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生各种行为和决定全部善恶的内心情感,相对于激起它的原因或对象来说是否恰当、是否相称,决定了相应的行为是否合宜、是庄重有礼还是粗野鄙俗。
€€论同情
自私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人的天性中,除了自私之外还有一些根深蒂固的本性。例如,怜悯与同情,这是一种当我们亲眼目睹或设身处地地想象到他人的不幸遭遇时所自然产生的情感。这种情感本性使我们关心他人的命运,将他人的幸福看成自己的事情。虽然除了看到别人的幸福而感到高兴外,并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我们也仍会乐此不疲。
他人的悲伤常使我们感到悲伤。并且,这种悲伤的情感同其他天性的原始情感一样,绝不仅仅在善良和仁慈的人身上发生,即使是最恶毒的、触犯法律最为严重的人,身上也或多或少地存在这种情感。
既然人的天性中都存在同情,那么,同情这种情感最初是如何产生的呢?
同情的产生有一个必要的前提,就是对他人的感受有一定的理解。如果我们对别人的感受没有直接经验,那么,我们只有通过设身处地地想象,才能体会别人的感受。
如果我们对同胞兄弟正在遭受的刑罚感到安然自得,我们的感觉就不会告诉我们他们正在面临的痛苦,因为感觉给我们带来的情感绝不可能超越自身所能感受的范围,所以,我们只能借助想象来理解他们的感受。
这种想象,使我们模拟自己的感官印象。通过它,我们设身处地地想到自己所面临的同样的痛苦,我们似乎进入了他们的身体,在感觉上同他们是一个人。这样,当他们的痛苦落到我们身上,使我们承受并成为我们自己的痛苦时,我们终于受到影响,于是在想到他们的感受时就会战栗和惊恐。
此时,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已经和想象的对象融为了一体,他们的任何痛苦都会让我们产生极度悲伤和烦恼的感觉。因此,当我们设想自己面临这样的处境时,产生同我们的想象力的大小成比例的类似情感便是很正常的事情。
以上关于同情产生的论述,也许还不够清晰明了,那么我们再从日常观察中进行证实,正是因为我们对他人的痛苦有所同情,即设身处地地想象受难者的痛苦,我们才能想象受难者的感受或受受难者感受的影响。
例如,当看到他人的腿或手臂即将面临一击的时刻,我们会本能地缩回自己的腿或手臂;当这一击真的落在他人身上时,我们也会产生就像打在自己身上一样的感觉。又如,当观众正在欣赏绳索上的舞蹈者的精彩表演时,他们也会像舞蹈者扭动身体使自己保持平衡一样,不自觉地扭动着身体,就好像他们自己正面临那样的处境。
生性懦弱的人在看到街上的乞丐暴露在外的脓疮时,自己身上的相应部位也会产生一种瘙痒或不适感。他们会对这些乞丐产生厌恶之情,这种情感来自他们对自己可能受苦的想象。所以,如果他们真的成了自己所看到的可怜人,并在自己身体的特定部位遭受同样的痛苦,那么,与身体其他部位相比,他们对那些可怜人的病痛抱有的痛苦之情,会在自身特定部位产生更为强烈的影响。这种想象力,足以在他们娇弱的躯体中产生其所抱怨的那种瘙痒和不适感。
与懦弱的人一样,强健的人看到溃烂的眼睛时,他们自己的眼睛也常会因为相同的原因产生一种非常明显的痛感。
同情的产生并不局限于痛苦和悲哀的情景。在很多场合,同情这种情感都可能产生。例如,对于当局者的任何一种情绪,有心的旁观者都会身临其境地在心中涌起一种类似的情绪,从而与之同喜或与之同悲。
通常,我们将因为他人的悲伤而产生的相同的情感称之为“怜悯”或“体恤”。这或许正是同情或同情感一词的原义,不过,现在我们将同情的定义扩大为我们与任何一种情感的同感和共鸣,或对它产生相同的情感,也颇为恰当。
有时,只要我们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一种情感,自身便会引起相应的同情。更有甚者,某种情感好像一瞬间就由一个人倾注到另一个人身上,之前因何发生都来不及感觉想象。如当一个人的面貌和姿态表现出强烈的悲伤或喜悦时,旁观者见到后立即就会产生类似的悲伤或喜悦的感觉。人们常说笑脸迎人,令人开怀;愁容满面,使人烦闷,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情绪都能让我们产生同情。如有一些情绪,当我们不知道它因何而来时,我们就不会报以同情,甚至会厌恶它。胡作非为的愤怒者,因为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发怒,所以就不会设身处地地替他考虑,也无法体会到他的怒气。而对处于对方盛怒之下的遭受愤怒的人,我们总会同情他们的恐惧和不满,同他们一起反对发怒者。
快乐的表情让我们觉得他人正在享受好运,悲伤的表情让我们觉得他人正在承受厄运,这就是我们与他人产生的同感。不过,只有主动感觉到它们的人才会受影响。怨愤则不同,它会直接使我们被动地、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所有我们关心的人及同其作对的人。正是由于我们对好运或厄运通常抱有的印象,我们才会去关心遭遇这种命运的人;而出于平时对愤怒的印象,我们也不会去同情那些发怒的人。对愤怒的反感,似乎是人类的一种天性,如果不知道发怒的原因,反对将是绝大多数人一贯持有的态度。
虽然我们会对别人的悲伤或快乐抱有同情,但如果我们不了解别人悲伤或快乐的原因,这种同情也是极为有限的。例如,在我们看来,痛哭流涕只是受难者内心痛苦的表现,它让我们产生寻根问底的好奇心,或最多是某种同情的愿望,这便与真正意义上的同情相去甚远。
所以,与其说对方的激情让我们产生了同情,不如说激发这种激情的情景让我们产生了同情。当我们设身处地地设想对方的处境时,同情就会因设想而在我们心中产生,然而,这种激情对方似乎全然感受不到。他人的无耻和粗鲁常使我们感到羞耻,虽然他们自己并不了解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在我们看来,一旦我们自己做出这类荒唐的行为,便会羞愧万分。
当人们面临毁灭性的灾难时,丧失理智是最可怕的事情。此时,镇定理智的人往往会抱着比他人更强烈的同情心来看待人类的这种不幸,而那些可怜的丧失理智的人,却依旧寻欢作乐,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幸。所以,人们看到这种情景而感到的痛苦,便不是那个患者情感的反映。旁观者的同情心因这样的想象而产生,即如果自己处于上述悲惨境地而又能用健全的理智和判断力去思考,一定会痛苦万分,因而对丧失理智的人产生了同情,但他所映设想的情况绝无产生的可能。
婴儿略感不适,就会呻吟或哭闹,因为他还无法用言语说出自己的感受。母亲看到孩子有口难言的无助,会为孩子的身体健康感到担心,甚至忧心忡忡,愁肠百结,忍受着痛苦的折磨。可实际上,婴儿并无大碍,不久就会健康如初。婴儿不会想那么多、那么远,恐惧和忧虑反而得以免除;成人心中的痛苦一旦产生,便可能突破理性和理智的制约而疯狂滋长。
我们对逝者的同情,主要来自那些冲击我们感官的环境。其实,这些对逝者的安眠不会有丝毫影响,反而是他们处境中真正重要的东西——等待着他们的可怕的未来,被我们忽略了。逝者与人世隔离,无法享受阳光,在冰凉的坟墓中腐烂,在物质世界上销声匿迹,在亲朋好友的伤感和回忆中逐渐消失被遗忘,这是多么不幸的事情啊!
所以我们认为,对这些遭遇如此不幸的人报以最大的同情是理所当然的。一想到他们可能被人遗忘,我们的怜悯之心便无以复加。我们的虚荣心和悲伤,使我们努力保持着对他们的追忆。但我们的同情,似乎加重了逝者的不幸,而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安慰。
我们所能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无论我们怎样消除逝者亲朋的悲伤,消除他们对逝者的负疚和眷恋之情,也无法给逝者以任何安慰。逝者已远离尘世纷扰,长眠于地下,他们所处的环境让我们感到,他们永远处于阴森恐怖之中。这种感觉,又加剧了我们的悲伤。
我们可以设身处地地想象,当自己鲜活的生命注入逝者僵硬的尸体时,恐惧感便会油然而生。也正因为这种想象,我们才如此畏惧死亡。尽管我们逝去之后不会感到任何痛苦,但有生之年备受此等折磨,仍让我们逐渐形成了人性中最根本的一个特性——对死亡的恐惧。死亡破坏了个人幸福,却给整个人类以公平;死亡使个人遭受痛苦,却给整个社会以安定。
center道德点评
同情是人类的天性。人类的同情心起源于对对象的感同身受。引起我们同情的也不仅是那些产生痛苦和悲伤的情形,也有愉悦和欢快的情形。很多时候,我们的同情只是来自于某种激情的环境。而对于被同情的对象,却不一定和自己一样有相同的感受。
€€论彼此同情的快乐
无论什么原因导致了同情的发生,彼此相互同情都是一件最令人高兴的事情;相反,我们满怀激情,他人却无动于衷,则是一件最令人扫兴的事情。
喜欢用自己的原则去揣测他人情感的人,多是些自恋的人。这种人往往从自己的感觉出发,自以为完全了解喜怒之情。他们认为,当一个人觉得自己软弱而需要他人帮助时,如果别人也有同样的想法,那么他就会很高兴,因为他由此而确信自己会得到那种帮助;反之,他就会不高兴,因为他由此而认为别人会反对自己。
显然,这种快乐和痛苦是瞬息万变的,并且经常发生在那种毫无意义的场合,由此不难想象,任何利己的思想都不能使它们产生。一个人和同伴逗乐,之后环顾四周,除了自己每个人都对他的笑话无动于衷,他便会感到沮丧;相反,如果同伴捧腹大笑,他就会感到同伴的认可。
同伴表示同情时带来的快乐,并不是所有愉快的来源;痛苦似乎也不是全部来自他得不到这种欢乐时的失望。当我们反复阅读一本书或一首诗以致不能再从中发现任何乐趣时,我们依然可以从为同伴朗读中得到快乐。对同伴来说,它充满着新奇的魅力。我们体会到在他心中而不能再在我们心中自然地激发起来的那种惊讶和赞赏;我们与其说是用自己的眼光,不如说是从同伴的角度来仔细玩味它们所描述的思想,并由于我们的乐趣跟同伴一致而感到高兴。相反,如果同伴似乎没有从中得到乐趣,我们将感到沮丧,并且在向同伴朗读它们时,快乐也无从谈起。
我们会为同伴的快乐而感到高兴,也会为他们的沉默而感到失望。也许这正是我们时而高兴,时而忧伤的原因。但需要指出的是,这并不是唯一原因。而且,虽然我们的情感与别人相一致看起来是愉快的一个原因,它们之间的相背似乎是痛苦的一个原因,但绝不是导致愉快和痛苦的全部原因。
同伴若能对我们的快乐表示同情,那么,我们便会更加高兴并确实感受到这种快乐。但是,如果他们对我们的悲伤所表示的同情只是增加我们的悲伤,就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快乐了。无论如何,同情既能增加快乐,也能减轻痛苦。它通过提供另一种使人满足的方式使快乐得到增加,使痛苦得到减轻。
因此,不容忽视的是,虽然我们愿意和同伴分享我们的喜悦,但我们更加渴望向他们倾诉我们心中的烦恼。他们同情我们的烦恼,比同情我们的快乐更能得到我们的认可;他们对我们的烦恼缺乏同情感,也比对我们的快乐缺乏同情感更令我们难以置信。
不幸者向一个善于倾听的人倾诉自己悲痛的原因,总是一件令人宽慰的事情。由于倾听者的同情,不幸者似乎解除了自己痛苦的一部分,或是说倾听者同他一起分担了痛苦。倾听者不仅感到与不幸者相同的悲痛,而且感到减轻了不幸者的重压。但是,当不幸者诉说自己的不幸时,他在某种程度上又重新想到了自己的痛苦。回忆使那些令他们苦恼的情景重新显现,他们为此而泪流满面,又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不过同时,对方的同情也会让他们得到一些安慰,从而弥补自己剧烈的悲痛。这种悲痛是不幸者为了激起同情而重新提起和想到的。最令不幸者难以接受的是,倾听者对他们所遭遇的不幸表示出熟视无睹和无动于衷的姿态。对同伴的快乐无动于衷只是一种失礼,而在倾诉者诉说他们的痛苦时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则是不可原谅的残忍行为。
爱是一种美好的情感,为人们所向往;恨是一种不好的情感,为人们所厌恶。虽然我们渴望朋友接受我们的友谊,但这种渴望的热切程度,远不及我们渴望他们体谅我们的怨恨强烈。当他们对我们所获得的恩惠表现得无动于衷时,我们或许还能原谅他们,但如果他们对我们所遭受的伤害显得漠不关心时,我们一定无法忍受。我们或许会因为他们没有对我们心中的感激表示同情而心存怨气,不过这种怨恨,也远不及我们在他们不体谅我们心中的怨恨时表示的不满强烈。
我们朋友的朋友,很少能直接成为我们的朋友;我们敌人的朋友,却很容易成为我们的敌人。对于前者,我们或许抱有成见,也很少向朋友抱怨,虽然偶尔会假意发生争吵,但如果他们和后者和睦相处,我们便会认真地和他们大吵一架了。爱与快乐无须其他情感的辅助,就能满足和鼓舞我们的心灵;而对悲伤与怨恨来说,必须给予同情的抚慰。
兴趣广泛的人,会因得到同情而感到高兴,会因得不到同情而感到失落。对于这样的人,我们会在同情他时感到高兴,也在无法同情他时感到沮丧。成功的人需要我们的祝贺,不幸的人需要我们的安慰。在与完全怀有相同情感的人的交谈中找到乐趣,对看到他的不幸遭遇使我们产生的痛苦来说,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补偿。
与此相反,如果我们不能同情对方,就会感到不快;不能为对方排解忧愁,就会感到痛心。当我们听到一个人为自己遭遇的不幸放声大哭时,如果我们设想自己遭遇这种不幸时不会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就会为他的悲痛感到惊讶不已,甚至认为他胆小软弱。另一方面,一个人交了一点好运就过于兴奋和激动,我们也会看不起他,觉得他兴奋过度;如果同伴听到一个笑话后大笑不止,远远超出我们预期的想象,我们甚至会怒不可遏。
center道德点评
建立在同感基础上的同情会使我们欣慰不已。因为我们会觉得生命并不孤单,我们会获得关切和帮助。如果失去同情,我们会觉得孤立无助。但是,同情的给予也需要保持在合理的范围之内。超出了这个范畴,也会让我们不屑一顾,甚至愤怒不已。
€€论情感的一致性
如果我们设想的情绪体验与他人本来的情绪极为相同,我们就会赞同和理解他人;反之,如果我们设想的情绪体验与他人本来的情绪完全不同,我们就会认为他人的情感过于夸张,名不副实。所以,承认他人的激情,就是对他表示同情,否则,我们丝毫不会同情他。如果我们与他人在情感上产生共鸣,我们便能相互取悦,并能一同承受彼此的悲伤;如果双方在情绪体验上没有共同之处,我们彼此就会心存怨气。
当我们对别人的意见表示赞同和信服时,我们往往会采纳它们。众所周知,对别人的意见是否赞同就意味着它与自己的看法是否一致,情感也是同样的道理。
不过也有例外。我们虽然赞同,但心里似乎没有任何同情或彼此一致的情感。所以这时,赞同的感觉和彼此一致的感觉是有所不同的。但我们仍会相信,我们的赞同还是来自于同情和彼此情绪的一致。
例如,我们记忆中总会有一个感觉不错的笑话,这个笑话能轻易博得朋友们的笑声,但是我们自己并不会笑,这是因为我们或许正忧心忡忡或心不在焉。可是根据经验,我们知道一般情况下什么样的笑话会引起哄堂大笑,而这个笑话正巧是这一类。虽然当时我们心思不够集中,没有发笑,但平时我们肯定会与朋友们一起开怀大笑,所以,我们认为朋友们的笑声是极其自然的,并不会招致我们的反感。
情绪也是如此。遭受丧父之痛的人,不管面容如何悲戚地从我们身边走过,我们也不会对他的悲伤心存疑问。然而,即使我们不是冷血动物,我们也无法体会他悲痛欲绝的心情,甚至根本不存在对他表示丝毫关心的念想,这种现象是很常见的。
或许是因为与他的父亲素不相识,或许是因为自己过于繁忙,我们没有时间去想象他此时的处境。凭经验我们已经知道,遭遇如此不幸的人必处于异常悲痛的境地,我们的理性也很清楚,如果偶有时间设身处地地为他想一想,我们肯定会对他表示同情。正因为意识到这种有条件的同情,我们才会认可他的悲痛。即使是在那种同情并未发生的情况下,我们也会对他的悲伤产生同情。因为通过日常生活的经验,我们已经知道特定的场合需要特定的情感,所以,特定时候的不适宜的情感会在这种经验的作用下得到改正。
对内心情绪或情感的研究,可从两个不同方面或用两种不同方法来进行:第一,联系引起它的原因或动机;第二,联系它将要发生的结果或倾向于产生的影响。这种情感相对于激起它的原因或对象来说是否恰当、是否相称,决定了相应的行为是否适宜,是庄重有礼还是粗野鄙俗。这种情感将要发生或倾向于发生的结果的有益或有害的性质,决定了它所引起的行为是值得肯定,还是应该否定。
最近,哲学家们往往将过多的精力放在了考察情感的意向方面,而忽视了情感同激起它们的原因之间的关系。日常生活中,我们在判断他人行为和导致这种行为的情感时,却往往是从上述两个方面来考虑的。
例如,当我们对他人过度的爱、悲伤和愤恨表示不满时,我们不仅会考虑它们通常会产生的破坏性的后果,而且还会考虑它们究竟因何而起。也许,他人所喜爱的人并非如此伟大,他人的不幸并非如此糟糕,惹他生气的后果也并非如此严重,以致能证明我们对他们过度激情的反感并不是没有根据。但如果他们这种强烈的激情的确事出有因,并没有被夸大,我们则可能对他们的过激情绪有所迁就或表示认可。
以上这种判断任何情感与激起它们的原因是否相称的方式,所使用的唯一规则或标准就是:它们和我们自己的一致的情感。只要我们设身处地地加以考虑,就会发现它所引起的情感同我们的情感相一致。由于与激起它们的客观对象相符相称,我们就会认可这些情感;相反,由于过分和不相称,我们就会否定这些情感。
我们总是用自己的感觉去衡量他人的感觉:用自己的视觉去判断他人的视觉,用自己的听觉去判断他人的听觉,用自己的理智去判断他人的理智,用自己的愤恨去判断他人的愤恨,用自己的爱去判断他人的爱。除此之外,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其他方法来判断它们。
center道德点评
当旁观者的情绪体验与当事人完全一致时,他会赞同和理解当事人,反之就是不合时宜的。我们只有通过移情才能判断一个人的情感与其产生的原因是否相称,如果我们换位思考后发现自己与他的情感体验一致,那么我们就会赞同他的情感,反之则否。
€€续论情感的一致性
我们之所以会通过他人的情感同我们自己的情感是否一致来评价它们是否合宜,是以这两种情况作为前提条件的:第一,当激起情感的客观对象被认为与我们自己或我们判断其情感的人没有任何特殊关系时;第二,当它们被认为对我们当中的某个人有特殊影响时。以下将对这两个前提条件进行具体论述。
第一,对于被认为与我们或我们判断其情感的人没有任何特殊关系时,如果我们的感觉与对方的感觉常常相互吻合,我们就会觉得对方有见识、有品位。美丽的草原、雄伟的山峰、建筑的装饰、书画的意境、文章的构思、数学的奥妙、宇宙的深邃等,与我们没有任何特殊的关系。所以,我们与对象之间不需要情感上的吻合,更不需要对它们报以同情,而只需以常规的相同角度去观察它们。
当然,我们时常也会对这些事物有不同的感觉。不过,这也只是因为我们不同的生活习惯,使得我们在面对这些复杂的事物时,对其中各个部分所给予的注意程度有所不同,或是因为我们的心灵在感受这些事物时的敏锐程度天生有所不同造成的。
对于某种事物的看法,如果他人与我们的观点完全相同,没有人提出任何特别的见解,我们的内心便会表示赞同。不过,我们似乎并不会因此而觉得他值得我们称赞或敬佩。如果他们留意到我们所忽视的大量细节,从而使得他们不仅与我们的观点相同,还能指引和点拨我们,那么,我们不仅会赞赏他们的那些情感,同时还会感到惊奇,并觉得他们应该享有我们给予的高度的称赞和敬佩。
说出众所周知的道理,并不能显示自己的过人之处。只有那些明辨秋毫、高下立分的鉴赏家,以及那些思维敏捷、处理难题不费吹灰之力的数学家之类的人,才值得我们由衷的敬佩和赞颂。这些艺术和科学领域的天才指引着我们,他们广阔的视野和超凡的见识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惊喜。
对此,肯定有人会这样想,最初打动我们,让我们觉得那些性质值得钦佩的,是那些性质的效用。的确,如果对效用略加思考,就会赋予那些性质一个新的价值。然而,我们最初之所以赞许某个人的判断,并不是因为那个判断有什么用处,而是因为那个判断公正、准确、符合真理和事实;而且很明显,我们之所以将那些性质归属于那个判断,除了因为我们发现那个判断符合我们自己的判断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原因。同样,某种品味最初之所以获得赞赏,也不是因为它有什么用处,而是因为它准确、优雅、丝毫不差地和它的对象相符。可见,所有属于这一类的性质,并不是它们的效用引起我们对它们的赞许,其效用究竟如何,显然只是一个事后才产生的观点。
第二,对于那些以特别方式影响我们的人,就很难做到平心静气。我们的朋友当然不会从我们的角度去看待我们所遭遇的厄运和伤害。我们双方并不是像观赏一幅画,或聆听一首诗,或研究某一派哲学体系那样,在相同的位置看待它们,因此,它们会对我们产生极不同的影响。
对一些客观对象予以评价,如果朋友的观点与我们不一致,我们仍可能轻易地宽容他们;但对我们遭受的不幸和伤痛,如果他们没有感同身受,我们就难以原谅他们。例如,即使他人对我们所欣赏的一幅画、一首诗甚至一套哲学理论感到不以为然,我们也不至于为此争吵起来。因为这些对双方来说都无足轻重,所以,我们不必为此过于介意,即使双方的意见或许相反,我们的情感也仍可保持一致。
与上述情况不同的是,当面对对自己有特别影响的事物时,就完全不同了。即使双方在理性上见解恰好相反,在个人喜好上也彼此背道而驰,我们也仍可大度地接受。如果心情不错,我们甚至可以兴致勃勃地与对方探讨这些话题。不过,如果我们厄运缠身,悲痛欲绝,对方既不报以同情,也不愿出手相助;如果我们蒙受冤屈,满腔激愤,对方既不表示同感,也不仗义执言,双方就会走向决裂。
那么,该如何缓解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使双方达到心灵的沟通呢?
首先,对于旁观者来说,应该尽可能地将自己置于当事人的情境中,用心体会当事人可能感受到的每一个苦恼的细节,以真正进入对方的内心世界。
显然,不管旁观者如何努力,仍不太可能达到当事人所感觉到的那样强烈的程度。同情的确是人的天性之一,但对于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事情,其心情激荡的程度,绝不会像当事人自然感受到的那样强烈。设身处地地想象虽然能产生同情,但不会长久。他们在意识深处,总觉得自己是安然无恙的,从没有真正地遭受伤痛。虽然他们在想象中会产生与受难者多少相似的感觉,但这种感觉的深切程度也是有限的。
以上这种道理,其实当事人也很明白,但他们还是渴望得到这种同情,得到这种别人与他悲喜与共的安慰。在内心激烈的挣扎中看到别人与自己心意相通,是他们可能得到的最好慰藉。为了得到这些,他只有控制自己的情绪,让旁观者能够接受才行。
对当事人处境的体会,只是旁观者潜意识中的一种想象,这不但降低了同情的程度,而且改变了同情的性质。所以说,他人的同感和自己的悲伤从来就是两回事,两者的感觉总是存在着差别。不过就这两种情感之间协调一致的程度来说,已足够维护社会的稳定。
为了达到沟通的目的,旁观者和当事人会在人类本能的驱使下努力去设想对方的处境。旁观者经常设身处地地去体验当事人的情绪,当事人也同样会把自己放在旁观者的角度,用对方的眼光来冷静地看待自己的命运。旁观者常常想如果倒霉的是自己会有什么感觉,受难者也时常顾影自怜。同情让他们学会了从对方的角度反观自己的处境。受难者会因为旁观者公正无私地看待自己的遭遇而心存感激,这会使他跌宕起伏的内心趋于平静。
朋友的陪伴会使我们烦躁不安的心情逐渐好转,同情也会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他人关注自己处境的言行举止,总使我们不自觉地用同样的眼光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刚刚认识的人不会像至交一样同情我们,更不会耐心地倾听我们的唠叨。在他们面前,我们应尽可能地保持镇静,言简意赅地说出自己的情况。素不相识的人更不可能对我们表示出多少关心,在他们面前,我们更应心静如水,尽量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在他们能够接受的范围内。这不仅仅是自我约束。只要我们能够控制自己,普通相识就比知己至交更能使我们保持平静,陌生人就比熟人更能给我们带来安宁。
所以,当我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时,参加社交和与人谈话都是调节心情的良好选择。这种方法能使我们恢复平静并愉快起来。深居简出和喜欢思考的人,常在家中忧郁地想着自己的不如意之事,虽然他们较为仁慈、宽宏大量并具有高尚的荣誉感,但世人常有的那种平静心情很少在他们身上得到体现。
center道德点评
不论情感对象与判断者有无关系,我们都可以通过别人与我们的情感是否一致来判断其行为是否合宜。当客观对象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时,如果对方与我们在情感上完全一致,我们就会欣然接受并赞同他。如果客观对象与我们有某种特殊关系,那么我们要使自己的判断与客观对象本身的有用性保持一致,就必须心平气和地做一些换位思考。
€€论情感与美德
当旁观者努力体谅当事人的情感和当事人努力将自己的情绪降低到旁观者所能赞同的程度时,两种不同的美德得以诞生。前一种诞生了仁慈、谦让和宽容的美德,后一种诞生了崇高、庄重和克制的美德。
旁观者为当事人的不幸感到悲伤,为他们受到的伤害表示不平,为他们的好运感到高兴。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和蔼可亲,他们对当事人的同情心似乎能反映出当事人的全部情感。如果我们设身处地地想象当事人的处境,就会同情当事人对他们的感激,并深切体会到他们从一个如此充满深情的朋友的亲切同情中得到的那种安慰。
而与这种旁观者相反的人,其冷酷无情的心只是同情自己,对别人的幸福或不幸始终无动于衷,这样的人看起来总是令人十分厌恶。此时,旁观者的如此态度给当事人带来的痛苦,特别是在我们最容易同情的那些不幸者和受害者身上所引起的痛苦,是很容易体会到的。
另外,那些在自己处境中尽力做到心境安宁和自我克制的人,我们也常体会到他们高尚的风度;而那些用叹息、眼泪和讨厌的恸哭来要求我们给予同情的人,只会令我们不屑一顾。不过,对那些有节制的哀伤、无声而庄重的悲痛,我们也绝不吝惜我们的敬意。因为这种悲痛,只有在红肿的眼睛、颤抖的嘴唇和脸颊以及看似冷漠却感人肺腑的举止中才能发现。它使我们同样地沉默。为了避免我们不得体的举止扰乱了那种需要作出巨大努力来保持的和谐与宁静,我们必须谨慎地考量自己的所有行为,对它表示足够的敬意。
同样道理,如果我们任由怒火毫无节制地爆发,那么,这种怒气冲冲的傲慢无礼与残忍野蛮就是所有事物中最令人讨厌的。但那种愤恨之中却不失宽宏大量的气度,却让我们由衷地钦佩。即使遭受莫大的伤害,它也不会超越公正的旁观者发自内心的义愤,纵容自己内心的怒火恣意的反击。它将言行始终控制在情理的界限之内,痛快的报复和沉重的打击从不会成为他们的要求和期望。
所以,构成完美无缺人性的,正是这种多同情别人少同情自己的情感,正是这种抑制自私和乐善好施的情感。这些情感使人与人之间的激情协调一致,人类的全部和谐和优雅因此而得以存在。像爱自己那样爱邻居是基督教的主要教规之一,相反,仅仅像爱邻居那样爱自己或仅仅像邻居爱我们那样爱自己,则是基督教的主要戒律之一。
鉴赏力和良好的判断力之所以被认为是应予以赞扬和钦佩的品质,主要是因为它们具备细腻的情感和敏锐的洞察力。同样地,情感和自我控制的美德也不被理解为存在于一般的品质之中,而是存在于那些绝非寻常的品质之中。仁爱这种和蔼可亲的美德确实需要一种远比粗俗的人所具有的优越的情感。宽宏大量这种崇高的美德,也绝非常人菲薄的力量所能做到,它也需要更好的自控能力。
平庸的智力不会具备过人的才智,普通的品德也无法酝酿优良的美德。美德是卓越的、绝非寻常的高尚美好的品德,它远远高于世俗的、一般的品德。和蔼可亲的美德存在于一定程度的情感之中,它以其高雅、出人意料的敏感和亲切令人吃惊。令人敬畏和肃然起敬的美德以其超越人类天性中最难抑制的激情而令人惊叹,它的存在以一定程度的自我控制为前提。
由此不难发现,值得钦佩和赞颂的品行与只应得到赞同的品行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别。很多时候,大部分凡夫俗子所具有的普通程度的情感或自我控制能力,就足以保证行为的完美和合宜,有时甚至连这种程度的自我控制也是多余的。例如,当我们感到饥饿时,吃东西当然是完全正当和合宜的,所以,每个人都会表示赞同;然而,说吃东西是美德,就是荒唐可笑的。
与此不同的是,在那些极度适宜的行为中,往往蕴含着一定程度的美德,因为在某些场合,他们能比所期待的更尽善尽美,而在这些场合,做到这一点是非常困难的。这种现象就经常出现在需要自控的情况中。有些情况对人性的影响如此之大,以致如此不完美的人以最深程度的自控,也无法克制人类虚弱的声音,或把激情的激烈程度降低到温和的程度,使公正的旁观者能够体会它。所以,在这些情况下,受难者的行为即使并非最适宜,也一定值得表扬,甚至在一定意义上,可以命名为美德。虽然这些还能表现出大多数人难以做到的宽厚和崇高的行为还不是绝对的完美,但与通常在这种场合中看到或期望的相比,已经与完美相差无几。
我们通常会运用两个不同的标准来决定对某一行为进行责备或称赞的程度。第一种标准是某种完全合宜与完美的想法,即很少有人有能力对特定环境中的困难采取达到合宜与完美标准的行动。显然,在这种标准的考量下,所有人类的行为都是不完美的,都是应当受到责备的。第二种标准是大多数人能达到的,距离真正完美还有一段距离的合宜与完美的程度。在这种标准的考量下,超过这个程度的,都应得到赞美;未达到这个程度的,都应受到责备。
这种评判标准也被我们用在艺术品身上。评论家鉴赏诗人或画家的作品时,有时是以他心中某种完美的想法为准绳的。这种完美,仅存在于这特定的作品中,其他任何作品都无法达到,只要用这个标准来同大师的作品相比,它们就是有缺陷的,就是不完美的。但是,如果评论家开始考虑作品在其他性质相同的作品中应占有的地位,他就必然会重新树立一个新的标准,即这一类特殊艺术品通常要达到的一般优秀程度。当他开始运用这个新的标准时,他所评论的作品就会经常受到最高的赞赏,因为这些作品与那些能与之媲美作品相比,更接近于完美。
center道德点评
当旁观者和当事人都努力调整自己的情感以期与对方相适应时,旁观者会表现出和蔼可亲的良好品质,当事人也会表现出克制有加的令人尊敬的美德。我们讨厌狂躁的愤怒,却钦佩高尚的憎恨。只有那种罕见的超出一般品质的优越情感才足以称为美德,美德是高于一般世俗的,令人敬畏的美德都需要以一种超乎常人的自制修养作支撑。
€€论源自身体的情感
如果情感与身体尚未处于相同的状态或倾向时,那么,任何强烈的表达都是不得体的。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同伴不会对我们的那些情感报以同情。
举例来说,虽然强烈表示饥饿通常是很自然的,也是无法避免的,但狼吞虎咽的不雅吃相还是普遍被视为一种不礼貌的行为。不过对于饥饿,人们多少总是抱有一些同情感。看着同伴吃得很香,我们也会觉得愉快;如果我们露出厌恶的神情,他们就会有些不快。
围城日记或航海日志中记录的极度饥饿的场景,很容易使我们体会到饥饿的痛苦。我们设想自己就是那些受难者,从而在心中生出扰乱他们的那种苦恼、忧虑和惊慌失措的感觉,这些感觉让我们对他们的不幸产生了同情。但是,即使是这样的同情,也是不合宜的,因为那些描述饥饿场景的文字并没有真正使我们变得饥饿起来。
两性结合是人类所有情感中天生最为炽热激烈的一种,然而任何时候,即使那些强烈表示这种情感的动作在法律和宗教戒律所允许的范围内,它们也仍被认为是不得体的。不过同样,我们对这种情感也抱有某种程度的同情。如果我们将对男人说话的方式运用在女人身上,那就会被认为不合宜。与女性交谈,我们应该显得更轻松、幽默和专注。那些对女性无动于衷的男人,甚至会受到男人的鄙视。
我们会反感一切源自身体的欲望,所有强烈表示它们的举动,都让我们觉得恶心和不快。古代一些哲学家认为,身体欲望与人性中特有的性质无关,它只是人类和动物共同的情感,所以不配享有人性的尊严。但是,人类和动物共同的情感并不仅仅只有欲望,还有愤怒、自然的亲情,甚至感恩,它们却不会因此而显得荒淫。
我们之所以对他人表现出的身体欲望感到恶心,是因为我们对此没有同感。就是那些身在其中的人,一旦他们获得满足,则曾经引发他们获得满足的那个事物,也会立即变得不再令他们觉得愉快,甚至会导致他们的不快。他们回头想要寻找那个在片刻之前还是他梦寐以求的事物,现在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自身再也无法体会之前的情感。比如,我们用完晚餐后,会吩咐马上撤走餐具,任何使肉体产生强烈欲望的客观对象都会像餐具一样受到同样的排斥。
作为美德的一种,节制的本质就在于控制身体的那些欲望,将它们限制在健康和财富允许的范围内,让它们符合优雅、合宜、细致与谦逊的要求,这也是节制作用的体现。
不管我们的身体遭遇多么难以忍受的疼痛,只要我们因疼痛而呼喊,就会显得懦弱和失礼。不过对于身体疼痛,我们还是有不少的同情感。同前文已经指出的那样,如果我们看到一根棒子正对着另一个人的腿或手臂就要打下去的时候,我们会自然而然地缩回自己的腿或手臂;而当那一棒真的打下去时,我们多少会觉得自己像被打中似的,并且感到疼痛。然而,这种疼痛感无疑是极其微小的,所以,如果他发出任何激烈的呼喊,由于无法附和他的感觉,我们就会在心里鄙视他。
这正是所有源自身体的情感所面对的处境:它们或者完全不会引起同情感,或者所引起的同情感是如此微弱,以致与当事人所感觉到的原始情感的强烈程度完全不成比例。
与以上完全不同的是源自想象的情感。我们同伴身体上的感受,不可能对我们有很大的影响。但是,我们却很容易想象我们所熟悉的人脑海中的情况。恋爱或雄心壮志遭受挫折,将会比身体遭到更大的伤害,引来更多的同情。失恋或壮志未酬所引起的那些情感,完全源自想象。
例如,一个人即使失去全部财富,只要他还拥有健康,便不会觉得身体上有什么痛苦;让他感觉到痛苦的,全部来自他的想象。这想象让他意识到,他将失去尊严,他的朋友将忽视他,他的敌人将轻视他,他将乞怜于他人,贫穷困顿与悲惨不幸的命运很快会落在他身上。因为我们的想象与身体相比更容易受到他们的影响,所以,我们往往会给予他们更多的同情。
生活中,失去一条腿总是比失恋更为不幸,这向来是人们的一致观点。但是,如果将前一种结果当作一个悲剧的结尾,那么,这个悲剧无疑是相当失败的;而如果将后一种不幸作为悲剧的主题,即使这种不幸看起来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但就是它们,使一个个精彩绝伦的悲剧得以问世。
身体的疼痛一旦好转,就会很快被人们遗忘,所有的苦恼、挣扎,都会烟消云散,即使偶尔想到,也不再给我们带来任何烦恼。甚至,我们再也无法体会到当初那种焦虑不安与悲痛的感觉。
相比于身体,朋友对我们不经意说出的一句话所引起的不快,反而较为持久。它所造成的心理伤害绝不会随着那句话的结束而消失。最初让我们觉得不快的,不是刺激我们感官的那句话,而是在我们想象中引起的某种想法。正因为它是一个想法,所以我们会因不断想到它而觉得烦躁与悲痛,直至时间或其他因素使它在我们的记忆中彻底消失。
真正的同情从来不会因身体的疼痛产生,除非这疼痛有危险相伴。我们对受难者的同情,便不是源于他的痛苦,而是因为他的恐惧。恐惧完全是一种来自于想象的情感,这想象不是我们实际感觉到的,而是我们未来或许会尝到的痛苦景象呈现在我们脑海里的情境。这想象的不确定与起伏波动,使我们更加焦虑不安。痛彻心扉的痛风或牙疼,从不会引起多少同情;一些重大疾病,即使没有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也能轻易得到他人深切的同情和关注。
我们对于身体外部原因所引起的疼痛感的想象,比我们对于身体内部患病所引起的疼痛感的想象,更为生动鲜明。有些人一看到外科手术的场景,就会昏厥或恶心呕吐,撕裂肌肉所造成的那种身体疼痛的场景,似乎在他们身上引起最剧烈的同情感。对于邻居正在遭受的痛风或结石带来的疼痛,我们几乎无法想象他究竟受到怎样的痛苦;而如果他的痛苦是由于割伤、创伤或挫伤,那我们对他的痛苦就会有很清晰的概念。
我们之所以对这种景象产生如此剧烈的影响,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对它们的新奇。一个曾目睹数十次解剖和截肢手术的人,以后再看到这种手术,就会淡然处之,甚至完全无动于衷。然而,即使我们看过数百部悲剧,当我们欣赏新的悲剧时,我们的感受也会有新的触动。
在很多希腊悲剧中,身体的疼痛和挣扎并不能引起我们多少悲情和怜悯,真正感动我们的是身体之外的一些东西。欣赏这些悲剧时,萦绕在我们脑海中的是一种孤独寂寞的气氛,这气氛使整个悲剧弥漫着一种令人向往与心旷神怡的浪漫野性,悲剧因此也更加精彩迷人。在常人看来,英雄的挣扎是死亡的前兆,所以,英雄的痛苦挣扎能激起我们的同情;如果最后的结局是复活,那么,英雄受苦挣扎的场景,就是荒谬可笑的。以痛苦为主题铺设的悲剧,不算是真正的悲剧。这些企图借由铺陈身体的疼痛挣扎来引起悲情怜悯的悲剧作品,并没有很好的继承和发扬古希腊悲剧中的精髓。
他人身体的疼痛,不会引起我们多少同情感;而他人面不改色地忍受着身体的痛苦,绝不露出任何怯懦的表情或发出任何呻吟的声音,则会引起我们由衷的赞赏。对我们的冷漠和无动于衷来说,他人面不改色的坚毅就是一种宽容。这种宽容让我们不由得表示钦佩和赞许。惧怕痛苦是人类身体天生的弱点,然而,他们的坚毅却使他们将如此难以忍受的痛苦视若无物,这样伟大的行为使我们感到惊奇。它激发了我们更为强烈的同情,也理应得到我们的赞赏。
center道德点评
对肉体的激情反应过度强烈是不妥的,同理,不分场合地流露两性情欲也是不妥的。肉欲需要节制,审慎要求我们将其约束在健康和财产的范围内,而节制的含义是更注重情理、礼貌、体贴和谦逊。我们对肉体的痛苦并不充满多大的同情,相反,对于那些能忍受肉体痛苦的人,我们会自然流露出钦佩之情。
€€论源自习性的情感
无论一种情感有多么自然,只要它是因某种特殊的想象倾向或习性而产生,就不会引起多少同情。由于一般人的想象尚未养成那种特殊偏向,所以无法认同他们。尽管这类情感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们也仍显得有些可笑。恋人因长期相互思念对方而自然滋长出来的那种强烈依恋的情感,就是这类情感之一。
我们的想象和恋人们的想象向来是在完全不同的跑道上前进的,所以,我们的情感自然就无法达到他们那样的热烈程度。我们很容易同情朋友受伤后的愤怒,并且对他所愤怒的人也感到愤怒;我们也很容易体会并认同他们得到恩惠后心中存有的感激,并且也会感激他所感激的人。但是,如果他们是在恋爱,我们便绝不会认为我们自己有义务怀抱同一种情感,或有义务对他情感投注的对象同样怀有这种情感,即使他们这种情感同任何同类情感一样再为正常不过,我们也常常予以忽略。毕竟这种情感,除了亲身感受它的当事人之外,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具备相应的价值。
虽然恋爱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但即使到了适当的年龄,恋人们也会受到一些嘲笑,因为我们无法体会认同它。对第三者来说,恋人之间的一切真挚强烈的示爱动作,都是荒唐可笑的。恋人对自己的恋爱对象来说,或许是一个很有趣的伴侣,但对其他任何人来说,却什么都不是。恋人们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只要各种感官还保持冷静清醒,他们总会努力以一种开玩笑的方式来对待他们自己的这种情感。这种讲述情感的方式也是我们所喜欢的,因为如果我们恋爱,也会和他们一样。
恋人之间的行为的确很难引起我们严格意义的同情感,甚至绝不会使我们心动想要对被爱恋的那个人怀有任何同样的情感,不过,由于我们或许曾经怀抱过,或倾向怀抱过同一类的情感,所以,一个人在高度期待他的爱恋获得满足时的那种幸福陶醉的心情,以及他在忧虑爱恋落空时那种痛苦的烦恼,很容易被我们体会到。
我们被这种爱恋感动,并不是因为它是一种情感,而是因为它是一种情境,会引起其他一些情感使我们感动,即它会引起各种期待、忧虑与苦恼。有一本航海日记曾这样描述:感动我们的不是饥饿,而是饥饿所引起的痛苦,这就像情人间的依恋之情难以得到我们足够的体谅一样。不过,他们从彼此依恋的深情中产生的对罗曼蒂克幸福的期待,却很容易得到我们的赞许。
对一个因懒惰而松懈的、因欲望很强烈而疲劳的心灵来说,恋人之间的这种罗曼蒂克的期待,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自然,是希望在满足那种扰乱心灵的激情之后找到平静和安宁,并想象一种安静的、隐居的田园生活。
这种生活正是诗人们所描述和憧憬的生活:充满友谊、自由和恬静,不受工作、忧虑和随之而来的所有扰乱人心的激情的影响。虽然它只是一种想象,但对我们仍有着无穷的吸引力。那种混合着爱情基础或许就是爱情基础的肉体的激情,当它远不可及或尚有一段距离时,就会消失;而当它唾手可得时,又会使所有人心生厌恶。
所以,与幸福的激情对我们的吸引力相比,那种担心和忧郁的激情更能吸引我们的注意。我们担心这种不管怎样自然和令人高兴的希望可能落空,所以自然地体谅情人的一切焦虑、关切和痛苦。这也正是那些现代悲剧和浪漫剧中的情感总显得那么精彩有趣的原因。
爱情本身并不能真正吸引我们,真正吸引我们的是那些爱情所引起的苦恼。如果作者呈现给读者和观众的是一对恋人在一个无忧无虑的场景中互诉衷情、互吐爱意,那么他带来的,将是观众的嘲笑,而不是同情。这一类场景出现在任何悲剧里,都会多少显得有点不伦不类,即使它的出现偶尔被容忍,也绝不是因为观众对那种场景所表达的情感抱有同情,而是因为观众预先见到要实现这种情感可能会遭遇许多危险波折而惴惴不安。
爱情是人性的弱点之一,社会法律强制女性保持含蓄和节制,却使爱情在她们身上变得更为苦恼,不过,她们的爱情也因此变得更加扣人心弦。菲德尔的爱情让我十分着迷。尽管在这出与女主角同名的法国悲剧中,为人继母的女主角菲德尔爱上自己的继子,处处流露着极大的放肆与罪恶感,但这种爱情还是深深地打动了我。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她那种富含放肆与罪恶感的爱情,对我们更具吸引力。她的忧虑,她的羞愧,她的懊悔,她的恐惧,她的绝望,都显得那么自然和感人肺腑。在爱情的场合所衍生出来的这一切“次生情感”,必然变得比在其他任何场合更为猛烈与狂热;而在爱情的场合,也只有这些“次生情感”,能真正使我们对之产生同情感。
对最软弱的心灵来说,爱是唯一既优雅又美好的情感。首先,就它本身而言,虽然它也许是荒谬可笑的,但它不是生就一幅可憎的面目,而且虽然它可能导致令人难以接受的可怕后果,但它很少怀有什么不良的意图。其次,这种情感本身虽然很少有什么合宜性,不过,在某些总是和它相伴而来的情感中却有不少的合宜性。爱情当中混杂大量的仁慈、慷慨、亲切、友谊、尊重;即使我们觉得这些情感多少有点失之过分,但在所有其他情感中,它们仍是最容易激起我们同情的。
在这些情感的陪伴下,爱情不再令人感到讨厌。我们甚至会在想象中鼓舞与支持爱情,尽管我们知道通常会有许多坏德恶行随着爱情而来。对女性来说,这些情感最后必然导致身败名裂;对男性来说,至少也会造成工作倦怠、玩忽职守、轻视荣誉,甚至将声誉视为儿戏的后果。不过,这些不良后果并没有阻挠人们心目中与爱情共生的敏感和大度,爱情仍是许多爱慕虚荣的人竞相追逐的对象。
同爱情一样,当我们论及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研究课题或自己的专业时,最好要有所节制,毕竟同伴对这些事物感兴趣的程度,绝不会像我们一样强烈。如果没有这种节制,人类的一半与另一半将很难相处。哲学家的好伙伴只可能是哲学家,俱乐部会员的好伙伴也只可能是他那个俱乐部的一小部分会员。
center道德点评
在所有情感中,爱情无论对谁都是一种美好的情感。爱情本身可能并不存在合宜性,但它往往带有诸多的美好情感,因而为人们所青睐。
€€论不友好的情感
憎恨和愤怒是另一种情感。虽然心怀怨恨的人和他所敌视的对象在利益上是完全对立的,但这两者还是会引起我们的同情。我们对前者的同情,会让我们满怀希望;对后者的同情,会让我们忧心忡忡。我们对两者表示关心,其中需特别指出的是,我们对后者可能遭到报复的担心,会削弱我们为前者受伤害而感到的愤怒。
所以,被激怒的人引起我们的同情,远远不及他内心的怒火,这不仅是由于所有的同情一般都无法与当事人自身的情感相比,而且还因为我们对另外一个人也抱有相反的同情。因此,将愤怒的激烈程度控制在其他情感之下,是使愤怒变得容易让人接受的一个好办法。
对于自身所受到的伤害,人类向来有着很深的感受。悲剧或浪漫剧里的反面人物引起我们的愤慨程度,远在我们对剧中主人公感动的同情和喜爱之上。虽然人类对施加在他们同胞身上的伤害有着如此强烈的感受,但他们不一定会因为受害者露出愤怒受伤害的样子,而更加愤怒他所受的伤害。对于他人对自己的伤害,如果他表现得越有耐性,越平和,越仁慈,并且不会因此显得缺乏勇气,或显得他容忍是因为他害怕,那么他们对伤害自己的那个人的愤慨就会越强烈。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和颜悦色的品格使别人的暴行更加凸显出来。
这种激情常被视为人类天性之一。我们向来都会鄙视那些温顺的忍受和顺从,既不想抵抗也不图报复的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其麻木不仁同他们敌人的傲慢一样让我们愤慨不已。当人们看到一个人对凌辱和虐待俯首帖耳时,会感到义愤填膺。他们渴望看到受害者对这种侮辱表示愤怒,便纷纷起哄要他奋起反击。一旦他的怒火爆发,他们便会鼓掌喝彩。如果受害者的复仇并不过火,他们更会为他的复仇感到由衷的高兴,就如同自己受到这种伤害一样。
虽然人们的这种激情对公众的作用像后面将要说明的那样,同维护正义和保障平等一样不可轻视,但不得不指出,这种激情仍可能侮辱和伤害到自己,而且,其本身也有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使它们出现在他人身上时,受到我们的厌恶。如果受害者的复仇超出了我们所感觉的他受迫害的程度,我们就会认为,那不仅是对对方的侮辱,也是对现场所有人的无礼。虽然这些激情的间接效果令人愉快,但其直接效果却给受敌视的人带来了伤害。因此,我们应该克制那种狂躁不安的情绪,这也是出于对其他人应有的尊重。
但通常看来,决定着人们对某种事物是否感到愉快的,是这些事物产生的直接效果,而不是该事物的长远影响。我们所讨论的愤怒这种激情也正是如此。它的直接效果是如此令人不快,即使爆发得完全合理,也总让人有点反感。这正是我们在知晓其缘由之前,不愿对之报以同情的原因。
从远方传来的惨叫声,总能引起我们的关注和遐想。当我们听到这种声音时,立即就会关心发出这个声音的人的命运,如果那声音不断地传来,我们甚至会不由自主地跑过去帮助他。同样,即使是正在沉思的人,当他看到微小的脸庞时,他的心情也会受到鼓舞而转为轻松愉快,他会觉得那颗原本因为苦思焦虑而收缩郁闷的心马上舒张高兴起来。与此完全不同的是仇恨和怨愤。如果从远方传来的是咆哮和怒吼的声音,那么,我们的感觉只会是恐惧和厌恶。我们绝不会像那惨叫的声音一样想跑过去一看究竟。
恐惧会使女性或神经比较脆弱的男性浑身发抖,甚至暂时瘫痪。虽然他们知道这怒火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们还是会因设身处地地想象而感到害怕。即使那些心脏比较强健的人,也可能被搅乱心情。设身处地地想象虽不至于使他们感到害怕,却足以令他们愤怒和生气。
仇恨和怨恨是我们天生就厌恶的两种情绪。这两种情绪总是表现得如此粗暴激烈,以致不能引起我们丝毫的同情,甚至会适得其反。同它们一样,悲伤也并不能吸引我们多少注意力,在未了解悲伤的原因时,我们往往会嫌弃并远离悲伤的人。粗暴和不友好的情绪使人们彼此疏远,故难以得到人们的认可和传播,这也许正是造物主的意图所在。
悲伤或欢快的音乐能在我们心中引起类似的情感,或至少使我们的心情倾向于这种情感。愤怒的曲调则令人不寒而栗。欢快、忧伤、爱恋、钦慕、热诚这些情感具有天然的音乐性。它们天然的曲调显得柔和、清晰而优美,段落由有规则的停顿很自然地划分开,因此很容易对应转化为节奏分明的曲调旋律。相反,愤怒以及与之相近的所有情绪的声音都是刺耳和不和谐的。它们的声调段落全都不规则,时长时短,段落之间的停顿也没有规则可循。因此,音乐很难模仿这些情感,即使勉强模仿出来,也绝不会是什么好听的音乐。和谐而令人愉快的音乐总是显得非常完美,仇恨和愤怒的音乐也总显得荒诞不稽。
如果一种情绪让旁观者感到不快,那么它同样会导致当事人的不快。仇恨和愤怒的情绪中包含着尖锐、刺激、让人心痛的东西,使人心烦意乱,会彻底摧毁心灵的沉着与宁静,而这沉着与宁静正是幸福的必要条件;相反,心怀感激与慈爱,则是最有益于增进心灵沉着与宁静的情绪。
对慷慨仁慈的人来说,无论他们曾经失去了什么,也不会因为这些损失而对那些背信和忘恩负义的人而感到心痛不已,即使没有这些东西,他们通常也能过得非常愉快。最令他们感到痛心的,是有人对他们背信与忘恩负义的那个想法,这想法所引起的种种不和谐与不愉快的情感,才是让他们深感痛心的根源所在。
发泄愤怒可以令人愉快,报复也可以引起旁观者充分的同情,但必须注意的是,使人发怒的事情必须足够严重,以致不在某种程度上表示愤怒,就会遭人鄙视甚至侮辱。对细小的事情发怒,只会使自己刚愎倔强和吹毛求疵的脾气更令人讨厌。对这类琐碎小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予计较。
所以,我们不应任由内心怒火的摆布,而应将愤怒的情绪限制在合理恰当和附和别人要求的范围内。在人们所能感到的激情中,我们最应怀疑愤恨的合理性,最应根据我们天生的合宜感仔细考虑是否可以放纵愤恨的激情,或最应认真考虑冷静和公正的旁观者会是什么情感。从维护自己的社会地位和尊严角度来说,宽宏大量也许是使这种令人不快的激情变得高尚起来的唯一动机。我们全部的风度和品行都包含在这动机之中,它包括朴实、坦白和直爽;有决断而不刚愎自用,气宇轩昂而不失礼;不仅不狂妄和粗俗下流,而且宽宏大量、光明磊落和考虑周到,这甚至也是我们对待曾经触犯过我们的人的态度。
总之,这种风度证明了愤怒的情绪并没有泯灭我们的人性。我们之所以选择复仇,只是因为我们一再受到挑衅和被逼无奈。这样的愤怒,或许可认为是宽宏大量和高尚的,因为它受到了很好的约束和限制。
center道德点评
有一种情感是憎恶或愤怒。这种情绪的施者和受者之间利益是对立的。愤怒是一种不友好的情绪,在知晓其产生的原因之前,人们是不会报以同情的。如果我们的愤怒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尊严和社会地位,那么这时愤怒带给旁人的困扰是可以原谅的,有时甚至会受到尊重。
€€论友好的情感
愤怒是不友好的情感,宽宏、人道、善良、怜悯及相互之间的友谊和尊敬,则是友好的情感。友好的情感一旦通过人们的面容或行为表现出来,便会赢得几乎所有旁观者的好感和同情。当然,那些敌视的人除外。
发出友好情感的人的幸福,受到旁观者的极大关注,同时,这种关注又进一步激发了旁观者对施与这些情感的人以更大的同情。所以,仁慈的情感总让我们怀有最强烈的同情倾向,我们似乎对它们的每一方面都感到十分满意。对感到这种仁慈情感的人和成为这种情感对象的人的满足之情,我们都会表示同情。
与敌人的暴行可能使勇敢的人产生害怕的情绪相比,成为仇恨和愤恨的对象总是更使人痛苦不堪。同样道理,在为人所爱的意识中存在的一种满足之情,对一个感觉细致灵敏的人来说,其对幸福比对他希望由此得到的全部好处更为重要。在朋友之中挑拨离间,以将亲切的友爱转变成人类的仇恨为乐,没有人比这种人更为可恶了。
那么,这种如此令人憎恨的伤害,其可恶之处又在什么地方呢?在于失去如果友谊尚存他们可望得到的微不足道的友爱相助吗?它的可恶,在于扰乱了他们内心的平静,并且中止了他们之间的愉快交往。这些情感,这种平静,这种交往,不论对和善敏感的人的幸福,还是对平庸粗俗的平民的幸福,都较那些可望由此得到的一切好处显得更为重要。
恋人总会因爱情而感到愉悦。的确,爱情能抚慰心灵,甚至有利于维持生命的活动,促进人体的健康。而且,如果人能意识到爱情能激起其他所爱对象的感激和满足的心情时,爱情就会使自己更加愉悦。恋人的相互关心使他们彼此感到幸福,而对这种相互关心的同情,又使得他们同其他任何人保持一致。
如果有这样一个家庭:所有成员之间充满着热爱与尊敬,父母和子女都是彼此的好伴侣;除了一方抱着尊重对方情感的心情,另一方抱着亲切的宽容态度外,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争吵;房间内充满着自由、溺爱、善意的玩笑和亲昵的举止;没有对立之利使兄弟疏远,没有彼此争宠使姐妹不和。那么,这个家庭的一切使我们自然产生的平静、欢乐、和睦和满意的感觉,究竟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愉悦呢?
如果又有一个这样的家庭:成员之间的冲突争论使他们一分为二,一半成员反对另一半成员;温文尔雅和顺从殷勤的表情中,蕴藏着无尽的猜疑;突然的情感发作泄露出他们相互之间的强烈妒忌,这种妒忌随时都会冲破朋友们在场时加在他们身上的一切拘束而突然爆发出来。那么,这个家庭又会让我们感到怎样的失望呢?
和颜悦色的情感从不会招致反感,即使它们有时也的确有些过分;甚至友善和仁慈情感的缺陷方面,也有一些令人愉快的东西。过分温柔的母亲和过分迁就的父亲,过分宽宏和痴情的朋友,有时人们可能由于他们天性软弱而以一种怜悯的心情去看待他们。然而,这怜悯之中混含着一种热爱,这种热爱使他们决不会带着憎恨和厌恶的心情,甚至也不会带着轻视的心情去看待他们,责备他们过分依恋时也总是带着同情和友善。当然,最蛮横和最卑劣的人除外。
孤弱无能常在极端仁慈的人身上得到体现,这是一种比其他任何东西更能引起我们怜悯的品性。仁慈者所具备的仁慈本身,并不包含任何使其变得低级卑俗或令人不快的东西。可令我们感到懊恼的是,仁慈者对世人如此仁慈并不合适,因为世人不配得到它。仁慈者之所以成为虚伪欺诈的背信弃义者和忘恩负义者作弄的对象,就是因为他们本身具有的仁慈的品性。
其实,在所有人中,仁慈者最不应该,也最难接受这种痛苦和不安。憎恶和愤恨则完全相反。那些可憎激情的强烈发泄,会使人变得足够招致每个人的恐惧和厌恶,这样的人犹如文明社会中的野兽,应该遭到驱逐。
center道德点评
与愤怒等不友好的情感相反,还有一些总令人愉悦的情感,如仁慈、善良、宽容、怜悯等友好的情感。这类情感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让人心情舒畅。和蔼可亲的情感,无论表现得如何过分,都不会招致我们的反感。
€€论自私的情感
还有一类情感,介于上述友好与不友好的情感之间,我们称之为自私的情感。这类情感绝不像友好的情感那样,有时使人觉得十分合宜与优雅;也不像不友好的情感那样,有时又使人觉得烦恼和讨厌。
个人的幸运或不幸,是我们快乐或悲伤的起因,第三类情感便据此构成。即使快乐和悲伤如何过分,也绝不会像过分的愤怒那样令人不愉快,因为绝不会有相反的同情感促使我们去反对它们;而即使它们恰如其分,也绝不会像公正无私的博爱与慈善那样令人愉快,因为绝不会有加倍的同情感使它们得到我们的赞许。但是,悲伤与快乐之间还是存在着这样一个差异:小快乐和大悲伤最容易引起我们的同情。
如果一个人的运气足够好,以致他的生活层次突然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提升,那么有一点不容置疑,他最好的朋友们给予他的那些祝贺,并非全都是真诚的。即使一个暴富者具备最伟大的优点或功劳,他也常常使我们感到不快,因为嫉妒的感觉往往阻止我们衷心附和或同情他的喜悦。
对于这个暴富者来说,如果他的判断力还没有完全丧失,他就一定会察觉到这一点,从而尽可能克制他的喜悦,尽可能压抑他的新处境自然会在他身上激起的那种飘飘然的感觉,而不是表现出一副因为交到好运而得意洋洋的样子。他装模作样地采取适合自己从前处境的朴素打扮,做出适合自己从前处境的谦逊行为;他加倍关心起他的老朋友们,并努力显得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为低调、殷勤和彬彬有礼。
暴富者的这种举动,正是我们所要赞许的那种行为。因为我们似乎期待,和我们同情他感到的幸福相比,他更应同情我们因他的幸福而感到的嫉妒与憎恶。
但是,暴富者的这一切努力最终也很难赢得我们的赞许。一方面,我们怀疑他的谦卑缺乏真诚;另一方面,他对刻意的谦卑也感到厌倦。因此,用不了多长时间,所有老朋友都会被他抛诸脑后,只留下一些最卑鄙的人甘心成为仰赖他的附庸。同时,他也很难交到新朋友。他和新朋友平起平坐的行为,会让新朋友们觉得自尊受到了羞辱,这种羞辱,绝不亚于他的旧交们因为他超越了他们而觉得自尊受到羞辱的程度。
此时,暴富者如想对这两种羞辱作出弥补,就对他保持谦卑的耐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通常,他很快就会觉得厌倦,很快就会被旧交们的愠怒和新朋们的傲慢所激怒。他们会以轻视的态度对待前者,以粗暴的态度对待后者,直至最后变得狂妄不可理喻,遭受众人的鄙视。
被人关爱总使人感到幸福,如果这种感觉就是幸福的主要部分,那么,绝对意外的幸运的降临就不会对幸福有什么促进作用。最幸福的应该是这样的人:他缓慢而稳健地逐步晋升到高贵的地位,在他的每一次晋升前,大家便已盼望他占有那个位置很久了,所以,他的每一次晋升,绝不可能在他身上引起过度的喜悦,也不可能招致旁人的猜忌或嫉妒。
但是,如果幸福并不十分重要,就比较容易引起人们的同情了。在获得极大成功时,得体的举止是保持谦卑;在日常生活的小事上,例如,在昨晚和我们共度良宵的朋友们身上,在为我们安排的节目上,在昨晚所说的话及所做的消遣上,在此刻交谈时的小插曲上,以及在所有填补人生空虚的那些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上,我们可以尽情地表示自己的心满意足。
愉悦的心情是建立在一种特殊的品味风趣的基础上,对所有日常发生的小事都觉得趣味盎然的兴致。经常保持这种心情,会使人显得优雅合宜,因为我们很容易对这种愉悦的心情产生同情:它使我们内心产生同一种喜悦,让我们对每一件给别人带来幸福心情的事情感到由衷的愉悦,即使是一些琐碎的小事也不例外。
青少年时期是人生最美好的季节,我们之所以如此喜欢这个人生季节,就是因为以上这个原因。朝气蓬勃的青少年双眼中闪耀的喜悦倾向,似乎使他们红润的脸颊更显光辉。这种喜悦即使出现在与老年人同性别的青少年身上,也会使老年人的心情变得比平时更为高兴。他们会暂时忘掉虚弱多病的躯体,纵情沉浸在他们年轻时愉快的思绪中。尽管这些思绪时隔久远,早显生疏,但当眼前青春的笑脸又使它们浮现在脑海中时,他们仍会以更大的热情去拥抱它们、追忆它们。
悲伤则与此不同。轻微的苦恼不足以激起同情,剧烈的痛苦往往容易引起最深度的同情。如果人们为每一件不愉快的小事烦躁不安,为厨师或管家最轻微的失职苦恼,为朋友在上午相遇时没有向自己问好念念不忘,为兄弟在自己讲故事时哼小调生气,为天气不好、路况糟糕、缺少同伴深感枯燥无味、情绪低落,那么在我看来,这样的人即使有理由得到同情,也不可能得到太多。
对喜悦来说,不管是轻微的原因,还是充足的缘由,都足以使我们纵情沉湎于这种情感,因为喜悦本身就是一种愉快的情感。只要我们没有因为嫉妒而心生偏见,我们就很容易对他人身上的喜悦报以同情。
悲伤则是一种令人痛苦的情感,因此,即使遭遇不幸的是我们自己,我们内心也会自然而然地抗拒和排斥它。我们或者会尽力完全不去想象这种情感,或者在想到它时就立刻尽力甩掉它。事实上,我们偶尔也会去想象那些因微不足道的小事所引起的悲伤,但是我们却不愿意对别人身上发生的同样的事感到同情,因为我们对于别人的同情总不及我们对自己的情感强烈。
不得不格外指出的是,人类心中一直存有一种恶意。这种恶意不仅会完全阻碍我们对他人的小苦恼产生同情,而且会使他人的小苦恼多少变得有趣。这或许正是我们常通过开玩笑取乐,通过看到我们的同伴在遭受逼迫、催促、戏弄时的气恼表现取乐的原因。
意外的小事故会给人带来一定程度上的痛苦,但教养良好的人会尽力掩饰这种痛苦。那些老于世故的人则不是这样。他们会故意拿自己的烦恼开玩笑,因为他们知道,即使他们不这样做,他们的朋友也会这样做。很多人都保持着这样的习惯,即从他人的角度看待牵涉到自己的每一件事。这样的习惯使他们在遭遇那些微不足道的不幸时,将这些不幸视作他的朋友们所想的那样不值一提。
与此相反的是,深重的痛苦常常引起人们强烈而真诚的同情,如我们甚至常为一个悲剧的演出而泪流满面。所以,如果你正处于这种不幸的巨大悲痛中,如贫困、疾病、耻辱、绝望等,即使这些悲痛的发生与你的过失有一定关系,你也仍可信赖自己所有朋友的极其真诚的同情,并且在利益和自尊许可的范围内,你也可以信赖他们极为厚道的帮助。不过,如果你的不幸并不严重,或是在雄心壮志上小遇挫折,或是被情人抛弃,或是遭受妻子严格看管,那么,朋友们的取笑将是不可避免的。
center道德点评
自私情感的强烈程度,往往难以让我们判断其好坏,因为它完全出于一种人的本性,它既不会让人非常厌恶,也不会让人非常高兴。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一般容易同情轻度的高兴和沉重的悲伤。如果你一夜之间飞黄腾达了,这时你的言谈举止应该更加低调。小小的苦恼激不起同情,剧烈的痛苦却唤起最深的同情。如果你碰到了一些小小的苦恼,你也不要指望同伴会寄予多大的同情,你就等着他们幸灾乐祸的嘲笑吧!
€€论对悲伤的同情感
对他人的痛苦抱有同感,是“同情”的本义。虽然一位已故的优秀哲学家认为,人们对快乐的同情亦是出于人类自身的天性,但实际上,我们对他人悲伤的同情,的确比对快乐的同情更为常见。
我们多少会对他人过度的悲伤产生同感,这种感觉不是完全的同情。即使我们赞同他人,也无法在情感上达到和谐一致。虽然我们不会同受苦的人一起流泪哀叹,但当我们感到他的软弱无助、情感失控时,仍会主动去关心他。而如果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得意忘形、手舞足蹈的人,则会报以轻蔑和愤怒,因为我们无法体会也不可能同他一起享受快乐的感觉。
同快乐相比,心灵和肉体上的痛苦也更能刺激我们的情感。虽然我们一方面对痛苦的同情远不如受难者自己的感受,另一方面,对快乐的同情也与当事人更为相似,但是,我们对痛苦的同情,仍比对快乐的同情更为生动。
不过,我们也常常努力克制对他人悲伤的同情。只要受难者不在现场,那么无论成功与否,我们都会尝试去抑制这种同情。这种强迫带来的结果并不如意,我们往往会更加关注他人的悲伤。
而对快乐的同情,就从不会遭受我们的拒绝和遏制了。别人的快乐引起我们的嫉妒时,同情是根本不存在的,相反,如果没有嫉妒,我们就会很自然地表示同情。因为嫉妒总是让人脸红,当我们因此而无法感到同情的时候,就常常装模作样,有时还会弄假成真。
邻居的好运会让我们为之高兴,但实际上,我们的心里或许并不好受。而对于他人的悲伤,即使我们不想报以同情,我们也很容易有这种感觉。我们也很愿意对别人的快乐表示同情,但我们却常常感觉不到这种同情。因此,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是:悲伤容易引起我们的同情,快乐却不太容易引起我们的同情。
以上论述极有道理,但我还是认为,只要我们没有嫉妒之心,快乐就会较痛苦更能引起我们的同情,而且我们对快乐的同情与当事人的感受更为接近。
虽然我们不太认可那种过度的悲伤,但我们还是会予以宽容,因为我们知道当事人会尽可能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以得到旁观者的谅解。而且,即使他完全没有做到,我们也会原谅他们。但过分的快乐,就难以得到我们的宽容了。因为我们认为,当事人要控制自己的这类情绪并不是非常困难。厄运缠身却能节制悲哀的人常得到我们的钦佩,那些一帆风顺却不得意忘形的人,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对他们表示赞许。所以我认为,当事人想让旁观者认可自己的悲伤情绪,比认可自己的快乐情绪要困难得多。
尽管因生活的富足和无忧无虑而感到无比幸福是人类最自然的本性,但这种行为仍给人轻浮的感觉。如今,世上到处弥漫着让人感叹不已的悲惨和堕落,这种处境是大多数人正面临着的生存状态。所以对大多数人来说,同朋友们分享彼此类似的际遇,却也算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生活质量的不断提升实属不易,但人们却能从这种分享中各有所得。幸福的人距离完美无缺的状态并没有多远,与最微不足道的痛苦却相差十万八千里。所以,灾难给受害者带来的悲痛常远远超过应有的状态,这种超越的程度要比幸运带给人的过分快乐大得多。
只要没有嫉妒之心,我们就会因同情快乐而心生愉悦,并乐于沉浸在这极度的愉悦之中。不过对于悲伤,我们的同情感总让我们难受无比,尽管我们勉强去克制,也收效甚微。
我们在观看悲剧时,都会尽可能地克制自己的同情心,即使实在无力控制自己的情感,至少也会努力在朋友面前掩饰自己内心的波动。我们会不动声色地擦去眼角的泪水,唯恐别人不理解我们的多愁善感。
遭遇不幸的人渴望通过倾诉得到我们的同情,但如果他感到我们的同情中带着勉强的因素,那么,他在向我们倾诉痛苦时就会表现得犹豫不决。想到他人冷酷的心肠,他宁愿把自己一部分的悲伤隐藏起来,而不愿尽情发泄自己的痛苦。那些春风得意、趾高气扬的人就不同了。他们从不会掩饰自己的得意之情。因为他们明白,只要我们没有因嫉妒而讨厌他,就会对他的成功表示衷心的同情和称赞。
笑声和泪水都是自然而常见的,但我们总是觉得他人更愿意同情我们的欢乐而不是悲伤,所以,我们更愿意在朋友面前露出笑容,而不是眼泪汪汪。即使遭遇最不幸的打击,悲戚的抱怨也会让人难堪不已,而胜利的狂欢则不是卑劣的行为。我们之所以在成功的同时保持对这种狂欢的克制,只是因为此时过度的愉悦会引起他人的嫉妒,这不得不使我们稍显谨慎。
对竞技场上超越自己的胜利者,人们都会没有任何嫉妒之心地报以热烈的欢呼;在旁观一次死刑时,他们的悲痛又是那么庄严平静。我们在丧礼中表现出来的悲伤,只不过是装模作样的严肃;而在洗礼或婚礼仪式中,我们却总是没有丝毫做作地发出我们由衷的欢笑。在这些喜庆场合,我们的快乐与当事人的感觉一样真实,虽然它是如此的短暂。每当我们诚挚地祝贺朋友时,他们的喜悦简直变成我们的喜悦。顿时,就像他们一样,我们内心也洋溢着真正的愉快,喜悦与满足的光芒在我们的眼中闪耀,我们春光满面,谈吐自如,行为潇洒。
无论我们如何安慰朋友的痛苦,我们的感觉也与他们相差甚远。我们坐在他们身边,看着他们,认真地倾听他们诉说自己的不幸。在讲述过程中,他们偶尔会因内心情感的波动而哽咽难言,而我们却越来越听不进去,完全跟不上他们的情绪变化。但对他们如此激动的行为,我们也完全能够理解,因为换成我们,也会有同样的行径。
不过我们知道,仅仅有这些理解是不够的。我们会在内心深处责怪自己麻木不仁,并可能由此产生一种勉强的同情。但可想而知,这种强迫的同情是多么经不起考验,一旦我们转身离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上帝觉得我们自己的痛苦已经很多,所以并不要求我们去分担他人的痛苦,而只是鼓励我们努力使别人的痛苦得到减轻。
从某种程度上说,人们在巨大痛苦中的高尚行为之所以显得如此优雅合宜,就是因为人们对他人的痛苦感觉迟钝。一个能在众多的小灾小难中保持愉快的人,他的举止总是彬彬有礼和惹人喜爱。甚至与那些能够以这种态度忍受极为可怕的灾难的人相比,他似乎也略胜一筹。
在他的处境中,当然也存在足以使他激动不已的激烈情绪,但他往往能以巨大的努力使其平静下来。对此,我们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完全控制自己的能力使我们惊讶不已。同时,他的坚定和我们的冷漠完全一致。我们也并不具有那种很强烈的感觉,并为此深感羞愧,但幸而,他并不要求我们具有那种很强烈的感觉。在他的情感和我们的情感之间,存在着一种非常完美的一致,所以,他的行为总显得那么恰到好处。
不过,就人类天性中通常具有的弱点来说,他坚持这种行为的持久性是颇值得怀疑的。正因为难以坚持,他那种能作出高尚和巨大努力的内心力量,才使我们异常吃惊,而这叹服和惊奇激发出来的同情和赞许的情感,正是我们多次指出的构成人们钦佩情感的主要来源。
每当我们遇到上述这种英雄的高尚行为,便会深为感动。这也使得我们更容易为这种具有英雄的高尚行为而自己似乎无所感受的人哭泣和流泪,而不会为那些不能忍受一切痛苦的软弱的人有任何的同情。
在类似于以上所述的关键时刻,旁观者对悲伤的同情似乎超过了当事人的原始激情。例如,当苏格拉底平静地吞下毒药时,他的朋友们全哭了,而他自己却神情平静,显得极为轻松愉快。在所有这些场合,旁观者不可能也没有必要为克服自己充满同情的悲伤作出任何努力。他并不担心它会使自己做出什么过分和不合宜的事情。相反,他喜欢自己心中的那种情感,并且带着满足和自我赞赏的心情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之中。所以,这种令人伤感的想法让他沉迷,它能够自然地促使他关心朋友的不幸,这种亲切而充满悲伤的爱的激情,或许是他第一次对朋友产生如此热烈的情感。
当事人则完全不同,他被迫尽可能不去注视在他的处境中必然是既可怕又令人不快的事情。他担心过分认真地注意那些情况,会受到它们强烈的影响,从而难以适当地控制自己,使自己赢得旁观者的完全同情和赞许,所以,他把自己的思想活动集中到那些只是令人愉快的事情上,集中到因自己行为壮烈和高尚而即将得到的赞扬和钦佩上。他会因自己能作出如此高尚而又巨大的努力,及能在如此可怕的环境中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而意气风发。陶醉在快乐中的他,会保持这种沉浸在胜利之中的喜悦,不幸也得到彻底摆脱。
与之相反的是,那些因自己的不幸而深感悲伤沮丧的人,他们总显得如此庸俗和卑劣。对这样的人,我们不但不会设身处地地对他们的自我同情表示同情,还会看不起他们,这种看起来并不公正的情感或许是人们与生俱来的天性决定的。除非那些脆弱的悲伤来自我们对他人的同情,而不是来自我们对自己的同情时,才有使人愉悦的可能。
当宠爱自己和值得自己尊敬的父亲去世时,儿子当然会深陷于无以复加的悲痛之中。这种悲痛,主要建立在一种对其死去的父亲表示同情的基础之上。这种充满人性的情感也极易得到我们的体谅。但是,如果由于只涉及自己的不幸而任由上述脆弱的情感泛滥的话,他绝不可能得到他人的任何宽容,即使他倾家荡产沦为乞丐,或者面临极为可怕的危险,甚至被带去公开处决,在绞台上流下一滴眼泪,在所有那些勇敢高尚的人看来,他也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他们不可能原谅这个在世人眼中显得如此脆弱的人。他们对于他的行为与其说是感到悲伤,不如说是感到耻辱。在他们看来,他由此给自己带来的羞耻是他的不幸之中最不可救赎的。
勇敢的毕洪公爵曾在战场上经历过无数生与死的考验,可当他在绞台上回想起国家被自己毁掉,回想起自己的至高荣誉和万民仰慕之情因轻率而不幸失去时,他还是脆弱地流下了泪水。对他大无畏的声誉来说,这种脆弱同样是一种耻辱。
center道德点评
相较快乐而言,人们会对悲伤予以更多的同情。但是只要不心怀嫉妒,我们更愿意感受别人的快乐而非悲伤。我们很难完全感受别人的痛苦,所以一个身处巨大悲痛之中而能克制自己的人,是令人欣赏的。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会忍不住为英雄的壮举流泪,但我们绝不会为一个软弱之辈动容。
€€论嫌贫爱富的情感
建立和维护社会等级差别和应有的秩序,往往需要类似这样的社会风气:对有钱有势者的钦佩乃至崇拜,及对贫穷者的藐视或至少是忽视。不过,这种风气同时又可能导致普遍的道德败坏,财富和地位比智慧和美德更易获得尊敬,贫困和软弱比罪恶和愚蠢更容易遭受轻视。长久以来,这种现象一直遭受着伦理学家们的批判。
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天性,我们都希望自己是值得尊敬的人,也希望自己被人尊敬;我们都害怕自己是该被轻蔑的人,也害怕自己被人轻蔑。但是,直到我们进入社会后才发现,不只是智慧和美德才能赢得人们的尊敬,不只是罪恶和愚昧才会招致人们的蔑视。
比较常见的现象是,人们将尊敬的目光投向有钱有势的人,而不是有智慧有美德的人。有权有势者的恶行与愚蠢,远比天真无辜者的贫穷与卑微受到的轻蔑更少,这也是司空见惯的。为了得到他人的尊敬和钦佩,人们不顾一切地往上爬,或通过学习智慧与实践美德,或通过取得财富和显赫的地位,来实现这个梦寐以求的目标。
野心勃勃、贪得无厌和谦虚谨慎、公正无私,是争强好胜心理的两种表现。这两种表现是我们考验仿效的典型:前者披着耀眼的光环,引人注目,其实华而不实;后者则显得大方得体,但除了目光敏锐的人以外,很少有人注意。后者虽然凤毛麟角,却是真正的德才兼备之士,是社会的栋梁。财富和显赫的地位是绝大多数人外在的膜拜对象,而他们内心的膜拜对象,往往是一片空白。
初看起来,智慧和美德给人的尊敬,与财富和显贵给人的尊敬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实际上,这两者在某些特征上还是存在着细微的差别,如不细心观察,很容易将它们混淆。
在一切其他方面都完全相同的情况下,几乎所有人对富人和大人物的尊敬,都超过了对穷人和小人物的尊敬。绝大部分人对前者的傲慢和自负的钦佩,都甚于对后者的真诚和可靠的钦佩。的确,财富和地位并不是唯一值得我们尊敬的对象,无视优点和美德也是对这些高贵品质或美妙词语的亵渎,但事实上,人们所仰慕的始终是财富和地位,因此很多时候,它们会自然而然地引起人们的尊敬。只有那些罪不可赎的恶棍和愚蠢透顶的傻瓜,才没有资格享有那高高在上的地位。大人物经常放纵无礼,却常得到宽容;那些整日循规蹈矩的平民们,即使偶尔一次有失检点的行为,也会招致旁人的轻蔑和厌恶。
幸运的是,那些处于中下阶层的人们,追求美德和追求财富的途径大致相同,只要他们踏实肯干,品行端正,一般都能在本职工作中有所成就。但是,如果背信弃义、胆小怕事、浮躁放纵、不知廉耻,则再有才华的人也不会有任何成就。而且,中下层平民向来对法律存有敬畏之心,十分尊重这种维护正义的规则。他们的成功与邻里、同行及朋友的帮助息息相关,“老实人不吃亏”这句老话常在他们身上得到应验,品行不端的人则绝不可能得到这些。因此可以说,在一般社会公德的层面上,绝大多数人的行为都是令人欣慰的,他们所能达到的道德水平足以使我们满意。
不幸的是,处于上层的人们并非如此。生活于宫廷和社交场合的他们,常将大富大贵的理想寄希望于那些见多识广的同僚,其实这是丝毫没有用处的。掌握他们富贵命脉的,是他们那些无知、专横和傲慢的上司们怪诞、愚蠢的厚此薄彼之心,所以,为了实现他们的目标,阿谀奉承和虚伪欺诈往往比才智和美德更为奏效。在大战未至的和平年代,帝王将相们终日沉迷于纸醉金迷的荒诞生活,丝毫不想承担为民造福的责任。在上流社会中,人们也更为欣赏那些故作姿态的仪表风度和小聪明,而不是战士、政治家、哲人或议员的男子气概。粗俗卑鄙的溜须拍马之徒,也常对一切令人肃然起敬的美德予以肆意的污蔑和践踏,这种马屁精遍存于上流社会。
人们长久以来对有钱有势之人的崇拜,逐渐使这些权势之人的日常习惯成为引导潮流的时尚。他们的衣着打扮,他们的举止风度,甚至他们的罪恶和愚蠢,都成了一种时髦的东西。人们竞相模仿,并以此为荣,殊不知,正是这些东西使他们堕落和迷失。
私下里,爱慕虚荣的人也会真心实意地认可并践行一些大多数人都承认的美德,但在公众面前,他们又会装腔作势,卖弄他们自以为时髦的姿态,即使他们心里不一定喜欢这种姿态,他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即使他们连自己都觉得这些东西无足称道,他们也希望得到好评。
宗教和道德领域从来不缺少伪君子,同样,在对待财富和地位方面也有很多伪君子。爱慕虚荣的人会像狡猾的骗子一样想方设法伪装自己,给别人一种假象。他用那些上层人士的马车和奢侈生活来显示自己的身份,却没有想到他们所特有的仪态和排场,以及维持这种排场需要多少钱财权势。很多穷人便热衷于讲体面、摆阔气,却没有料到这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负担,不久之后他们就会身无分文,更难实现他们原先的大人物梦想。
以上这种令人仰慕的境遇,是大多数人首要的追求目标,以致他们时常放弃通往美德的道路。美德之路和财富之路只能选择一条,因为这两者的方向有时完全相反。不过,野心勃勃者通常认为,在他追求的那个优越的处境里,他会有很多办法来博得人们对他的钦佩和尊敬,并能使自己的行为彬彬有礼、优雅有度;他之前为获得晋升而采用的各种邪恶手段,完全能被他未来的那些行为给他带来的荣誉所掩饰,人们不会有丝毫的察觉。
很多政府的最高职位候选人在竞选时,都凌驾在法律之上,因为一旦他们达到自己的野心所确定的目标,他们曾经为获得最高职位而采用的手段所遭受的指责,就会变得不值一提。所以,他们常常使用欺诈、撒谎等拙劣卑鄙的阴谋和结党营私的伎俩,甚至有时还通过谋杀、行刺、叛乱、内战等方式,竭力排挤、清除那些反对或妨碍他们获得高位的人。最终,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也难逃身败名裂的结局,毕竟最高职位者只能有一人,失败者永远都会占多数。对那些实现自己毕生梦想的人来说,他们理应感到心满意足,但事实并非如此,一旦他们得到自己追求的东西,他们还是会感到失望。舒适和快乐并不是野心勃勃的人真正追求的东西,只有荣誉的光环,即在常人看来是对荣誉极度扭曲的光环,才能让他们感到满足。不过,他将来爬上高位所得到的荣耀,在如今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而使用的卑劣伎俩的对比下,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光辉,无论在他看来,还是在别人看来,都是如此。
当然,他也会采取一切诸如毫无节制的挥霍、声色犬马的放纵、日理万机的忙碌、惊心动魄的征战等行动,来让自己和所有人逐渐淡忘他的所作所为,但这一切仍是徒劳的,往事的记忆早已深刻于脑海,并会像梦魇一样纠缠着他,而且,一想起自己曾经的罪恶,他就会想到必然有人熟知这些底细。
这种痛苦的感觉不断折磨着他,虽然他可以举办极尽奢靡的盛大仪式,可以从权臣和学者那里收买令人作呕的谄媚,可以得到愚民发自内心的欢呼,可以在征服和胜利之后体会壮志已酬的满足,但他始终无法摆脱这如影随形的羞愧之情的猛烈报复。他的确已集所有荣耀于一身,却又无时无刻不背负着千古骂名。
凯撒的伟大的确难以企及,他气度不凡地解散了自己的卫队,他仁慈宽厚地赦免了自己的敌人,但同时,他又不能完全打消自己的疑虑,也无法得到人们的同情,更没有彻底消除他们对自己的敌意,使自己能在他们的尊敬和爱戴中安度晚年。
center道德点评
追捧富人和轻慢穷人是等级社会的必然要求,同时也是败坏情操的重要而普遍的原因。我们对智慧和美德往往不像对财富和地位那样尊敬。通往财富和美德的道路往往是相悖的,有人为了追求财富而放弃了美德。在他们挖空心思追求到各种荣誉之后,又希望自己忘却过去的罪恶或以为荣誉会让人淡忘其手段的罪恶。可是实际上,即便他们获得了荣誉,他们的灵魂也片刻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