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按时到指定的位置,去与项目的总工见面。看见他就令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感到世界是太小了。他对我则是一副完全陌生的样子。及至他的工作交代完毕,我又按照记录向他复述一通他表示同意之后,我问他:‘我是某人,老总认识我否?’他轻巧的摇了摇头。这就让我不安逸起来了。我说,‘贵人忘事,在情理之中。只是五七年由你亲自组织对我的批斗会上,为了证明我的反动本质,你作的那篇精彩发言,从社会的、政治的、历史的、阶级的根源作的分析,其深刻的程度,至今都是激励我不断革命的动力呢。’看见他怔怔的望着我,我马上向他作亲切姿态去握着他的手。笑笑说,‘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不说了。’以后,我又后悔,原说任何人都不得罪的,今天怎么又一下子控制不了自己。
第二天见面时,总工倒是非常亲切的拉着我的手,‘哎呀,三十多年之后,彼此都还好,都还健康,真是不容易。过去嘛,’他有点感慨的摇摇头又点点头。我赶紧说一句‘请多关照’,马上又问,‘有新的情况吧?’他一笑,‘一切正常。’之后说了安排,15日去北京,18日乘机到卡拉奇,又转孟买,再去迪拜,赴亚丁。‘到了那儿,自然办事处有人来接。任务就完成了。’我马上问,似乎16人中没有翻译,不是要转四次飞机吗?我可是大姑娘上轿。他笑了一下说,同行的人,懂得外语的肯定有,而且,还有一位是探亲返回工地的,问题不大。有点麻烦的事情,是行李的重量要控制好,因为大家还要给项目带一些东西走。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同行们,固然有几个单脚利手,但是也有携家带眷的。谈起出国,有的夫人媳妇竟然泪眼婆娑,作生离死别状;及至看携带的行李则是整个一个杂货铺,衣物书籍、茶叶牙膏、腊肉烧酒、菜种化肥,还有带几大卷卫生纸的。我想,如果不做彻底的清理,出发当然就无从谈起了。他们都是各自有来头的人物,以后还要共事,我还要去作什么领导,过分得罪人的也不敢于干。于是,就以领队的身份,召集了全体会议,而且,把总工和人事科长请来作指示。总工温文尔雅讲了很多大道理,从援外说到国际主义,又谈到不远万里的白求恩。我害怕他又来一通从社会的、政治的、历史的、阶级的根源作精彩分析,不断向县太爷眨眼睛、打手势,谁知道总工的话题一转,又夸奖起我是一位好领导、老布克、值得信赖、会圆满完成组织交付的任务的。等他终于说完,令我感到失望的时候,幸好人事科长起来发言,‘我还是说几句吃得的,’他说,‘一个,都要听安排。安排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清箱;什么腊肉烧酒、化肥牙膏、卫生纸,人家是伊斯兰国家,腊肉烧酒,不但进不去,还要罚款;你们不要以为外国人就不擦屁股,还要空运卫生纸,真正笑话。一律不准带走。二个,是管理军事化,领导咋说咋办,路上如此,今后工作也如此,什么时候作什么事情,都听安排。如果有人想打退堂鼓,先把1400美元交起来,飞机票都买好了。听好没有。’
开会真正是好方法,怪不得人们要乐此不疲。会议之后,领取衣物、办理手续、打预防针、准备出行,这等等一切,都是十分顺利。至于领取护照、借支美金,也由县太爷办理得巴巴适适。
会议下来,倒是有不少的人,邀请我共同进餐。我只好说肠胃病发了,一一作谢。倒是约请老同学文工程师问了他的外语程度,他略一沉吟,含含糊糊说是‘一般可以。’这样,我一颗心就放了下来。
9月15日10时04分,我们准时从省城乘特快列车北上,风驰电掣,一路顺风。上面对火车费计算非常精密,只有4张卧铺票,而且规定,除开两位领队,还有一名医生,一位财务人员,其余一律普通车厢。我虽然在卧铺上闭目养神,但是,思绪万千,想家人,想任务复杂,一时颇不自安。想到现在首先就是要把大家带好。
次日一早就赶到普通车厢,与众人一起。沿途天朗气清,大地丰收在望,大家心情都变好了起来,有人把在前天已经煮熟切好又带不出国门的腊肉香肠托出,有人把五粮液酒端上,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话来。有人感叹找出国机会的艰辛,有人又预测前途未卜,不知每月到底可以拿多少美元,有人还担心改革步伐这样快,如果单位领导硬起铁心肠耍起铁手腕不发我的那份铁工资的话,老婆儿女的生活费咋办?于是气氛又凝滞了起来。倒是县太爷有经验,他说,‘多想也没有什么益,只是大家同一批出国,算是有缘,今后彼此多加照应。’看见我一句不说,问我有何心事。我说,‘到北京是下午五点半,如果没有人来招呼,又是人,又是行李,又要天黑了,还不好打整。’众人也真真假假的点头啄脑起来。
一切天遂人愿,一出站口就看见一个大牌子上写着我的大名,后面还有‘等16人’的字样。马上就令我们大喜过望,有人不禁要欢呼雀跃起来。因为实在是太顺利了。不到一个钟头,中巴载人、小货装行李,从北京火车站出发,引我们向目的地——‘春来旅社’驶去,在车上,有人说要去天安门,有人说要去王府井,有人说要扯伸睡大觉,有人说要痛饮夜啤酒。还有人戏噱问驾驶员,‘你们的老板应该是一个女的吧。’我正在想制止这种不礼貌的问题,那人补充说,‘她应该是阿庆嫂的姐姐呀,一个开茶馆,一个开旅社。’这样大家都笑了起来。
我们一面在兴奋,一面又发现车子不断向市郊驶去。我想如今的潮流,大旅社可能要远离城市的喧哗,应该住在郊区。这时间,车子却突然在路边的一个鸡毛小店门前刹住。大家还在惶惑,有人却看见在干打垒墙外面的门上,赫然写着‘春来旅社’的字样。同时,一个四十开外、打扮时髦、满脸沟壑、包着两个大金牙的女老板笑嘻嘻出来,向我们表示热烈欢迎了。
在极其简陋的客房里,我们有三个五人间,另外一个单间说是领导住的。我们对客房的共同评价是,无一例外的破败和无一例外的脚丫子味。我们还在考虑时,大金牙的女老板却已经在催我们进餐了。两个桌子上,七零八落坐了几个人,听说不少人已经在附近找酒家去了。灯光下女老板的金牙耀眼。她自己说是河南人,通过相当大的努力,才在这儿开了店。并且,以价格低廉、善于忍气而与援外办签订了长期合同。据说,一个重要原因是援外办领导高瞻远瞩,认为适应援外工作特别是艰苦地区的援外工作,就应该从这儿起步。在喝了一杯酒之后,她说,‘你大哥是领导,大妹子提醒你,你可要坚守岗位,援外办的张主任随时可能打电话作指示,找不着人可要误大事哦。’
睡觉之前服用了一片安定,一直睡到东方之既白。才起床,随即听见女老板高叫,‘接电话,张主任电话。’在电话中寒暄之后,主任要我与医生一道去援外办,因为‘国外经参处有重要电传’。于是,在安排众人继续体会艰苦起步后,我、县太爷、医生一道,坐公交并几度转车,几个小时之后,才在援外办看到那份电传。
内容说是某项目发生烧伤事故,急需下列药品和药械,后面是一个清单,而且,指定我们务须携带。张主任说,‘我连名字也不懂得,别说购买了。’就指定一律由我们完成,并且在晚上向他汇报情况。走了不少大小药店,勉强把东西凑齐。
黄昏我正要向他表功,并问如何带去时,张主任哈哈一笑说,‘当然是由你安排,分配给各个人员了。还有今后的大小事情,一律由杨副主任与你们联系,杨副主任你们是认识的。而我有重要的会议要开。’我只好又转回旅社召开会议,进行任务再分配,听到消息,一些人埋怨,也有人骂起娘来。无奈之下,我正准备从‘为了61个阶级兄弟’讲起,县太爷却制止了我,而是把药品和药械分成16份,又造一张表格,说,现在我点卯,一人一份,带的药品的后面,要签名。殊不知这办法十分见效,人们一面抱怨,一面到是一个也没有拉下。
18日早饭后,我电话联系杨副主任,得到的指示是12点准时出发,由他亲自送。于是大家都有点兴奋,一个是修行期满,不必再享受什么起步教育了;二个是出国梦,能够马上圆满了,而且是坐国际航线波音飞机,今后就是吹起牛来,劲头也不是一般的。看见老同学文工程师十分得意的样子,我连忙拿出飞机票请教一些问题时,不想连‘姓名’他也说,这不是n、a、m、e吗?我有些不安逸问,你不是说一般都认识吗?他笑嘻嘻的说,我是说‘一搬’都认识,这些字不都是24个字母堆码在一起的吗?只要一搬动,当然都认识呀。
这几句话宛如对我当头一棒,顿时就想冒火,但是想到他连字母的个数都搞不清楚,再说还有什么意义。于是,我又问其他的老少爷们。不过大家知道的,都是‘好都有毒’、‘狗吐火’、‘傻儿累’、‘普历史’,以及‘哦克’、‘拜拜’之类的名堂。气的我发昏。这时,突然一辆出租驶来,下来一位汉子,就是杨主任。
彼此寒暄几句,我们就一道上路。途中知道,他原来是我们老乡,大家不免就亲近了许多,同行中套近乎的、说恭维话的自然就多了起来。杨主任表示,他一定要帮助我们把一切办理得巴巴适适。于是老同学文工程师给我留下的阴影,也就一扫而光了。杨主任突然问,‘行李没有超重吧?’‘总共468公斤,比标准还少两公斤。’县太爷马上回答。杨主任连忙说‘对头对头。’
到了机场,情况似乎有点不一样。大约有几百辆出租,在那儿挤来挤去,使我们不得其门而入。好容易才到了场口,又说是每人要去推一辆行李车,等到把入场手续办好后,已经是三点多了。杨主任说,安全通道我进不去,你们去吧。巴航我是很熟悉的,不会有任何问题。我连忙说,你先等一下,万一有什么,请示也没有地方,我们是老乡呀。杨主任倒是点头,表示泰然同意。我们一行人是顺利过了安全检查,办好了免税的印章。但到了交接行李口,看见两人把关,一个显然是巴基斯坦人,大头、卷发、橄榄眼和一字胡;另一位是我的同胞,一个中年汉子,很有一点派头的,除去西装革履,胸墙上还佩带了工作证。只是我看不清,到底姓麻还是姓唐。他手中拿着一个计算器,在我们行李顺利通过12件时,‘麻唐’就叫ok,我问怎么了?他说,已经320多公斤了,不对吗,还怎么样?我只有陪着笑脸解释,说是已经精简几次,绝对每人不超过30公斤的,而且,这是我们领导的规定,我们的主任就在外面呢。‘麻唐’不为所动,说,‘不知道。下面的’。眼看这种情况,我一面说等一下,一面又打发县太爷向把门的保卫说好话,让主任直接交涉,殊不知我们的主任才说几句,他就状如木鸡,嘴巴恍惚被‘麻唐’黏住了。我只好又为‘麻唐’说好话,他仍然不为所动。
我看时间已经接近四点,人急智生,知道我只有使用最后一招了,那就是把事情整大。我就大声嚷嚷,手舞脚蹈,使得后面的人,或者叹气,或者摊手。倒是‘麻唐’极有涵养,说‘您的话,我一句也不懂得。’我马上反击,说‘你装疯迷窍,你没有学习过“为了61个阶级兄弟”的故事吗,如果出了问题,要把你告到中央。’‘麻唐’似乎受了装疯迷窍的启迪,不再理我,又叫‘后面的交行李。’我说,整烂就整烂,整烂好下灌县,兄弟伙,把住门。不走大家不走。
这时间,突然一个负责人模样的巴基斯坦人出现了,后面还有一个年轻的翻译。翻译说,‘先生有什么情况,这位是巴方负责人巴特尔先生。’我连忙拿出国外的电传,说是‘为了61个阶级兄弟的生命’呢。翻译与巴特尔说了一通鬼子话,说‘巴特尔先生同意把装药品的行李放行,好吧。’我说‘谢谢巴特尔先生了,只是药品分别放在16个包裹里,怎么分呀?你看我们办事多困难。’翻译又与巴特尔说了一通鬼子话,巴特尔先生耸耸肩头、摊摊手、又点点头。翻译说,‘巴特尔先生已经同意行李随你们一道了。’于是我一面派人送行李,一面向巴特尔先生说‘三克油’,一面又粗鲁向‘麻唐’骂一句‘屁爬虫’。‘麻唐’说,‘你干什么骂人?’我说,‘你不是听不懂我的话吗,我祝你长命百岁呢。’
四点十五分上飞机,在舷梯上,文工程师说,“你老哥子是有两刷子,怪不得搞了个领导当。”我当即想把他一脚踢下舷梯。心里想,我的种种作派,整个的横蛮无理,不过,余岂好斗哉,余不得已也。
及至上了飞机,举眼一看,才发现多为外国人。刚坐定,想起各种困难,不免一声叹息。邻座的医生说,‘还算顺利吧,你年龄大一点,宽心少生病呐。’我说,‘你看援外办这些一包就灵的家伙,坐车、住房、伙食、带东西、交行李、发生活费,计算得多精密,我们完全是他的工具,你说,还是人吗?后面还不知道要发生多少事情。’说领导不对头的事情,不是随便可以开口的,医生只好苦笑一下。倒是前面一位女士说,‘老先生,不用担心,外面办事,还不是没有人帮忙的。’我一面点头,一面问她去哪儿,因为心里又有了新的希望。不料回答是伊斯兰堡,我又想叹气。
不过我的不安,完全没有影响飞机的运作情绪,不一会,几位空姐出现了,因为都是金发碧眼丰胸细腰身材修长的美人,十分抢眼,不过,她们的打扮却非常雅致,完全不是袒胸露臂,把肚跻眼也要亮出来的样子。袖口齐肘的图案花上衣,印制着公司的标志,齐膝的中短裙,都剪裁得十分合体。她们那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样儿,真是秀色可餐呢,但是却令我又是不免一声叹息,因为一方面我是真正的想吃东西,更主要的是,什么人懂得我这一口四川话呀?
正在惋惜之际,又出来一位黄肤黑眼、一头清汤挂面的丽人,我想天可怜见,终于有同胞了。正在这时,忽然看见她双手护膝弓身向一外国人回答‘嗨咿’,这不就是一个日本娘们吗,手表的日历上,正是9.18呀。当几位空姐推着食品、饮料车走来,又用纤纤玉手捧上食品、饮料时,我不是一点胃口也没有,而是不知道怎么叫法。幸亏我急中生智,借方便的机会,看了一眼用保鲜膜覆盖的食品盒,除开面包、黄油、生青菜以及什么刀刀叉叉、包包片片之外,有的是一大段鱼,有的是一大块鸡,当时我就开动记忆机关,竭力想到几个单词。当那位碧眼空姐过来时,我就说‘哦脱尔’、‘砍伐’、‘岂肯食’、“飞袭”以及‘三克油’等等,来保证喝水或者咖啡、吃鸡或者鱼,而且,最后还要表示谢谢,表明我本人有点儿‘肩头满’的绅士风度。不过吃了东西,肚子充实,心里却一点也不踏实,烦人的事情还多。
飞机西行,一直追赶太阳,直到九点多,太阳才终于落下。这时,一位空姐,为我们每人发一张表格,我不知道到底如何填写,那位探亲返回的同行说,我们根本不下飞机,不管它。我不知真假,还是胡乱填充了一些,正在惶惑,清汤挂面来搜集,看也不看,就放在一起了。
十点半左右,飞机下降,下面灯光成片,一副繁荣景象。知道伊斯兰堡到了。时有人上下,我则闭目休息。心里仍然想到用不了好久就该到卡拉奇,又该怎么办?那是要转飞机的呀。突然,一位同行的小伙子来告诉我,他的邻座是我四川老乡。我一下就大喜过望。连忙过去拜会。这位四川老乡说,他也知之不多。不过,他后座中,有位女翻译。我只好去向那位容貌端丽、打扮得体的翻译女士痛苦述说我们一行人的悲哀,并且向她请教了。她仔细听完后,笑着说,我手头正有一点工作,不过,你问的情况,在下飞机之前,我会问清楚告诉你的;还有,下机出关,我与你们一道同行。我转回座位,途中县太爷问我,她是谁?我十分虔诚的回答,‘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飞机正点到达卡拉奇机场,下飞机时,我们有如16位罗汉,前护后拥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果然她为我们一一解答了所有的事情,并且指点我们办事。出关过程中,我们随身携带的风油精、万金油和卑谦的笑容,也是一份良好的通行证。
出关后,我们16位罗汉一起向翻译女士致意。县太爷说,我们的领导说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呢。观世音菩萨和善地笑笑,‘不用谢,出门嘛,谁没有个困难’。这时,一个壮年外国男子来接她,不知道叽咕了什么,两人又转个头来,友善向我们挥挥手。
有人指点了迷津,我的心里安稳了许多,坐在行李上等接我们的汽车。及至坐在车上,服务人员倒是十分殷勤。只是有人不断向我们索要小费,我想,我们总共160美元的费用,由财务大使放在皮带的夹缝中藏着呢,哪里有什么资本主义的小费,所以大家就装疯迷窍一直到达食宿地。时为当地晚12时,我的手表已经是北京时间19日3时了。在询问点突然看见一位同胞,我问及各种情况,他都一一做了解答,问他贵姓,才知道是张先生,并且是明天下午亦上班。悬挂的心才一块石头落地。被人送到一个单间,又被索要小费,我心情一好,就慷慨拿出一张五毛的人民币和一瓶风油精相赠。
时差大,调节不过来,冲凉后上床。窗外蚊声如雷,由此而想到疟疾,颇不自安,于是思家不已,又服安定,才昏然入睡。当地时间早上六点被同伴叫醒。与大家一道用早餐,凡鸡蛋二,软饼一,牛奶一杯,伙食不错。之后,集体外出观光。似乎没有特别可以记录的,来来往往的公车,打扮得红红绿绿,一些人在车门上悬吊着,车里大声的放着南亚风格的歌曲,人们的衣着朴素,表情抑郁。沿途有豪华建筑,也有贫民集居区。阳光火辣,蚊蝇成阵,人地生疏,语言不通,只好转回住地。中午伙食为自助餐,亦丰盛。人众眉开眼笑,不免孔饭豪饮一番。之后是‘吃得饱、睡得着,不怕蚊子咬脑壳(ke)’,直到下午三点,才去等候张先生,张先生在四点上班,随即为我们安排,之后出发。经过几次三番的东比西划,加上风油精、万金油开路,六时进飞机场,旋即登机。
起飞后,天已黑,舷窗外,什么也不清楚。于是又打瞌睡。约两小时后,到孟买,下飞机而不出机场。除印度警察外,未见其他印人。我等16人静坐等候。突然有人招呼,一看,来的两位中,有一位同胞,其人清秀,操标准的普通话,他问,您们是去亚丁的吧?这位先生是也航的工作人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在也航工作人员把我们的机票拿去办理手续时,我感激的问同胞,‘在此地机场工作吗,’他说‘不是’。我又问,‘在北京什么部门工作呀?’他说,‘我去以色列工作,家在台北。’我只好说,‘我们大家谢谢您。’这之后是很长时间的等待,以至怀疑是否受了骗。我把怀疑悄悄向县太爷说。他说,不会吧,我们有什么可骗的呀。我想也是。这时,那位也航的工作人员倒是不慌不忙的来带领我们办理登机手续了。
由于换飞机,虽然我们购买的是联票,但是也要几经检查,比较麻烦。直到当地时间次日早晨四点,才通知上飞机,登机时只见人众争先恐后而去,上了飞机,才知道不按座次,于是只好坐在后排的临近舷窗位上。通过舷窗下望,唯见海天茫茫,不知有他。五时半,东方发红,看到海湾,知道是阿拉伯海湾,但是也没有看见什么。六时,到亚丁机场。候机厅外,看见两位同胞向我们挥手,知道迎接我们的人员已到,马上觉得任务已经完成。看机场挂钟,正六时一刻。出机场时,检查行李颇烦。我用早已准备好的一把工艺折叠扇巧妙赠送那位签字人员,该员一笑,在一张表上用笔签画了一下,就说ok,行李并不打开,就出关了。但是整个出关手续一直办理到八点。全体人员,才携带行李上车向我们的亚丁办事处赶去。
亚丁办事处主任,兼职任项目办的技术组长、党组书记,是一位副厅,在我们把携带的一切东西交清楚后,就叫我们开饭。奇怪的是,饭菜的质量,与北京的‘春来旅社’堪称伯仲,不过,大家知道规矩,所以,不敢怒、不敢言的草草了事。我本来还想向主任说说沿途情况,做一番丑表功的,谁知道开饭未完,就有人通知马上上车,赶赴技术组,说是到了技术组还要赶到工地呢,这个老厅也未见着了。
亚丁气温很高,我是汗如雨下,只好不断喝矿泉水。果然,到了技术组就说除开留几个人以外,其余的立即赶到23公里以外工地。技术组副组长,是一位局长,彼此认识,但是,外事有纪律,不能套近乎。只好互相点头而已。我就立即按照安排赶去工地。这样,我的援外生活就开始了。
到了住地,才知道专家的住地这么简陋,一切都是乏善可陈。有六、七座灰色纤维板的活动房屋,属于寝室,房屋内拥挤地放着行军床,之间要侧身才能通过。床上挂着似乎灰尘满布的蚊帐,草席上是一个枕头,一张毛巾被。唯一的豪华设施,是一个窗式空调,开启时间,全房屋都要有节律的随之共振,很容易引人入梦。厨房和食堂,稍微高大宽敞,一则防火,二是开会和看电视的所在。此时我才知道,援外专家的住处,竟是这样的光景。不过,人类都是爱美的,都热爱生活。于是,在房屋端头的空地上,看见有人种着一丛丛红得让人陶醉的叫作非洲红的花。不免使人眼睛一亮。
第二天,就由队领导安排一位张工向我交代工作,实际是一种移交工作的意思。张原来是在一队作副队长,因为人似乎有点心直口快,据他说是得罪了队长,就由领导把他调至二队当技术员。这是国外处理问题的一种方法,因为不能叫你回国,飞机票你出不起呀。近日他又与二队的领导关系不融洽,所以又调去技术组。我就来当他的替身。工作本身也是很单纯的,对内,无非把资料搞清楚,我对这一套本不陌生,因为在作‘另类’期间搞过这些名堂,当然是很容易的,所以交接得十分顺利。
既然顺利,领导安排也抓得紧,就叫我下午上工,就算是正式‘到职视事’了。‘职’是当工地施工人员,管十余名被称作专家的工人;‘事’是共同站在太阳地里,看这些专家是否尽职守则。降水小和气候炎热,使得山野都释放着热气和灰尘。灰黑色的岩石,经过开山放炮,显得张牙舞爪、森若异兽。下面的河滩常年无水,只在一些石头缝里,才能发现一线细流。远处,可以看见一些小块的绿地,上面种着咖啡和‘卡特’,是唯一令人注目的地方。这就是工地。
有时看见专家们忙得很,我就想过去帮一把手。一个专家说:‘陈工,你不要这样,如果队长知道了,你我都麻烦,你是管我们的,要有一个管的架式,我是做工的,要有做工的样子,这是外面的规矩。’
听到这里,我就马上想起了出国前,人事科长给我讲那些‘吃得的’教导,也就背手去工地‘站一站’、‘看一看’、‘转一转’了,决心做一位专门‘嘴力眼力劳动者’的管理人员,我当然以眼力劳动为主。
我们二队的队长,姓马,在国内是一位资深的‘正处’,人是满好的,彼此也曾在一些会议上见过面,在一些饭局上碰过杯。但是外事有规矩,一切得公事公办。他工作负责,更可怪的,是他连草帽也不要,坚持在太阳下面曝晒,因此脸色黑黝黝的。恍惚要尽量吸收日光,以增加钙质,来支撑他那瘦小羸弱的身躯。不过,大家都非常尊敬他。对于我,估计他有所顾虑,怎么这位在国内吃‘正处’的‘高工’,突然要到这儿来当施工员,肯定有点名堂。但又决不是犯了错误,有错误还能出国?所以,他倒是常在我管的工地上来扫描,估计一是看我到底干不干得来,二是看我是否懂规矩。及至看到我完全是正规的‘视事’的样子,所以,第三天的上午,在工地,他就给我一本内部编纂的《管理手册》,要我学习一番。而且说‘这个手册,执行是全面性的,即都要执行;阅读却是要有级别的,即一般人只做不看。’
解读之前,我以为是什么管理范本,会从泰勒老祖宗那儿开始,一直到现代的行为管理学方面的东西。殊知大谬不然,翻阅一道之后,觉得从生产到生活,从外事到内管,无非是一大碗羊杂狗碎,我这样年纪的人,打死也记不清楚。幸亏我善于联想,马上就记起孔老夫子的一段教导: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无言,非礼无功’,而此地只需把‘礼’字用‘喊’字来代替,就行了。深入一步讲,什么‘韬光养晦’不行,‘敏于事而讷于言’也不行,最好的办法,是如俗话所说的“癞蛤蟆戳一下动一下”,就算中规中矩了。
我又想,既然出来的人都不会是等闲之辈,其中必有深沉之处吧,于是又翻读了一遍,发现很有一些妙处:本来21页就有‘讲究卫生’的条款,但49页上,又写‘不能对着当地居民住户小便’;在第6页上就写了‘必须遵守当地宗教信仰,群众习俗’;第72页上又有‘在当地人众下午礼拜时,不可围观,不可交谈’;第17页上明明写着‘非经批准,不得向当地群众借东西’;第96页上又写‘不得要求玩弄当地群众的枪支’;我想‘枪支’不是东西吗?真是一方面文理不通,二方面是脱了裤子打屁——多此一举。但我知道,我只有执行的份,万不可以说三道四的。还有就是不尽人情的规定,如‘不准过问自己的工资、资金、伙尾情况’,工资是固定的,可以不问,奖金也不准问,而且伙尾,什么叫伙尾,莫非伙房还有尾巴?‘不准与当地人接近,特别不准与妇女交谈’,不免令我发笑,为何不写保持距离只能是多少米?话都不懂,怎么交谈,接近都不准嘛,妇女不是当地人吗?算了,我一定要认认真真守规定,稳稳妥妥挣美元。
殊知半月之后,这些规定,对我是大见奇功,因为生活相当平稳,省却了在国内的一切杂乱事务。报纸是每月来一次,清一色的《人民》《经济》,省级报刊是不对外的;伙食均匀,每日三餐,有荤有素,而且领导鼓励吃饱吃好,每周聚餐一次,由四菜变为八菜,外加每桌白酒一瓶,因为不与外人接触,国内的‘内销转出口’的清蒸猪肉肘子照吃,吃得你发烦,每人每月要从自己管理的一分蔬菜地上交50斤蔬菜,多交有奖励。所以,新鲜蔬菜有的是,每周学习三次,领导说的,大体是生产任务,纪律,一再重复管理规定,还有就是安全。开会不须发言,我们也无发言愿望。早上四时发电,夜晚十二点熄灯,领导有一个应急电池灯应急,群众则用自己的手电筒。工人每间活动房住十二人,干部住六人,一切简单明了。
唯一烦人的,就是工作,因为可能不时受到当地人的阻挡干扰,原因是修路的田边地角,取土用石,开山放炮,总要涉及居民利益。因之,也有一些磨擦,好在上面已经明确告示,事不干己,叫干就干,喊停就停,事情自有队长、翻译、当地警察处理。
每月休息两天,一件事,打扫卫生,余时种植蔬菜。不学习的晚上,可以看电视,有时连续剧,有时是前半个月的《新闻联播》堆积在一块放。每天的必修科目之一,就是洗澡,中午的水由老天爷掌握温度,非常适宜,水龙头一开,喷头哗哗而下,好。晚上收工,中东油价便宜,油烧的锅炉,使水温达到三四十度,也好。我想,这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得其所哉耶。
我每月要例行的与队长一道,下山去技术组开会一次,因为虽未任职,但身份在焉,而且,享受着二级薪资待遇,与队长等同。开会除去安排生产,就是讲形势。开始颇感兴趣,那位老厅讲话,因为水平高,语言不多而且正统,使你不能不有所敬畏;只是他操川南口音,与艺术表演家陈强先生在电影《抓壮丁》中王保长的话音相仿,听起来一联系,就忍俊不禁,于是就来一个“掩口葫芦而笑”。但他说当地的形势比较混乱,始则听到紧张,似乎马上要开战火一样,以后经常说的似乎都差不多,恍惚战火都是隔山炮;今天紧张,明天又有人来居间调停,又是由干戈化为玉帛。以后想天塌下来,有长子顶着,‘吹皱一池春水,干卿甚事?’于是心安理得,继而心广体胖,三个月下来一称,长了两斤半。于是,就悄然的来高眼看浮世,要研究一下当地民俗。
不知道在哪儿听见过这两句话,‘欲知前方事,要问过来人’,‘不因渔父引,怎得见波涛’。我要去高眼看浮世,也要去请问过来人。
此人是一名试验工程师,与我算是渊源深厚,就是反差很大。1952年四川由川东、南、西、北并省时,我由川北,他在川西一道就读于一所修马路的中专,同一年级学科,他甲班,我乙班;他家里开着一个叫‘金不换’的膏药铺,收入颇丰,兼之此君仪表不凡,常作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我则是家道中落,相当寒酸,模样也属歪瓜劣枣的范围,这就是反差。心里不平衡,就容易闹矛盾。比如他开口闭口就是‘我们成都平原,你们乡坝头’,我必然要反驳说为‘你们川西坝,我们锦秀山’与之反击;在听说他给我取一绰号为‘山间土包子’之后,我马上就回报他是‘坝上耍公爷’。但他成绩好,我则中人以下。斗转星移,光阴荏苒,毕业时,大家同时被分配于省城厅的下属单位,他的是局,局里的房建实习生;我则为院,院里的测量实习生。似乎反差在缩小。
不期五七年两人先后落马,他是学舌于一个叫什么李康年的资本家,说‘定息20年不是剥削,只是不劳而获’,原来他家的‘金不换’已被合营,名字也没有了,难免手头紧张。当时他正与一位南国佳人在恋爱,难免也要开销的。殊知这一学舌,经过一番演译、一番张扬这事就搞大了。对他一批判,才发现在校读书时,即有两大罪恶,一个是在学习总路线的热潮中,他说过一句‘在总路线的光辉照耀下,我又洗完了一双袜子’的反动话,还有是上级大讲汽车运输的优越性,说是可以门对门的运输时,他居然说:‘鸡公车还可以推到堂屋里,’因之,他被正式定性为‘正右’,发配西昌。
我则是有人揭发我看反动书籍,一本是什么《西方名著摘要》,一位工人大哥说里面不但有‘白拿图’的理想国,还有‘马儿杀’的人口论;有人又补充,说是我还有一本是修正头子的‘铁托儿’在什么普拉的演说。当然是也有罪了,好在这两本书都是出版社正式出的;但在批斗会上,又有人揭发我读书时,就是不遵守纪律,先后有两次操行为丙级,看来也够资格入闱。只是上司悲悯,网开半面,定为“准右”,发配凉山。
这样,俩人的反差也不大。而在文革中,两人又都有“五升三”的安排,即按照地、富、反、坏、右的排序,都升级当上了三爷,由右而反了。不过,人民宽大,当局分析,我等家伙,在一般情况下,是‘反而不动’的,留在单位,平日办事情,早晚搞卫生,节假日看门守户,马虎可以。所以两个都不曾真正进局子,上笼子。
三中之后,说是都被误会了。应该予以改正。王的老妻在他五升三时,已离他而去,所以单脚利手,回成都原局,分配学校教书,就人模狗样的为人师表,进而当上了什么‘高教’。而我则是老妻不弃,一家团圆,返单位,拖斗太重,不好安排,说是推倒重来即是,三混五逛,不知怎么也当起‘正处’‘高工’了。以后,不知怎么,都赶起援外潮,于是,又先后会见于也门国的阿斯卡尼亚(askarieh)到拉普欧斯(lab'ous)公路上当起‘员外郎’了。不过,他有试验室主任兼试验员再兼试验工的实职,我则是有队长而后补的虚职,主要任务是与专家共晒太阳。彼此相见,大家都老了,遥想当年,不免相对一笑。问及当地习俗,他说:“一言难尽,后天我假公济私,到你那儿,与你细谈。”
乃至见面后,他先是感谢我前年为他推荐一名学生时,我的一记“反踢拐”,将其人介绍到县上去上班。他说,咱们两人可谓‘和尚不亲帽儿亲’了。我说彼此彼此。他说,今天,你做起一副‘不耻下问’的样子,那么,我也就说几句。还是先内后外。这么说吧,内部的事情,盘根错节,说不大清楚。外部的事情,纷纭复杂,也说不清楚。
我说,这几年你怎么变化的这样油滑,完全是一副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态度。亏你还口口声声帽儿亲呢。
他说,内部的事情,这么看,叫做‘人人有来头,个个有顾忌,彼此戒备深,上下不通气,大棒胡萝卜,都是作态的,只管找美元,不用伤和气’。
我说,你怎么变化成说顺口溜的人了,那如何能够人模狗样的为人师表。在课堂上你也是这样胡闹的吗。
他沉吟了一下,说,这些事情,你慢慢体会吧。你小子能够东山再起,搞了个什么官来当,现在居然又混入我援外行列,你的水深水浅,我也搞不清楚。还是先给你介绍也门的风俗吧。
我说‘不忙,你说一下,监理的事情。’
他说,‘他们没有什么,通通都是内监。’
我问,‘什么内奸,和也门当局有关系?’
他说‘你这个人,文革余毒还是深,内监者,内部人监理之称谓也。他们来自天津铁路三院,人都满好。容易对付。’
我说,‘他们不是一言九鼎吗?’他说,一言九鼎之后,还要加两个字。我问,那两个字。他说,加‘个屁’二字,就是顶个屁。我说,为什么。他说,他们统一都是技术组管理,他们也是要拿美元的。我又问,将何以处。他说,一方面,你的态度要和好,另外一方面,你要装模作样,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知道深浅,那个会下水。
我点头叹气,做出一副似懂非懂、若有所悟的样子。
又问,现在教授一下当地的情况吧。他说,此地的情况介绍,零敲碎打,没有意思,不如我把自己编的顺口溜唱给你听听。
于是,他调声妖妖的唱:‘人吃草,羊上树,农活花脸女人做;深宅院,石砌屋,飘香都是玉米粥;食简约,穿朴素,枪支倒是无其数;水源乏,油藏富,车多可惜无马路;人死后,不火化,深埋却无十字架;日落后,做礼拜,免得太阳当头晒;……’
他似乎还要继续唱下去,我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说:‘stop,不要瞎编了,你拣重要的说一说。说一下什么叫吃草、上树、打花脸、喝玉米粥的事。’他抽起一支烟来,说:‘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于是,我才知道了也门的男人,一般不干农活,往往在房屋的荫凉处,放一床塑料布,斜躺在那儿,口里慢慢咀嚼着一种提神壮阳叫做‘卡特’植物新叶,其色嫩碧,似槐树叶而细长,远看如草一般。有人说,也门并无吸食海洛英玩毒品的,其原由盖在于此。还有言传,有某国的元首明君,要以高科技去为之提纯,进而建厂,后来未果。每当我看见轮廓分明,线条刚毅的也门男子,着短衣长裙,旁放卡宾枪,口中咀嚼‘卡特’,腮帮上隆起一个包而又十分自得其乐的样子,使我油然想到,怪不得是具有三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啊!那种悠远闲逸的‘行到水绝处,坐看云起时’的状态,很有一种‘思古兰之玄虚,求默罕之仿佛’的境界。
干旱少雨的红海之滨,有草的地方很少,适者生存的天演,羊子倒是要爬上树子吃树叶,何况缺水地方的树完全没有健拔轩昂的身姿,羊子上树也较方便。
平日阿拉伯妇女是要佩戴面罩的,但是,她们要干农活、种玉米、摘咖啡,搬柴、顶水,如何罩面,也是适者生存,为了不使外人看见她们的真面目,于是,脸上就抹上红兰的色彩,一点儿也不美观的。其实也门妇女身材高挑,修眉杏眼,隆鼻小口,比起当今的什么子美姐姐、芙蓉大妹子乃至超女,使我不敢说真话,免有卖国媚外之嫌。特别,也门的拉卜欧斯省是有名的美女产地。
也门虽然为农业国,但是以高粱、玉米为主,家家飘起包谷香,也就很自然了。古兰经的教义,使也门真是‘天下无贼’,不过,我们的习惯生活方式,使我们放置在工地的大型机具,夜晚总要雇请本地群众去看守。这时,你就会看见几位也门人持着冲锋枪,在那儿恪尽职守的巡逻,旁边是成色很新的丰田二手小车,下面,在三个石头下,燃烧着枯枝,其上是一个满面灰尘的小锅,里面正是咕嘟咕嘟欢唱的玉米粥。
也门男人常去邻国打工,收入较高,因为都是穆斯林兄弟,二手车也便宜,兼之中东的油价并不高于饮水,所以不少的名贵车辆都经常颠簸于低级公路或河滩便道上。
古兰经教义的规定,人死后不准火化,要作深埋,虽然也颇符合卫生之道,不过外国人死在这儿,当然就只能魂回故里,至于骨殖,连灰也没有,这一点,倒是领导经常告诫我们而作为安全的首选话题的。
我问:什么是伙尾,王试工说,在井岗山都有的传统你怎么忘了,忘记过去,意味什么?上面的伙食标准是每月160美元,我们大吃‘内销转出口’的罐头,自己又大种蔬菜,馀的钱分了,这就叫伙尾。
我连忙说:背叛有罪,背叛有罪。又问:怎么还规定一些不准对住户小便?难道可以大便吗?
王试工说:这就有个故事了。
说是有一天,一位气势汹汹的也门老者挎枪到了技术组,为我们下发‘哀的美墩书’,说是搞不好他要放枪杀人了。也门人对我们还可以,而且,虽然背枪却不用枪口对人的,以后一问,才知道,说‘舍尼’(中国)有一个人,每天拉开裤子对着他的住宅撒尿,而他家里是有大姑娘,小媳妇的,因为也门女人是只给自己的男人看的。兹事体大,除去通融解释之外,就写于规则,而那一座住宅根本就远在数十米之外呢。我连忙说:大长见识,大长见识。阁下当高教,是对的。你整个就是一个老教唆。这之后,俩人的帽儿倒算更加亲密了。
这以后,我倒算有了一次亲身体验也门风俗的机会。某日我独自一人去工地,忽然听见一个羞怯怯的声音:‘舍尼’,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没有打花脸的大姑娘,按照我了解的情况,阿拉伯妇女是不与外人特别是外国人作接触的。如果我们是两人以上,在路上她们总是要避让在路旁树草丛中;有时一个单独外人,有两个妇女以上,她们也要避让;有时一对一的情况,倒是可以各行其道的。但到这儿这么久,实际是一次也没有单独与她们接触过。舍尼是也门人对中国或中国人的称谓。听见叫声,我只好微笑地看着她。她用眼向四周环视了一下,说‘菲克斯’。这句话我懂,就是万金油或风油精之类的东西。于是我从口袋里拿出一盒风油精送给她,但她并不接受,而只是怔怔的看着我。我想,大概是我听错了,只好启步就走,因为我学习过遵守外事纪律的规定的。我才走一步,她又一声‘舍尼、菲克斯’。我又把风油精递给她,她仍然不接。我只好再度转身,她又叫‘舍尼’。我只好惶惑地望着她,待我又要走时,她却用手指着地上一块石头,又说‘菲克斯’,我只好坐在石块上,她却说了一句不友好的话‘磨西唐马木’,我知道这是‘不好、不对’的意思,我又只好站起来怔怔望着她。她用手指着石块说‘菲克斯’,我大体懂了,忙把风油精放在石块上。她才笑着说一声‘唐马木’(好!),然后她慌忙火急从石块上取走风油精,并向我友善地一笑,马上绕小路走了。
于是我顿然醒悟,这不是战国孟夫子教导我的“男女授受不亲”吗?原来,有着三千年的文明古国,与五千年的文明古国,相通的地方多嘛。我又想,如果这个姑娘在小路上突然溺于水中或摔于崖下,我该怎么办?孟夫子曰“嫂溺不援,是财狼也”。这不难坏我吗?于是,我下意识向小路走了两步,发现她还是好端端、急匆匆的迈步而行哦。
这样,我就增加了不少的知识,也获得了今后吹牛的本钱,出国就是长见识呀。听了过来人的介绍,我就调整了自己的对策表,心里明白,外事于我何有哉,内事则是悠着点,要知道,挣钱多少,是与在国外时间长短成正比的。所以,个人的业务,要尽可能完美,不出问题,对所有专家,态度友好而又天马行空。
这样工作一段时间之后,虽然不时听到一些这样那样可能停工的消息,三天两头也有一些烦心的事,但是,我不需读文件,不需看任何人的脸色,我坚持服防疟丸,使我免于摆子缠身,我服安定片保证睡眠,我与各位专家和平共处,每天做着同样的‘三操两打’的工作——不是什么军事操演,而是三操水淮点,两打木桩橛的施工员工作。特别是,虽然不准过问,我也知道,每月的工资、奖金,加上伙尾总计300美元以上,比起国内来,也是一个小富翁了。况且,我知道‘兼善、独善’的中庸之道,说白了就是‘闲事少管,走路伸展’呀!心平气和,我的视野开阔起来,看看行云流水,听听虫鸣鸟啼,走走简易马路,睡前望望神秘的星空,早间瞧瞧醉人的朝霞。更有趣的是,我居然先后搞了两只变色龙来养,在不同的光线照耀下,他们呈现不同的保护色,于我,有一种典范的启迪。只是以后这两只变色龙都不知所终了。
春节前后,暑气已经退去,蚊蝇大为减少,不但听说大年三十到初一要放假吃酒,不学习不听会之外,每人还要发200美元的奖金。因之,除去有点思家之外,觉得什么都可以了,还要求什么呀!春节这天,厅局二长以组长身份来慰问大家,又搞一些抽奖猜谜棋牌活动,唯一使我失望的是所有的活动,我连一个刮胡刀也没有得到。但马上队长叫我去,原来我们交的党费,上面却为我们买了香水、玉兰油,这不是今后返家讨好夫人的最佳物品吗?一片祥和舒适的氛围,弥漫在我的生活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