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有在睡眠状态下,脑袋才会和灵魂联成一体。
白天的脑袋,忙於应付身边发生的事情,没有空间给灵魂进入;直到夜阑人静,进行休息的时候,肉体上的眼睛合上,心灵的眼睛就会依时张开,跟灵魂交换心事。於是,我们开始做梦。
我是一个多梦的人,在那天马行空的境地,任意而行,比白天还要忙碌,而且往往更加精采。我常常梦见自己以不同的身分,在不同的时空追寻着某个人。其实,这个「他」从未正式露过面,因为每次梦到深处,总会乍醒,然後甜蜜与失落就会交替地冲击睡眼惺忪的我。
我肯定我很爱「他」,而且很熟悉「他」,因为梦中的我,在追寻当儿,心中的陶醉与焦急,就像一个穿起婚纱的新娘,在教堂的一端,向门外张望,等那个迟到的新郎。我知道,虽然在不同的时空,我要找的、等的都是同一个人。
某次,在繁忙闹市的一条街道上,我用尽眼力,试图在人群中找「他」。路人的衣装都很特别,都是划一的黑色:男的是一套套黑色西装,女的亦是黑色套装,大家都很匆忙。梦里的交通工具都没有车轮,浮在半空滑行,而且速度很快。
在人群中我发现了「他」的行踪;但当我跑到那个地方,见到「他」的背影正离开,心慌忙起来,人就醒了。
另一次,却跳到古代,一个不知什麽名称的佳节,男士美女都穿戴隆重的走到市集。我提着大灯笼,口中喊着一个名字,但我听不到自己喊什麽,好像是另一类语言。找了很久,终於在一个荷塘旁边,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是的,又是背影!)正想跑过去,不料却被自己的绣花裙摆绊倒,又醒了。
也试过在沙漠中,跌跌撞撞的我,像寻找水源般找「他」。我忘记了如何事败,只知道仍未能跟「他」遇上。
我又试过在黑夜中飞行,不知道是坐在飞机内,还是自己在飞;但结果也是一样。还有更有趣的,是梦过自己在一个幼儿班中,一边玩砌积木,一边四处张望,找寻那张从未见过却深深恋着的脸,梦中的我应该大约五岁!
这些梦都很美丽、神秘、甜蜜;虽然每次还未可以见面,就要从梦境返回现实,不过,我有一种强烈信念,我俩终会见面。
「如果没有你……我会怎麽过……」。《爱恋2000小时》〔上〕
年事已高的旧式唱盘,竭力地播放四十五转黑胶唱片中沙沙的歌声,是店子的一种招徕。
楠在这家「集价摊」怀旧商店当店员已有好几个月,早习惯这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刻意怀旧的陈设布置,再加上堆在这里的各种古老玩意,令楠每次上班时,都不自觉的放缓脚步;而在店内的举手投足,也会比平常悠闲,就像一个古代淑女遗落於错误时空般。
「今天怎会有人因为没有了谁而活不下去?」楠有点不以为然。
刚跟男朋友分手一星期加一天,唯一的失落感,是在昨天出现,这是星期天早上醒来时飘过的叁秒。今天照样工作,到city'super买些杂物,回家早早休息。我觉得要对自己好一点,因为明天又是另外一天。
隔壁新来的租客又把「合味道」吃光了。
楠对新邻居的认识,只限於杯面的牌子和他的孤独(他放在厨房的碗筷,识到将会很难再有机会,跟诺手拖手走过这里。诺最近病况急转直下,很多时候不能下床,能躺在床上,听楠诉说外边的世界,握着楠双手的,是另一双瘦得像枯枝的手,不变的有诺眼中的深情。试过有一次,诺用尽气力的与楠拥抱了一会,然後定神的望着楠好一会儿,合上双眼一会儿,又再张开。他说:
「刚才你的表情很美丽,我已经将它纪录下来在我的硬件内,洗不掉的,下世也会记起来。」
「那麽,你一定要记得仔细点,不要把别人错认是我!」楠知道大家都是聪明人,粤语片式的哭哭啼啼是落伍了,唯有将既成的事实和不能改变的後果,用最温柔的方式接受。
回到家中,诺不见了。
楠早有预感,诺不会让她看着自己在凡尘里的最後一场戏,这是诺应有的尊严和权利;楠看见了整齐的床和电脑,没有眼泪。
通常,在等待判决时是最痛苦的,反而到末日真正的来临时,人会变得冷静起来。
床头搁置着一本画册,封面是一个c字连着b字的图案。翻开内页,楠再也不能自制,泪水一涌而泻下。这是一本经过电脑效果处理的相簿。诺将楠的童年照片拼合了自己的童年照片。
诺一岁的生日会,楠穿着一条波波点裙站在一旁。诺上幼稚园的第一天,拖着戴上蝴蝶发夹的楠。小学异业典礼上,两人并排在一起,拿着道具文凭,笑得天真漫澜。童年的诺是一个木讷了点但十分俊秀的男孩。还有初中时的单车旅行、每年的圣诞节、中秋节、过年逗利是,诺都是和楠「紧贴在一起」。楠边看边哭边笑,所有的新思旧绪,都倾泻於流不完的眼泪中。楠翻开最後一页,看到诺的字迹。
「我的过去、今天、以後,都因为有了你赏面出席而变得美丽。谢谢你的一切」
楠不知道诺是在那一天正式告别这个世界的。日期反正不重要,她知道,要有足够的念力,在某一个时空中,他们必定能继续这个故事。当人有着希望时,生活就变得有意义。今天的楠,每每都有着一个满足的微笑挂在面上,因为她知道在某一个地方,有她最爱的人在那里。她紧记着二人的掌心记号。
大约半年之後,楠有一天收到一个从美国寄来的邮包,是一个纸盒和一个很多纸碎保护着的小玻璃瓶。楠第一眼便把小玻璃认出,是诺在最初仍未表露身分时,用其中一个钟换回来的一个古董香水瓶。瓶身很小,深蓝色玻璃,有一颗波子般大小的瓶塞。楠曾问过他要来做什麽,他说用要将时间放进去。小瓶空空如也;楠发现盒中还有一封信。
亲爱的c楠:
我知道你明白的。记得你跟我谈过的传说吗?我愿意相信一切你相信的东西,瓶中所保存的,就是我在世上呼出的最後一口气。请你记着代我送上一张感谢卡,给那位愿意相信我和协助我完成这个心愿的护士,她的名字和地址在下面。我不知道我将这封信写完之後,到那一天才需要她的帮忙,但我想我不会有机会重看这封信,再补加些什麽了。我实在很疲倦,有什麽忘记说的,将来见面再说。
楠轻声的说:「你忘记说我爱你!」一边向着小瓶责备说:「罚你来世说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