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可想,可何羽却不得不去面对这个陌生世界中的这些怪异规则,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也没有别的出路。但这就是命运。他不停地跑,像要用尽他肌肉纤维中的最后力量。
他穿越阴冷漆黑的森林,跑过乱石荆棘的荒野,他努力攀爬所有挡在面前的山丘,想也没想就纵身跃入冰冷刺骨的急流。血管中只剩下飞驰的恐惧,狂烈跳动的心脏是它的加速器。他感到喉咙里正像是在被火焰灼烧,混浊的气息已经把那里撕裂。身体里支持自己奔跑的力量正迅速减少,而下一分钟的命运……他实在不敢想象。要不是突然崩断了腿筋一栽下去就立刻断气,就是任由身后那群妖怪追上来踩成肉泥。或许他们还会有更仁慈的方式,但结果都一样。
但何羽仍咬牙坚持着不肯放弃,遥遥晃晃,跌跌撞撞。其实他心里明白,从一开始就一清二楚,他现在的这种的逃亡是毫无意义的,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甚至是非常可笑的。他也是这样以为,而且在这些年里这种想法一直未变。但也或许就是因为逃跑成功的机会实在太过渺茫,现在他早已忘记了当初想要逃跑时的初衷。也许是不服输,或者就是根本已经忘记了所谓“认输”的含义。
现在大脑中支持着他继续行动的,仅就是个干巴巴想要逃跑的愿望。他就那样死死地抓住最后的自己,虽然没有彻底终结,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一点点地耗尽,就像看着计时器里迅速下漏的流沙,一点一点地被卷进残酷命运的旋涡。
他奔跑着,身后紧随着恐怖的呼吼和冷冰冰的嘲笑。
“何羽,别死撑了,培优班真的是你想要呆的地方吗?”
何羽眼前恍恍惚惚地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郭荣。郭荣的表情中带着同情、怜悯和无可奈何,他在嘲笑着何羽,笑他的不自量力。可何羽却根本没空搭理郭荣,他还得继续赶路,于是他很快就把郭荣甩到了身后。
前面又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是班主任“老虎”,她是何羽在全校最讨厌的人。老虎手中正拿着一份糟糕透顶的试卷,她瞪着何羽说:
“看看你在做什么?这样的分数你能对得起你的父母吗?”
何羽看到那份试卷时惭愧得无地自容,他缩起脖子不敢抬头看,于是只好低着头从她身边溜过去了。
可老虎身后突然钻出来一大群人,他们是何羽在培优班的同学。他们的影子像幽灵一样绕着何羽转圈。
“何羽?张国相?大家都来看看啊,我们鼎鼎大名的张丞相进来了。”
“哼哼,瞧他那熊样,他来这儿简直就是对培优班的侮辱。”
“没关系,何羽是我们大家的宝贝,要是没有他,咱们班哪来那么多好笑的事啊?”何羽在他们鄙视和嘲笑的目光下奔跑着,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逃进了一条隧道……
又是这条隧道!当然,还会是哪儿呢?这是第几次闯进这种地方他早就记不清了,他甚至无法记起他在这里经历过的事情。但很显然,这里的一切对他实在太熟悉了,或许自己前半辈子的记忆都在这里也说不定。何羽扶着潮湿冰冷的石墙喘着粗气。在他头顶上方的石缝中固定着点燃白色蜡烛的灯台,苍白色的火焰在蜡芯上轻轻晃动,漫不经心地放射着毫无温度的光茫。何羽抬头看到那一团团白色的幻影,那分明是一张张狞笑着的脸。它们微微颤动着,它们在嘲笑他的狼狈不堪。
何羽没有多想,他低下头向隧道更深的地方摸去。
第一个岔道口——向左转。
面前晃动着数不清的灯台,晃动着数不清的烛焰,耳边还有那些追逐者杂乱的脚步声。
又一个岔道口——朝右拐。
前面却还有岔道……
这里是像是个巨大的迷宫。他走过了无数的岔路,每一次都得面对这样的选择:到底该往哪去?左边?还是右边?这样的情况一再重复,使他感到无比的厌烦和无助。
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左边,右边,左边,右边。这样的选择和没有选择有什么不同?这些数不清的岔道就像九头蛇的毒牙:寒冷、绝望、充满致命的毒素但却又叫人无法抵御其中的诱惑。
何羽粗重急促的呼吸中充满了炽热的愤怒与疯狂。他胡乱摸索着前进,而身后追逐者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何羽的恐惧随之越来越强烈。他觉得自己已经行进了成百上千里的路程,再也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力气。可直觉却告诉他,自己其实一直都在那几十米的范围内转悠,整个隧道就像一座毫无尽头的旋转斜梯,会一直向地底延伸,最后把他送入那个永不见天日的无间地狱。
这种感觉真的可以要了人的命,岔道口一次次的重复出现,冷冷地等着他选择,看着他转圈,然后是重复的选择,重复转圈。
“这是个陷阱。”何羽绝望了。“根本没可能逃得出去的,落进这个圈套的人只能来来回回地在隧道里兜圈子!”
不知是什么时候,他终于停止了徒劳的运动,沉重的身体使他行动起来犹如是在拖动一座大山。他没有力气再挪动颤抖的双腿,只好任由自己像石快一样泄落在地上。何羽听到追踪者那些沉闷而坚决的脚步声,那声音在隧道里回荡,胡乱撞击着墙壁和地面。
“他们是一群魔鬼,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何羽想重新站起来可却做不到,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前面的拐角处没有灯台,只有一片黑暗的区域。他将把自己交给这一片阴影,或许追踪者不会找到自己,只是希望而已。
“努力控制……”
他用膝盖顶住胸口,试图使自己那因恐惧而狂跳不止的心脏变得平静。
“别让他们发现我,别让他们抓住我……”何羽用拳头紧紧地压住胸膛,现在那里正剧烈地起伏,就像一座将要爆发的火山,何羽几乎都能听到岩浆奔涌的声音。
“他们来了,该死的,他们就要来了……”何羽用胳膊紧搂着蜷曲的双腿,两眼紧盯着前面拐角处给烛火照亮的区域。如果估计不错,那用不了多久那些追逐他的人就会在那里现身。现在他只能听到那些闷得几乎震灭烛火的脚步声。
蜡烛的火焰在震动中摇摆,它投在地面上的光圈也随之忽明忽暗,何羽默默地注视着,倾听着,等待追踪者的驾到。他不希望他们找到他,但真找到了也无妨,那样的话他希望可以和他们做个了断。他早就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追逐,甚至从来都没见过那些要抓他的人呢。
果不其然,追逐者如期而至了。他们中的一个正站在拐角外侧,暴露在光亮之下的,何羽只看见一截破损的,沾满泥水和血迹的短剑。何羽捂紧了嘴,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他感觉这会儿胸腔就要裂开了,心脏正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把血液压入大脑,使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追踪者是群杀手,擅用刀剑。他们意志坚定,是群十足的嗜血狂。至于他们是受谁的委托,或是直接效忠于谁,都不得而知。但目前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抓住那些被他们认定了是猎物的对象,然后像真正的野兽一样将其撕成碎片。
那个家伙站在拐角外侧没有动,另几名站在后面不耐烦地转来转去。他们在搜索,在寻找踪迹。何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来来回回地踱步,毫不顾忌地弄出很大的噪声。何羽明白,他们这是在试探,他们并没有发现他的所在,至少是暂时没有发现。他强迫自己保持安静,他不想让自己像只兔子一样给目前的状况吓得失去理智。也许杀手们正希望他们所造成的气势能让他吓破了胆,自己从什么地方跳出来束手就擒。
但何羽没有动。
追逐者的情绪更加激动,他们挥舞着短剑砍砸墙壁,隧道顶上不断有灰尘落下来。他们扯着嗓子狂吼,像是要掀翻整条隧道。何羽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杀手,他们不会轻易放弃机会的,或许雇用他们的人为此出了一大笔赏金。而何羽也不会放弃,就像猎豹不会放弃羚羊,而羚羊也不会放弃奔跑一样。
他们找不到何羽,于是就用这种恐吓的方式折磨他,直到他精神崩溃自己暴露藏身的地方。何羽自认为他不是个胆小鬼,但这一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回他几乎真要吓破了胆,他根本无法计划下一步的行动。只能干坐着等待,等待一个漂亮的结束或者是一个看上去完全不存在的奇迹。也许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之中扮演好羚羊和兔子的角色才是他本来该做的事情。现在的他只想这一切快快结束,不管主控这些规矩的人是谁。
而追逐者却离开了,之前没有任何的征兆,也没有任何的迹象表明这一事件的发生,甚至没有一个轻微的过度。何羽看到他们收起了短剑,听到他们转身不满地徘徊。然后他们就离开了,像他们来时一样。
何羽疑惑地注视着面前空洞的拐角,那里现在只剩下微微摇动的烛火拌着吹过拐角的微风。
好一会儿,他缩在角落里没敢动。
“没道理,他们确实是要来抓我的。”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就因为这个,自己像只老鼠一样满世界乱窜。现在躲到这个又阴又湿的地方,这里的环境像下水道一样让人难以忍受。到处都是昏暗的光线和叫人感到恶心的气味。”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刚才角落处的阴影。就是这块小小的阴影保护了自己,使他免于暴露,最终保住了性命。何羽试着慢慢移动向前,刚才因为紧张的缘故,腿上的肌肉绷得像块硬橡胶,现在连走一步都觉得困难了。何羽静静地站着休息了一会儿,当感觉自己可以继续行动时,他朝着与追逐者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隧道的尽头连着一个大厅。大厅里真静,实在太静了。四面都被黑暗包围着,地面上轻轻滚动着乳白色的雾。白雾掩盖着地面上的一切,何羽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不想向里迈步,雾层下面可能会有壕沟或者陷阱。但他明白,他必须这么做,回头就会遇到那些手持凶器的杀手,于是他向白雾迈出了一步。但当他接触到雾层以下的地面时,他吃了一惊,赶紧抽回脚去。路面似乎是软的,而且还带着相当的温度,何羽感觉自己就像踩中了一头沉睡着的巨兽的身体。
何羽不敢再踏进那白色的雾里,老天才知道那里面到底隐藏的是什么。可这时奇迹却出现了,何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地面上的白雾突然散开了,它迅速地分向两边,在地面上开出了一条路。路面平整光滑,由一种淡绿色的石料铺成,像软玉。此外,何羽还注意到一个现象。铺成道路的砖石上面还刻着很多字符,字的形状很奇怪,像蚯蚓或者是蜈蚣。它们有的如手掌般大小,有的却像针尖一样无法辨认。这些字符密密麻麻地排满了砖石的表面。何羽看不懂那些字符,它们在路面上杂乱无章地排列着,但又似乎是严格地按照着某种特殊的规律。那里面似乎隐藏着许多的秘密,像无法洞悉的黑夜,深奥而恐怖。
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那是一个高大的建筑,像一座塔。塔的顶部时隐时现地闪烁着微弱的绿光。那就是道路的终点,可以找到所有问题的最终答案。这时,一阵冷风吹到何羽身上,他打了个哆嗦。风似乎在催促着他往前走,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沿着这条淡绿色的路向前走去。
高塔看上去就在不远处的前方,可实际走起来却要花费很大的力气。何羽走了很久,可脚下的道路却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而且,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认为自己已经前进了好几个小时,或者更久一点,他已经持续不断地走了数千年。
难道这也是迷宫的一部分吗?越是努力向前就越是没有任何结果。何羽回过头去,但已经看不到这条路的起点。他又把头转了回来,前面的景象与他在起点时所看到的完全一样,高塔仍然被隐藏在黑暗中,只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这大厅到底有多大?何羽向两边望去,但没有看到支撑着横梁的立柱。他又向上望去,希望能看到屋顶,但他却看到空中缓缓流过的云。
“如此奇怪,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何羽把手指放到嘴唇中间对着高塔打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他本想利用音波的反弹所制造的回声来确认距离,可口哨打出去却没有任何效果,哨音马上就被黑暗所吞噬。何羽吓了一跳,这消逝的哨声告诉他,他的周围如果不是真空那就是永无止境的遥远。他开始怀疑自己选择走这条路是不是明智。
何羽向前望着,高塔的影子还在原处。那真是个机会吗?或者那也只不过是个陷阱。何羽在心里不断地打着退堂鼓,他放慢了脚步,几乎已经要停下了。可就在这时,路两旁的白雾突然向上升起,何羽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他赶紧跑了起来。很显然,如果现在就放弃,再过一阵可能就没有机会了,雾会能将四周全都遮得严严实实,他就找不到路了。
何羽在蒙蒙的雾中奔跑着,小腿却突然被个什么东西伴了一下,他的膝盖马上就撞到了一个坚硬的台阶。他揉着膝盖抬起头,面前摆着一道石梯。陡峭的石梯向上延伸,直通塔顶。刚才看到的高塔现在就竖在眼前,何羽诧异地踏上第一级石阶,这时一阵风从塔顶直冲下来,夹着刺骨寒气撞在他身上。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保持平衡。他就在这一刻猛然醒悟,自己刚才的动作太熟悉了,似乎就在什么时候他也是在这个地方做过同样的动作。他心中似乎打开了一扇坚固的大门,门对面的世界让他害怕。
塔顶隐藏着所有的真相,他必须知道一切,于是他开始向上塔顶攀登。从塔顶刮下来的风越来越强,他必须弓下身子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当他到达塔的顶端时已经筋疲力尽。方塔的顶端是一个平台,平台中间闪动着一点微弱的绿光。何羽向那绿光走过去。发光的是一个绿色的旋涡,它悬浮在半空中慢慢转动着,一边放射着柔和的光芒。旋涡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在它周围竖着一圈火把。火焰在燃烧,可何羽却没有感到温暖。何羽走到那团火焰旁边,他想看清那里面隐藏着的物件,他想知道这里所有事情的最终答案。于是,他向发出绿色光芒的东西伸过手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毫无善意的声音传了过来。那声音像野兽急促的喘息,浸染着无尽的愤怒和冰刀一样可怕的威力,它使何羽产生了一种像触电一样的恐慌。他猛地转过身,一只个头大得吓人的犬科动物正蹲在他面前。
何羽在一瞬间昏迷又苏醒,他望着那只野兽,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对面的野兽瞪着一双黄绿色的眼睛,它潜着脊背弓起后腿,似乎随时都有扑上来的可能。它脖子上的毛像钢刷一样支棱着,对着何羽露出一口白亮的獠牙。
它是塔台上火焰的守护者。很显然,它对何羽这名冒然的闯入者充满敌意。
何羽看到这只恐怖的动物,刚刚伸向那绿色旋涡的手也慢慢缩了回去。守护者来了,没人能与之对抗。何羽向后退了一步,他又想到了逃跑。
可就在这时四周突然响起了同样的声音,此起彼伏。何羽向周围望去,一只又一只露着獠牙的野狼正向天台顶端爬上来。它们呼着、喘着,连招呼也没打就一起朝何羽逼了过来。何羽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怕极了。但他却没有闭上眼睛缩紧身体,等待命运的审判。他从塔台上摘下一个火把,挥起火把拼命向四周甩动,狼群向后退了退。可是它们的数目实在太多了,就像一群疯狂的蚂蚁,瞬间就从何羽四周扑了上来。
何羽的胳膊被它们紧紧咬住了,他没站稳,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他想站起来,可满眼都是如潮如浪扑上来的狼爪,满世界都是狼牙闪烁的可怕光芒。他半跪在地上无力地向四周挥舞着他无效的武器,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的模糊。
“何羽!你站起来!”
塔台中央的旋涡突然爆炸了,里面传出了一个同样可怕的声音,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有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就把何羽从梦中震醒了。他赶紧站了起来,一时感觉脑袋里晕晕的,感觉自己就像小孩子手里玩的竹蜻蜓,直挺挺地在天空中旋了两百五十转。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张像英语词典一样硬邦邦的脸。
“救命呀!”他大声喊着,纵身跳了起来。
他呆呆地站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他紧张地望着四周,寻找着下一个要扑上来的野兽。可周围那些凶狠的目光突然充满了疑惑而不屑,那些的面孔也渐渐变得熟悉。何羽在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根本就没有什么高塔,当然也就不存在什么野兽样的守护者,那些全都是源自他丰富的想象力,其实自己一直都在教室里罢了。
大家知道,对于一个膨胀的气球而言,当其内部的空气继续增加时,伴随着它体积的增加其内部的压力也就会随之增大,球膜就会越来越薄,这时任何一个尖锐的物什都能将其引爆。而现在何羽的感觉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已经涨到了极限的氢气球上,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教室中间,感觉浑身上下都冷飕飕的。他尴尬地望着周围的同学,大家也都这么静静地望着他。
这时不知是谁偷偷地笑出了声,那声音很轻也很细,但在一个如此安静的环境中听起来却显得格外清晰,就像一枚纤细的绣花针。
在经历了短短两秒钟的寂静之后,教室里的气氛马上就如同那个被刺破的气球一样彻底爆炸了。
正如老师们经常谈论的那样,何羽绝不是个像他表面上那样的安分孩子。的确,表面现象不代表事物的本质,更何况现在他们讨论的对象又是一个十几岁的学生呢?但是,即使是在这些老师们当中,却也没有谁能够十分有把握地说自己真正了解何羽。
“现在这些学生啊,今后走出学校,弄不好就会变成社会的祸害。”
而何羽就是这群学生当中的一个。虽然几乎所有科目的成绩何羽都可以打到良好以上的分数,但就老师们而言,这个很难摸透的学生的确不能让人省心。
在何羽所在的学校里,中学生的品行在总成绩中也占相当的比重。也就是说,学生在学校里的行为可以直接影响到他日后的升学。而与老师们的关系则是这一成绩的基础。何羽确信自己平时还不至于得罪什么人,但对于这方面的事他心里还是没底。
其实老师并没有成心要和哪个学生过意不去,只要学生有学生的样子那就没有问题,可对某些情况就得另当别论了,比如对那些平时不太老实的人,比如何羽。
“这孩子总是叫人感到特别意外!”一位老师发出这样的评价,“他的想法似乎总和别人的不一样。”
“但他也没给任何人添过麻烦呀,我觉得学生如果在学习成绩上不出什么漏洞,至于他本人的性情可随便自己愿意。”
“那可不行”!另一位老师接过话茬,“我带过不少类似的学生,像他这样的也见多了,表面上整天不吭不哈,老师家长说什么话他嘴上也都答应着,叫人还以为他老实得要命。可实际上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什么坏点子都是他们先想出来的,你现在对他们放心了,不管不问,那以后可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是啊,是啊,像他这样的我以前那个班也有过。班里好坏事都没他的份儿,成天也不招谁也不惹谁,从不犯什么大错误。其实这种学生才最难办,你虽挑不出他什么毛病,可也找不到他什么优点。主要就是——遇到班上的问题他不跟你说实话,却老在后面给你捣乱。”
“唉——谁说不是啊,永远不让人放心。”
如果对何羽的议论只稳定在这种程度,那么他的日子也可以过得风平浪静。但很不巧的是,他遇上了全校最不通情达理的班主任。那就是被前几届学生称之为“老虎”的超级教师。
她是何羽的死对头。
何羽认为她是个极难对付的角色,几乎是他从前所有接触过最糟糕老师的组合:阴险、专制、脾气大、而且报复心极强。何羽很讨厌那种专于人事算计人心的人。可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人们越是讨厌什么事,那些事就总是在第一时间内赶到。可就在这个九月,何羽这个命里注定的死对头就顺利地接管了何羽所在的这个“优秀班级”,这对他来说其实并非是今年最倒霉的。何羽根本没奢望在日后的相处中老虎可以站在自己这一边,他只求以后大家都可以相安无事。可糟糕的是,他不知道老虎的眼睛其实已经早就盯上自己了。
而同样,在这个老虎的眼里何羽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她在这所学校里任教十几年,带过的学生不计其数,可谓是见多识广,资制深厚。在对付学生方面也可以算是把老手了。所以在刚接手这个新班级时她满以为可以像她在六月份刚送走的毕业班一样再创造出一届佳绩的,但却在一开学就很头痛地遇上了何羽这种软硬不吃的主。就因为他,整个班级都不太好控制了,这着实让她恼火,所以现在只要一听到别的老师议论起自己班的学生时她就来气。
“对这些学生而言,我认为——没有麻烦才是最大的麻烦。”
其他老师一见是她来了,就全都闭了嘴,不再说话了。
这一天过得非常不愉快,她刚上完自己的课感觉喉咙里正干得冒火,胸口也闷得像压着块石头。又是因为三班教室后面那几个没希望的,用她自己的话说那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真是气人。可还没等她回到办公室就撞上了前来告状的“外语词典。”
“外语词典”也是给初三学生带课的老师,她的脸长得又扁又平,而且很少有笑容,就像一本硬皮字典,所以学生都在后面叫她外语词典。
“王老师,你们班的何羽太过分了!竟然在我课上睡觉,我叫醒他时,他却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全班都在笑,整条走廊都听的到,这叫我怎么下得来台?”外语词典说话的时侯脸上还留着未消的怒气,她狠狠地瞪着老虎,好像惹恼她的就是站在面前的这位重点班班主任。
“好的,李老师,你先回去吧。”她强压住差一点就爆发的怒火,“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
“处理?你要怎么个处理法?要他写份检查,还是随便教训几句,再给他家去个电话?是啊,那是你的学生嘛,当然应该由你来办,是吧?要不然别人会怎么说呢?但我想你最好能用点儿有效的办法,要你这些宝贝学生以后也别不把我的课堂当回事儿。”
她听着外语词典那些毫不遮掩的挖苦,慢慢推门走进了办公室,然后使劲在门口踏垫上跺了几下,可词典还在因不满的情绪而絮絮叨叨。最后她干脆回身用力把门摔上,彻底终止了那些讨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