色尚早。
我却要离开了,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人和所谓的人才市场。
那里确实是一个市场,而我们都只是市场里等待买主的货物。这是一个经济衡量一切的年代。我们不再如我们的前辈一样为自己被当作货物而悲哀或是伤感。能把自己卖出去不光是一种能力,还需要一种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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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运气还算不错。至少当天晚上我就接到一份明天去面试的电话通知。没有太多的高兴,但我还是礼貌地道了谢。
生存不易。这个我很早以前就明白的。
我要去的是位于深南大道中段新闻大厦旁边的一家文化公司:天澄文化。我倒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当初投简历的时候我想我也是怀着这样一种好感的吧?我想是的。我这人做事一向是凭感性而动。
我今日可是早早的起床,在旅馆将自己慎重但又不夸张的修饰了一回。还是偏爱深蓝色的西装还是纯白的衬衣同样深色系的领带。出门前我还将皮鞋的前前后后招呼了一次。所以在经过天澄文化公司前台玻璃门的时候,我看见镜中的自己还是如当年一样,清峻、淡漠中透着的一丝温柔与平和,岁月在我的身上剔除去的仅仅只是嫩稚。
也许当年她真的说的很对,我是一个温柔而沧桑的男人。我又想起她当年说过的话。
前台小姐带我去见她们的人事部经理。
你好,庄经理。我对坐在我前面那张大桌子后的一个女人微微欠了一下腰。在我进门前前台小姐就已经告诉我要见的人的名位:楚烟骊,人事部经理。
你好,司徒先生,女人从桌子上的文件堆里抬头,请坐。女人继续说道。
谢谢。我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个很好看的女人,白皙、雅致,尤其她的眉毛青葱如黛。我的目光有刹那的恍惚。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皮肤这样的眉毛?可在哪里呢?我轻微地皱了皱眉,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司徒晓天?女人定定地望着我,嘴里念着我的名字。
是的,是我。我迎着女人的目光,微微颔首,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意。
我知道是你,我们见过的。女人说。
我们见过?我有点吃惊。尽管我确实对女人有脸熟的感觉。
是的。从北京开往深圳的t107次列车,司徒先生忘记了吗?女人的脸上也是浅浅的笑意。
噢——我嘴唇微张。那个睡我对面铺女人的影子刹那间在我的记忆里还魂。
很意外?女人问。
哦,是的,有点。我点头,笑着补充道。
司徒先生大学学的是中文?女人转变话题。
是的。我回答。大学二字听在我的耳朵里却仿佛有五百年那么古老了。
司徒先生以前做过编辑?
是的,在北京,也是一家文化出版公司。
我知道,盛景出版,对吗?我们和她们合作过的。
哦——我又点点头。笑笑。我感觉这个世界真的是越来越小了。哪里都能找到你以前的记忆,谁都似乎跟你的过去有着某种关系似的。
好了,这是用工合约。你先看看。女人说完递给我一撂合同书。
我翻开,随意地看了看。这样的合同书我看得多了,大同小异。我只是扫了一眼我的薪水和具体的福利待遇。还行。我说。我的回答非常简洁。
当然,我们公司用人是严格参照同行业标准的。女人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是吧。我也笑了。
司徒先生如果觉得满意的话可以考虑签字,签字之后我们就算是同事了。女人的笑容似乎多了某种内容。
嗯,好的。我只是沉吟了三秒钟就签上了我的名字。当司徒晓天又一次被我白纸黑字涂上的时候,我知道,我又将自己成功的出卖了一次。
你今晚就可以搬进公司为你租的宿舍,蓝天碧海山庄蓝烟阁。
好的。谢谢。
对了,请问司徒先生什么时候可以上班?隔了十秒,女人又问。
随时都可以。
那好,就请司徒先生明天开始到公司上班,我会尽快帮你办好入职手续。
好的。
那现在司徒先生如果还有别的事情的话可以去先办好,明天来公司上班。
好的,谢谢楚经理。我起身。
不客气,以后大家都是同事。随意一点会更有利于工作。她的眼睛在说话的时候更美。
嗯,好。收起那份属于我的合同书,我起身离开。
司徒先生慢走。女人站起,做了个请的手势。
真的这样就可以了吗?走到门口,我忍不住又回头问道。
司徒先生以为还有什么不妥吗?女人笑了起来。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太简单了一点,你知道,我昨天才到深圳。我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