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千篇一律的夏日黄昏。是最平凡不过的,夏日大同小异的黄昏。
我的面前摊着一本黄皮毕业留言本。那一页上有一位朋友的留言。她说:“大学生活,一人一个样,你不是我,你没有经历过,即使你全都知晓,也不代表你能够了解我的生活。即使对同一件事情,每个人所看到的,想到的,都会不一样,出于什么心理这样做,别人也不得而知。也许对很多人而言,大学的历程,就是一个堕落的过程。”
这么一想,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的大学,就要在这个炽夏的恍惚里一晃而过了。
四年,经历过的,现在想起来,真是像梦一场。
曾经的嬉笑,玩闹,憎恶,嫉妒,曾经的爱和恨,如今都不知道要飘向何方。
站在宿舍的阳台上。夜色里,灯光摇曳。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捎来了湖面的潮湿温润的水气和湖边草地上惆怅的毕业班男生歇斯底里吼出的不成调的歌声。
时间就是这样,在经过的时候,总是觉得还有明天,在经历完以后,却发现,这么快就过去了,只有那无数个逝去的昨天可供回忆或遗弃。这么快。四年只一晃。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累积成深深的渊,怎堪堕落?却只消堕落。照晓光的话说,我们是越堕落越快乐。
晓光是我大学所认识的第一个室友,是一个很有性格的女生。开学的那一天,风特别大,在这个城市的九月天气里是难能一见的。还有着斜斜的雨淅沥不停。我走在无比新鲜的校园里,看到雨中朦胧的荷塘,微雨夏荷。
走到21栋的5楼,一推门,看到的第一个室友就是她,皮肤黝黑,高挑的眉毛显得有点凶,扎着高高的马尾,粉色的发带简单地一束。很瘦。惟独声音很洪亮朴实,大方得体的招呼,给人一种亲切感。接着我又陆续见到了舒文和陶然。
记得陶然进寝室的时候,175的身高让我们都对她仰首侧目。人长的漂亮不说,打扮的也极有味道。在那时,对于我们这些刚刚跨进大学校门的小女生,陶然的确很是打眼。
我们被她惊住的,不是她与众不同的穿着,化过淡妆的脸庞,而是她对于她父母的态度。她用家乡话对他们吼着什么,我们听不懂,但是也看到了她爸妈尴尬的脸色。晓光立刻凑到我这里,悄悄地和我说:“她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呢?肯定是被宠坏了,管不住。”就好像和我很熟悉似的。我看到她看陶然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不屑,顿时觉得晓光真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加之长相比较成熟,感觉又朴素又直率,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迅速将她当作老大姐一样亲切对待。殊不知,一切的隐患都在我这主观的第一印象背后深深隐藏起来。
后来的惨痛教训证明,人的第一印象往往不准。越是对你笑得欢的,越是该提防着。
舒文个子矮矮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一双大大的眼睛却很有神韵,眼睫毛长长地上翘着,浓密如小黑刷子般。
现在回想起当初这几个人的样子,和现在的这几个即将毕业的人完全划不上等号了。我想,如果那件事不是发生在陶然身上,又或者她没有被晓光出卖的话,也许我们现在和别的毕业生一样,整日上演着寝室内部依依不舍的话别,会手牵手地出去吃饭,逛街,会去火车站互相送别,会抱头痛哭一场也说不定。
可是,没有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再也回不去。抬头看看,月亮已然不再是那个月亮了。
我仍然记得陶然出事那天的情景。当我吃完饭回到寝室,准备掏出钥匙想要开门,对面的门吱一声开了一条缝。我看到许佳的脸贴在门的背后神秘地冲我使了个眼色并冲我招手,走过去,她凑着我的耳朵小声说:“你知道吗。你们寝室陶然出事啦。”
“不是吧?出什么事情啦?”我看着许佳的脸,企图看出来那么一点点幸灾乐祸的表情。
“听说是在学校宾馆被抓的。”许佳左右看了看,又压低声音说“陪××领导睡觉。怎么你不知道这个事吗?”我的心猛地一沉。“谁说的?”我问她。许佳吐吐舌头,“樱桃你不知道啊,哎呀,我也是听说的。”看她这个样子,我只有警告她让她先不要说出去。
虽然知道警告也是没有用的。大学的生活实在无聊,人人都活在舌头尖子上。我估计这个事情不出一上午,起码文学院的全部知道。别看这些女生表面上风平浪静的,骨子里惟恐天下不乱,谁的事情都要插上一舌头。
我赶紧进了寝室,发现只有晓光坐在里面,也不开灯。那时候我们和晓光的关系处在一个奇怪的阶段,没有人主动和她说话,大家都像约好了一样地孤立她。我照例是拧开台灯坐在我的座位上。寝室气氛显得不尴不尬。终于我开口了,说出了这段冰封期的第一句话:“听说陶然出事了……”“我知道。”晓光点了一支烟。这是自从她失恋后抽的第一支烟,我记得她说过因为失恋而戒烟的。
我有点惊讶。还没有等我开口,晓光便一口气地说:“她和××领导好的事情,只有我们寝室内部知道。现在她被抓住了,还是在学校宾馆里。这可不是小事啊。”说完,她眼睛定定地看向我。
我顿时有点心虚了,的确,刚开始知道陶然和××领导好上的事情,我还鄙视过她,甚至内心深处想过要看她出丑的那一天。可我没有想过会那么快,那么突然。我莫名其妙地觉得这空气压抑。“南飞呢?”我问她。我们寝室的另外一个人,早已不是舒文。舒文的床位,已经更换了2个人了。“被叫到办公室问话了。”晓光吐出一口烟。
这个时候寝室的门响了,我心里突突地跳。“谁呀?”我一边问着一边去开门,顺便打开了寝室的日光灯。是班长张芳芳。她用一种诡异的表情看了看我,说:“艾樱桃,李书记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哦。”我讪讪地应着。走了出去。
一路上我都在琢磨着陶然的这个事情。
陶然和××领导的事情是被南飞发现的。在2004年的3月初,阳春三月的季节。那天南飞和她的暧昧男甲一起去步行街逛街,进了某商场顶搂的一家日本餐厅。照南飞的话说,就是出去玩一定要宰男人。南飞娇娇小小的,心眼却特别多。南飞搬进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以后的寝室生活会更精彩。的确,美女带着祸端来。所幸她大部分心思都用在引诱男人上面,对我还是和和气气的。大概是觉得我长的像小孩子,对她不造成威胁吧。
女生对付女生是要依照容貌构成的威胁来设计手段的。这一点,从南飞对付张宗叶上,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话说远了,我们继续回到陶然同学的事情上来。
当南飞吃了大概摞起20厘米高的盘子后,咀嚼的嘴巴突然不动了。她看到进来了两个人。男的搂着女的,两个人有说有笑。那女的不是别人,正是寝室里的陶然。南飞和陶然的关系并不好,大概美女和美女是有着天生的芥蒂的。陶然傲气,向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南飞亲和,腻的像块巧克力。
南飞下意识地往角落里挪了挪。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她那时很害怕陶然发现她。因为,陶然旁边的男人,南飞也是认识的,是学校的××领导,而且早已使君有妇。看那二人并没有挑选回转寿司,而是进了一个小包间,南飞立刻松了一口气,拉着在某报社工作的暧昧男甲一溜烟地走了。
女生往往是守不住秘密的。因为她们需要倾诉。
当时发现陶然秘密的南飞无疑是兴奋的。在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南飞把这件事有鼻子有眼地描述给了我。我吃了一惊,自从陶然大一恋爱很受挫以后,虽然风波不断,可是她一直很消沉,好几次她偷偷地哭着和我说:“樱桃,我再也不想恋爱了。”那时她放下平时高高昂着的头,我看到她的脖子修长而美好。
她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样,眼神无助,连睫毛也眨动得迷茫。我说“南飞你别夸张了,真的假的?”南飞伸出手指头立誓,“我骗你我南飞不得好死。是亲眼看到的,别人说的我可能不会信,可是我亲眼看到的。”
随后我们讨论了一番满足了嘴瘾,大概女孩子都是有着这样的坏毛病的。俗话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然后我和南飞约定,除了陶然自己出事的那天到来,我们谁也不往外说。我也明白了为什么陶然总是掖着藏着,生怕我们知道她男朋友的消息。
本来事情也就该这么淡了。起码陶然每天还是按时回寝室睡觉的,她自己不张扬,我们也就当不知道。虽然我和南飞会偶尔交换一下眼神。那段时间陶然特别温柔和气,大概也是快要毕业的缘故。
寝室的人际关系,从军训时候便初见端倪。陶然就军训了一天,便借口身体问题,再也没有在军训场上出现过。以致于军训完后,有好多同学都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叫做陶然的同学。军训其实是人际关系的初期表现,很多人便是在烈日和煎熬下认识的。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好歹也是一个脸熟的。但是刚上大学的陶然,还有我们,并不知道在大学生活里人际关系的重要性。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终于熬到了上课的时候。看到课表的时候,我们四个人抱成一团开心地笑着。加上体育,一共才四门课。当时觉得实在是轻松。终于可以有好多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时间一长,便开始觉得无聊,感到了寂寞,开始觉得自己是在打发日子。
人真的是不能闲下来,闲下来想的就多,想的多当然就会无端生事。大学伊始,谈恋爱的人便趋之若骛。寝室的谈话内容开始百无禁忌。那时候我们寝室就晓光有男朋友,而且是从初中就开始的恋爱。每天晚上她都会和我们说一些她和男友的恋爱故事。据说那男生是一个出了名的小混混,现在在北京一所民办大学继续混着。由于晓光比我们早熟而且总是一副大姐姐的样子,顺理成章地成了寝室长。我和舒文都喜欢和她一起说说话,但是陶然似乎总是不买她的账。
要说晓光和陶然的梁子,倒是很早就结下了。本来晓光对陶然的第一印象就不好,加上刚开学的时候去领新书,陶然躺在床上说:“哎,你们是不是领书啊?谁帮我领一下吧。”晓光很热心得搭了句:“行啊。你又不舒服啊?”“嗯。”陶然说完就扭过头去看小说了。我们三个人出去领书。
那天的太阳特别毒,我们走到文学院的时候已经汗流浃背了。新书出乎我们意料得多,本来我们以为四门课肯定就几本书,谁知道一个人居然要领三十多本书。晓光看着我们说:“陶然不来了,我一个人也拿不动那么多,不如我们一人帮她拿一些吧。”结果我们三人气喘吁吁把书提上去,都被捆书的绳子勒出了印子,又热又燥。
到寝室把书给了陶然,她就是哼了一声,说:“放桌上吧。”又扭过头去了。当时我们都有点生气,大热天的,帮她拿了那么多书,一声谢谢都不说。刚开始上课没有多久,我们寝室便有了一个不是规律的规律。我,晓光和舒文三个人有说有笑,但是都在有意识地疏远陶然。
大概太自以为是的美女总是不受欢迎的。一段时间过去了,陶然在系里也没有交到什么朋友。她总是独来独往,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偶尔也会和我们说说话,不过话题不外乎是张三李四王五等人喜欢她之类的话。有一天她眉飞色舞地回来,对我说:“樱桃啊,今天在公车上,一个黑人向我搭讪了,呵呵。”我还没有说什么话,晓光就撇撇嘴说:“你不会连黑人也不放过吧?”我们都笑了,但这笑容的含义定然不同。
舒文刚开始喜欢上安西就是那一阵子。刚开始舒文只是埋头写着日记,并经常往601寝室去。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和晓光一起说陶然的坏话了。我开始参加一个日语培训的晚班,晚上几乎都不在寝室,什么事情便开始听信晓光口中所说。日子总是一点一滴在发生变化。
直到一次星期五早上的外语课上,舒文才和我们说,她好像喜欢上学校国旗仪仗队的安西了。虽然才开学没有多久,系里的女生便纷纷恋爱起来。
刚上大一的纯情小女生,懵懵懂懂的,对爱情还有股琼瑶式的幻想。这样的女生们,开始成了大三大四的男生追逐的对象。途径多种多样,大概有通过老乡会,各个社团活动,学生会竞选等冠冕堂皇的方式。当时我就亲耳听见过两个所谓学生会干部的对话。
干部甲:哎,你们社团今年招的新人有美女吗?
干部乙:别提了,全是恐龙。听说你们系学生会招了个美女?
干部甲:嗨,那女的长的还行,不过气质不怎么样啊,对了,明天有个主持人选拔赛,肯定不少美女参加,你来吗?说不定泡上一个……
当时我还觉得颇为好笑。难道上大学不谈个男女朋友还会怎么着啊?急得什么似的。人家女生看的上你早和你好了,看不上你找也没用。
舒文会很快想要恋爱我倒是早就有这种直觉的。因为她就像个需要保护的小女人,想找个人依靠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而且据说她高中的时候暗恋她的政治老师,喜欢大哥哥类型的人物。当我们看到安西后,就知道舒文为什么会喜欢他了,绝对的恋父情结。安西大三了,看起来成熟踏实,1米8的个子,让人很有安全感。
我第一次看到安西是那天下了英语课,和舒文晓光一起去偷偷看的。因为当时太好奇了,而且太闲了。那时候安西正在踢足球,头发一甩一甩的,舒文坐在看台上,用双手托着脸,看得出神。要是画成漫画,绝对是那种花痴级表情的少女漫画。有早上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神明明灭灭。突然觉得舒文和安西要是在一起,也未必不是件美好的事情。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没过几天,舒文便无比沮丧地和我们说:“樱桃,小微,我完了,你们说我该怎么办?”一副欲泣的样子。在我们的追问下,才知道原因。原来舒文通过601的龙曼试探着像安西表白,因为龙曼是安西的老乡,而且家就隔着几条街道。我们才明白这阵子为什么舒文总是往601跑而且常常在601留宿。可是巧克力和信都送出去了,安西才打电话说,他有个女朋友,在外地上学。
“怎么办啊?我一直以为他没有女朋友的!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舒文低下头,迷茫地说道,又像是自言自语。
“追啊,他女朋友在外地,你还有机会。”晓光拍着她的肩膀。其实我是不赞成舒文去破坏安西和他女朋友的,万一人家感情好呢?再说做第三者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不同意晓光的说法,但是舒文倾向了晓光。
在感情问题上人人都是自私的,遇到喜欢的,自然就想拥有。是别人的,便千方百计地抢来拥有。其实一阵喧嚣过后,你也会发现,不过如此而已。
但是对当时的舒文来讲,安西就像是一个昂贵的玩具或是一套华美的衣服,在玻璃橱窗里,远远看着,却不能拿在手中抚摩那种细细的质感。那是怎么样一种让人咬着牙的心痒啊。
我不认识安西,当然更不认识他女朋友。但是我是舒文的朋友,朋友当然该挺自己的朋友,当时的我年少气盛,自然也就没有多劝舒文。所以对舒文后来被造成的伤害,我也是有着摆脱不了的责任的。
于是在我和晓光的直接支持下,舒文开始了她的暗恋计划。她更加频繁地去601寝室了,于是宿舍经常是我,晓光,陶然三足鼎立了。我们也开始和陶然聊上一些事情,经常是我和晓光讨论舒文的第三者进攻计划,晓光和男朋友讲电话时,经常会话中带话地嘲笑舒文。但是她没有和我讲有关舒文的闲言碎语,我也不好多问,免得让人觉得我有喜欢偷听别人电话的嫌疑。我相信陶然也是和我一样听到了的。
大概过了半个月的样子。一次上公开的政治课,这种课是大课,全系200多人都在一个大的阶梯教室上课。2班的一个公认的大嘴巴女生钟炎坐在我后面,捅捅我的背:“哎,樱桃啊,听说你们寝室的舒文是个第三者啊?安西和他女朋友感情那么好,她怎么还插一脚啊,哎哟……”当时我有点诧异地笑笑,也没有回答。但是我感觉这件事情在系里已经传开了,而且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我想了想,还是把钟炎向我打听她是第三者这个事情告诉了舒文,并提醒她是不是谁在背后说了她什么坏话。
舒文说:“这件事除了我们寝室的知道就是龙曼她们寝室的知道了,龙曼她们都是守口如瓶的人,应该不是她们说的啊。”晓光说:“我和樱桃你又不是不知道。打死也不会往外说这个事情啊。”她顿顿:“会不会是……陶然?”她说完这句话,我们三个人互相看着,谁也没有说话。其实在心里面,没有人是信任陶然的。“你们想啊。陶然都没有朋友,为了交到朋友,肯定会和人家说些秘密人家才会感兴趣啊。而且最近不是经常和钟炎她们讨论足球吗?肯定是她说的。”
当晓光说完了这句话后,我和舒文已经认定了这件事是陶然说出去的。尤其是舒文,从这以后几乎没有和陶然说过一句话,毕竟还不到20岁的年纪,把名誉看得很认真。即使是真的自己错了,也常常觉得自己是可以被原谅的。年轻就是一种最大的资本和挥霍品。
陶然也许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我们的态度突然对她冷若冰霜。以前好歹还顾着同寝室的面子说上那么一些话。她没有问什么,也无从解释。这种态度让我们固执地认为她是心虚。
真相往往就是你绕了超级多的弯子以后蓦然回头时发现,其实直线就在眼前。只是你当时逆着光,什么也看不见。
正是应了俗话说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传来传去都传变了味。甚至连别的系的人也知道我们寝室有个专门抢别人男朋友的女生。
对门的许佳是美术系的,有个外号叫小喇叭。我每次都取笑她说,她应该去学新闻,什么新发生的事情她都能打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还问我来了:“哎,你们寝室的舒文,看不出来啊,竟然是那样一个女的。听说安西的女朋友还专门从长沙跑来,打了她一耳光啊?”“啊?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啊?”我惊奇地问道。没有听说安西的女朋友出现啊?还打了舒文?“啧啧……都传遍了,这事儿,你还不知道呢?”许佳不相信地看着我。
我回去就问了舒文,结果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原来安西的女朋友是从长沙来了,不过不是来找舒文的,是来和安西分手的,还带了个男生一起来。据说安西和他女朋友从高一开始到大三好了这些年了,但是在那男生的猛烈追求加上和安西两地分居的情况下,爱情终于敌不过时间和空间的考验,她提出分手了。
“安西这阵子特别痛苦,我都在一边劝他。”舒文慢慢地说完。我们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确是人言可畏啊。真真假假的一时扑朔迷离。那时候我就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千万不能落下什么把柄,否则将来会被口水淹死。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我的确幼稚,即使再注意自己的言行又怎么样?在大学生活里,有着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想法和习惯,你做得再好,不可能做得完美。你想得再周全,以为问心无愧,却不可能逃开恶意中伤。
从那以后舒文经常逃课陪着安西,但是安西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开口让舒文做他的女朋友。大概过了一个月,安西便在学校外面租了一间小屋。舒文会常常过去照顾他。
那阵子晓光和我说的最多的便是,舒文到安西屋子去干什么?她想了种种事情,然后很肯定地和我说:“樱桃,舒文肯定不是处女了。”刚上大学的我特别反感什么不是处女啊,同居啊这样的字眼。我每次回答就是一句话:“不会吧?”
我们说这些闲话的时候总是有意识得避着陶然,我潜意识里总是怕她把我们说的话添油加醋地到处乱说。陶然经常和钟炎她们凑在一起讲什么足球,也不怎么的回寝室,有时候甚至一天不在,就晚上回来睡个觉。
寝室的关系已经是名存实亡了。看着别的寝室的同学一起吃饭上课,我有一丝隐隐约约的羡慕。但是也就是一闪而过。期中考试过后,寝室每个人看起来都忙忙碌碌的,有时候碰巧一个寝室都在,但是都不怎么说话,要不就是晓光和我说话,舒文插上几句,陶然也会说一些,但是往往是她一开口,我们就不说话了,那个时候特别尴尬。我也就尽量出去,避免那种很不好的感觉。
有一天下了晚自习后,我到大门口外面的小超市去买些零食。还没有进门,就看到舒文低着头急急地跑了出来,安西追在后面。我是一个好奇心特别强的人,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总是忍不住对这些事情好奇。于是我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舒文被安西拉住了,但仍然走的很快。他们好像争吵了几句后,安西气冲冲地走了,只有舒文一个人在那里哭泣着。
我走上前去,问她:“舒文,你怎么在这啊?”舒文一看是我,拉住我哭得更大声了。我把她带到学校小竹林找个石凳子坐下来,“到底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安西欺负你了?”我问。
“樱桃,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失败?”“到底怎么了?”我问道。舒文擦了擦眼泪说:“我那么喜欢他,他却和别的女人上床了!”她说得恨恨的。“什么?”我不敢相信这句粗俗话是从小小的舒文嘴里说出来的。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安西不接受舒文。换一个人,在失恋的打击中遇见一个对自己那么好的人,就算是不动心,也会想暂时找个替身取暖吧。可是安西却不接受她,这对舒文的自信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直到一年多以后,舒文遇见了一个成就她又毁掉她的男人,才重新找回了她的自信。
“为什么?”我傻到只会问这个问题。“哼。他说我是好女孩,不想伤害我。可是自己却找不三不四网上认识的女人上床!”舒文依然是忿忿不平的样子。“这已经是第三个女人了!安西怎么可以这样子?他这是嫖妓!这个女的完事后找他要了300块钱,这就是钱色交易!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这样的人啊?”舒文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心里有些烦躁。我到这里来,到这个看起来像一个大公园的学校里来,不是为了听到这些与美景和学术不协调的事情的,可是一次又一次,总是在失望。但是看着眼前这个是我的室友的人,我又不得不安慰她。然而在这日渐寒冷的夜风里,我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没过几天晓光也从舒文的嘴里知道了这件事情。
吃中午饭的时候,她坐到我身边来:“哎,樱桃,舒文和你说了吧?你说那个安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嗯,我哪知道啊?其实我觉得他和舒文在一起挺好的啊。”“可能被他女朋友伤害得很深吧?才会想到要这样玩弄女性。”她喝了口水,接着说:“按说他要是有这个生理需要,舒文不是会自愿吗?他为什么不和舒文那样呢?送上门的都不要……”她还在我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觉得碗里的饭菜顿时没有味道了。
当时心中颇有一份正直仗义之感,看不惯这些不见光的事情。但是毕竟没有往心里去,听过了,也就像吹过耳际的风,转头就散掉。也不想那么多,只当没有听过见过,哪还能怎么样呢。
不久又发生了些小事情,的确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让人心里不舒服。
先是我有天晚上上完课回到寝室,舒文和晓光都在,见我回来,就迎住我,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说:“樱桃,你看看你爸爸中午给你拿过来的那箱子水果。”我走上前去,看看我的箱子。中午爸爸过来看我,帮我买了几箱子水果,放在寝室里,中午和爸爸他们出去吃饭的时候,我对陶然说:“对了,我有些水果放在那里,你们想吃就拿吧。反正我也不太爱吃。”这会儿过去看,箱子就剩三分之一的水果了。我问她们:“怎么了?”“你都不知道,你刚出去,我们就回来了,陶然拿了个黑色塑料袋子,把你的水果都装走了,还说减肥用。”她们两个围上来。
当时我心里有点生气,不过也没有怎么说。过了一阵子,我发现我的洗发水,护发素还有香香都用得特别快。上课的时候,晓光偷偷地和我说,樱桃,你知道吗,你不在寝室的时候啊,舒文都是用你的东西。
更可气的是,我发现我的日记本位置不对。我相信很多人都和我一样,不喜欢别人乱动自己的东西。这也应该是算作一种自我保护和心理洁癖。
但是又没有实在的证据,一直在心里憋着生闷气。很快发生了一件事情,使得这些隐藏的矛盾顿时爆发了。
我还记得那天特别冷,早早回到寝室,黑着灯。我以为没有人,便顺手把日光灯打开。陶然的床上忽然有了翻身的声音。我想着难道打扰了她休息,正准备问她是不是被我弄醒了,她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这时候晓光也回来了。我们一起问她怎么了,她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红红肿肿的。
陶然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们,她被人抢了。我们一听就急了,晓光说:“怎么搞的?你不是请病假了吗?怎么会被抢呢?”
原来陶然并没有生病,她下午出门逛街去了,由于刚到这个城市上学,对地形还不熟,走近路的时候走到一个巷子。几个像小流氓的人把她围住,找她要钱。刚开始她把钱包里面的300块钱给了他们,谁知道那些人拿刀架着她找她要银行卡和密码。
我说你怎么那么傻啊,不会给他们一个假密码?结果陶然哭得更凶了,她说,那群人派了一个人去取钱,取回来钱才放她。她害怕极了,就哭着告诉了他们。这个学期的将近四千块生活费都被取走了。她越说就哭得越伤心。我和晓光都一个劲地安慰她。果然可怜就是一种武器,我们寝室那时候看起来,好像情同姐妹,从来没有过任何芥蒂。
舒文最晚回来,她也很同情陶然,并当即拿了600块借给她。陶然说她不敢和家里说,我们三人想办法帮她凑了些钱。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晓光还语重心长块像个大姐姐说:“乐乐,幸亏你没有出什么事情,现在社会很不安全的,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也没法向你爸妈交代,就当是破财消灾。”
她这句话说得我们心里都暖暖的,觉得身在异乡的土地上,却还有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姐妹惦记着,帮忙出出主意。多好。
接着那段时间,是511寝室关系的黄金时期,也是友谊的短暂春天。那段时间,是我们四个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一起逛了超市,逛了街。欢声笑语的,也许当时所有见到我们的人,都会以为这是四个要好的小姐妹。
虽然还是有些细微的小矛盾,但都是让人一笑而过的小事情。比如精明的晓光,把买来的鱼皮豆数了数目,每天向我抱怨贪吃的舒文偷偷吃了多少粒,觉得她斤斤计较地过于可笑,也潜意识里觉得不安,大概能感觉到她对舒文的慢慢看不惯。陶然把她的香香,沐浴乳什么的给都锁在了抽屉里,只是些小小的变动,但是让我敏感地意识到舒文大概也动了她的东西了。寝室的风向在日益转变,不再是以前的那种味道了。
陶然在寝室的话日渐多起来,那时候她认识了一帮老乡,经常请我们吃饭。有句话说中国人的交情大都是在饭桌上建立起来的,我们很快就有了一个都是陶然老乡的联谊寝室。舒文仍然是经常去找安西,越发不经常和我们呆在一起。我们三个也开始觉得舒文变得繁琐且小女人样子,虽然直到她彻底和安西决裂安西碰也没有碰她一下,但是她说一些碎碎的事情的时候,我觉得她已经有些家庭主妇的雏形了。然而我们寝室,最早变成家庭主妇模样的,却是晓光,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陶然的老乡倒是让她虚荣了好一阵子。大学女生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风平浪静,其实最爱做的事情是相互攀比。尤其是虚荣心强的女生,不仅比身材脸蛋衣服化妆品,更重要的是比谁最有魅力。长大一些看起来实在是无聊。
当时我想,陶然也是为了争口气吧,尤其是后来舒文被赶走,张宗叶住进寝室时,这种攀比和竞争进入了实质性的阶段。女生和女生较起真来是极其可怕的。这一点,到了大三的时候,我是切实有了体会。
陶然的老乡中有个叫蓝田的,是畲族人。个子178,只比陶然高3厘米。但是人很阳光,说话幽默,很招人喜欢。吃了几回饭以后,我们都看出来了,蓝田是想追陶然呢,而且陶然还乐得接受蓝田对她的好。晓光说,等陶然谈了男朋友,心情就会好很多了,肯定不会再那么心高气傲得让人反感了。陶然在寝室的电话开始多了起来,一打就是两三个小时,这引起了晓光的强烈不满,因为这样她便接不到她男朋友的电话了。
我看的出来在陶然和舒文之间,晓光谁也不喜欢。因为我和晓光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所以她对我一直是和和气气的,没有说过什么难听的话。说实话当时我有点怕晓光,至于具体怕什么我又说不清楚。就觉得和她接触时间越长,越觉得她并非善类,可是又没有见过她做什么不好的事情,顶多嚼嚼舌根子,可是每个女生或多或少都会有点这种说闲话的嗜好。而且晓光是一副老大姐的样子,说话抑扬顿挫语重心长的,好像总是为着别人好。
也许真的每一个人,在经历一些事情以后,就变得善于伪装,伪装久了,这伪装便变成了一个面具,再也卸不下来。更多时候,自己都分不清楚这个到底是伪装的自己还是自己在伪装。
日子也就如浮云般悄悄飘过。和任何的阴天晴天一样没有什么变化。有变化的是人们自己。记得在一本什么书上看过一个人的猜想,他说,时间是静止的,而人确是流动的。
出事的那天我幸亏不在寝室。
那天晚上正好是我住三楼的好朋友生日,我到三楼的寝室过的夜。第二天早上一大早我就回到寝室里,一推门,看见她们三个都坐在各自的桌子上开着各自昏黄的小台灯。这是很少见的,一般陶然和舒文会睡懒觉到很晚。我就随口搭了一句:“哇塞,今天起得那么早啊!”
结果我尴尬得发现我说的这句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像我根本是一团空气,就像我跟本没有说过任何话语一样。屋子静悄悄的而且憋闷,我甚至都感到了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我赶紧回座位上坐下,打开自己的小台灯,心中颇为忐忑,心里猜疑着,我是不是哪点得罪了这些人,使得她们联合起来像以前孤立陶然一样不理我了?
正胡思乱想着,晓光喝了杯水,清清嗓子:“樱桃,你出来一下。”我疑惑地跟着她出门,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学生。陶然和舒文始终没有抬眼看我一眼。
一到寝室走廊的阳台上,晓光就放松了紧崩着的脸。“樱桃,昨天你不在,我们寝室发生了好多事情呀,可惜你都没有看到。”她左右瞄了一下和我说。“啊?到底出什么事啦?”我估摸着这件事和我无关,悬了半天的心突然放下来了。
在晓光绘声绘色地述下,我不费什么力气便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昨天傍晚的时候,我去参加好朋友的生日会,陶然和老乡出去吃饭了,晓光则和几个同学去逛超市。舒文这阵子都和安西在冷战,基本上都在寝室待着。昨天我出门的时候舒文在洗衣服。结果她看到我们都不在了,便开始翻看我们的东西。大概她有着这种毛病吧,总是想窥视别人的秘密或者用下别人的东西。结果她拉开陶然的抽屉,右边的抽屉都是可以上锁的,学校给每人配了把小锁。自从我发现日记位置不对后就有了锁东西的习惯。其实刚开始在寝室大家都是不锁抽屉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抽屉锁得紧紧的。
结果舒文不知怎么搞得,照她后来说的,就像鬼使神差似的,她把抽屉使劲往上提,抽屉居然可以越过那把小锁抽出来!
当时发现这个秘密的舒文应该会很开心吧。接着她看见一些信件和一个包着个塑料壳子的本子。大概是因为一时好奇吧,她翻开了那个本子,一打开,便看见一本鲜红的存折夹在本子中间。还有一张银行卡。舒文小心翼翼地把存折打开,发现陶然又存了一笔钱进去,大概是我们借给她的那笔钱吧,但是打出来的记录上从来没有一下子被取完的记录。舒文联想到陶然那次说她被抢的事情,不是说钱都被小流氓抢光了吗?为什么还实实在在地在存折里?
她接着翻看那个不起眼的本子,发现那个竟然是陶然的日记本!她开始一页页地翻看了,每一页除了记载老乡的事情外,都写的是我们三个人的坏话,大篇大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