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处在门口贴了张纸条,限定王力们8号离校,那天是7号。肖波说:明天还去查小便?王力说:去。王力说:明天还去跑单位?肖波说:跑。他们趴在阳台上看楼下的水泥路面。那条路很平,也很少人。从出版社门口下来有一个斜坡,那是一条下坡路。宿舍门口也有一个斜坡,那是一段上坡路。后来有个同学写了篇文章,题目就叫做:上坡路和下坡路是同一条路。这个题目狗屁不是,里面的东西更是烂得发臭。上届有个学生从二楼跳了下去,想体验水泥路面的柔软程度,结果摔瘸了一条腿。他们都记得那个场面,那家伙瘸着一条腿在校园里走来走去。他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大家都觉得他是个臭蛋。想起来就像在昨天。肖波说:有跳的吗?王力说:有。肖波说:咱不能跳。王力说:不跳,傻逼才跳呢。
吃饭时间到了。不想去食堂,几毛钱一个菜,吃了四年,吃怕了。去南门口的甲天下。两人从二楼阳台往下走,迈着碎步。甲天下做的是学生的生意,全是家常小炒,味道好,价钱也公道,但对穷学生来说,吃一顿还是够奢侈的。两人在靠窗的地方找了位子,可以看街上的风景。要了两个冷盘,十支啤酒,吃着喝着,想过去的日子。
王力在毕业体验时查出尿里有蛋白,医生怀疑是肾炎。因为涉及到毕业分配的问题,所以医生很慎重,要他去北医三院复查。那几天王力每天都跑医院,验小便,拍片子,等化验结果。肖波则满大街跑,找机关,找公司,他说看尽了天下人的脸色。他爸一天拍几个电报,死活要他留北京。给王力看病的是个中年妇女,长得很端正,慈眉善目的。她还是个教授呢。教授看了他的小便验单和片子,摸了摸王力的肾区,问他有什么症状,譬如腰痛呀、疲倦呀。王力自然说没有,可他知道是有的,一吃了中午饭他就想睡觉,以前可不这样。以前他生猛得很哪。还有他怕冷,怕冷水。有一天在五四游泳池游水,突然冷得牙齿打颤。那时日均温度至少在三十几度。旁边一位同学看见了,很关切地问他怎么了。王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以前可不这样。以前在家里读书时,大冷天的,光身穿一件棉袄,尽管觉得冷风刺骨,寒气入心,但绝对不会让身体颤抖。读了几年书,把身体读垮了吗?
王力问教授如果是肾炎,结果会怎么样。教授说:难讲,有人一年甚至几个月就死了,有人拖了二三十年。王力一听心就寒了。这不等于判了死缓吗?漂亮医生看他面色灰暗,安慰他说:也有治好的。王力担心的是眼前的这道坎儿怎么过。回家养病可真是等于判了死缓,如果分配到了单位,那就等于官司还在打,总有一线希望。分到单位条件也好得多,还可以公费医疗。王力的鬼算盘打得很精,他在去北医三院验尿时,让肖波屙了泡尿。他知道自己的尿多少总有一些问题。肖波的尿自然干净得很,别说蛋白,连盐都没有。这小子正长身体,吃多少都不够吸收,哪里有蛋白漏出来?教授说:怪了,不像肾炎呀,会不会是直立性蛋白尿。教授一脸茫然,看到王力也是一脸茫然,他是给那个陌生的名词吓着了。教授说:是这么回事,人总有些异常的时候,譬如说,运动过度呀,劳累过度呀,或者饮酒过度呀,这时候小便里就会有些蛋白,回去睡一觉,蛋白又没有啦。这样吧,你做个二十四小时的小便检验,如果正常,我就给你开一个直立性蛋白尿的证明。
王力在宿舍里睡了一天。他的单位一早就定了,广州的一家中央派驻机构。这家单位当时有三个人争,书记和班主任照顾给了他,另外两个人因此意见大得很呢。王力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有尿就爬起来往桌上的啤酒瓶里屙。他在桌上放了三只空啤酒瓶,想看看一天的尿可以装满几只瓶子。好在肖波没找到工作,不然孤零零的就不知道日子怎么过。肖波给他的老乡害了。那是一个部队的老乡。肖波跟部队里的人关系好,来往很密,没想到分配时派上了用场。有一个级别很高的领导同志帮他联系解放军报,原来以为敲定了,肖波就在校园里游荡起来,同学们四处找关系,跟招生单位的人见面,他就眯缝着两只鼠眼,在一边看热闹。等到同学们全找好了单位,招生单位也撤走了,他那个部队的老乡突然打电话来(他不敢来见面,否则兄弟把他拆下来零吃),说:黄了。肖波一头雾水,什么黄了?花儿黄了?还是麦子黄了?老乡说:解放军报黄了。肖波一听蹦起老高,骂道:我操你——。操他老妈也没用。他说:这不是拿兄弟寻开心吗?然后他就开始折腾自己的能量,把自己搞得尖嘴猴腮的,裤腰带往里紧了两个扣眼,可就是沾不着单位的边。
肖波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王力正睡得昏头昏脑。肖波在床头坐下,点了根烟,说:兄弟,你也就是漏点蛋白,没什么大不了,饭总得起来吃吧?王力说:这人不能没事干,没事干的人最容易消磨意志。肖波说:屁话,吃饭才是正经,起来吧。王力起来穿鞋,发现两只鞋子全脱了线。王力看看肖波。肖波说:别看我,我的鞋子也烂了,刚扔垃圾桶里,赶明儿大爷我去买一双布鞋穿。王力说:兄弟,差点把正经事给忘了,再借你一泡尿用用。肖波说:借尿?那还不容易,我这就给你去屙。肖波从床底下拖出一只啤酒瓶,一路小跑去了厕所。一会儿拎着瓶子回来了,他把瓶子举到眼前,看了看尿的颜色,黄不拉几的,他说:这是我的尿吗?这尿的颜色不正呀?王力说:是呀,够浑浊的,别不是有病了吧?肖波说:你别吓唬我,我胆儿小。他把瓶子放在桌子上,王力似乎闻到了新鲜的尿臊味。肖波看见桌上还搁着几个啤酒瓶,他凑近了琢磨了半天,才看明白那里面装的是什么。王力说:你慢慢琢磨吧,我去医院了,等我回来吃饭。
王力去找姑娘借自行车。姑娘是同学们对班主任的称呼。这丫头很腼腆,当了四年老师,跟学生说话还是脸上红云朵朵。姑娘和党支书住在一起。党支书是王力的老乡,每次见到王力,总要问问他对党的看法。临近毕业了,王力还没交入党申请书,老乡很替他着急。年青人就是不知道轻重缓急,等他工作了才知道有多少后悔事。王力很怕女老乡的目光。他本来想跟姑娘多些感情交流,但一想到姑娘跟党支书住在一起就望而却步。如今为了省几角钱的路费,只好深入虎穴了。想到这里,王力有种义无反顾的感觉。进了门一看,女老乡不在,一问才知道回乡下省亲了。姑娘坐在床头看书,看的竟然是王力的古代汉语,大概是在准备研究生考试,或者是在备课。这丫头整天就坐在宿舍里,看书看书,也不知道找个人拍拍拖。她知不知道生活里面有个叫爱情的东西?姑娘终于把书放下了,伸了个懒腰(她还会伸懒腰呢)。姑娘说:结果出来了吗?是不是肾炎?王力说:还没呢,正想找你借自行车,去北医送尿。姑娘看见王力手里拎着的啤酒原来是尿样,不禁满脸绯红。她赶紧从桌上抓起车钥匙扔给王力,轻声说:小心点。
去北医王力是轻车熟路。除了这些日子天天去,大四时他也经常光顾。那时是陪江西老俵。这人是前结巴,一急就讲不出话来,于是老憋着,结果把自己憋出了毛病。毕业前几个月,广东公安厅来招人。这种单位没人愿意去,可老俵愿意去,大家就鼓励他去面试,还给他出了很多主意,这下可把他吓坏了,他进去后不光前结巴,还后结巴,也就是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事后王力跟宋无舟进去跟人家解释,说老俵可是个好同志,他平时不这样,说话可顺溜了,就是有时见不得级别高的领导。你们不是招厅长秘书吗?他以后天天跟领导在一起,见得多了就不怕了。那家伙就装孙子,嘻开嘴直乐,乐完了去逛八达岭,也不知他回去怎么交差的,大概是把北大的哥们儿寒伧了一顿,然后去中大找了个人凑数。江西老俵可惨了,前结巴的病还没好,脑子又不好用了。他先是担心找不到单位,接着担心找不到老婆,最后担心身体散了架。一逮着机会他就去找王力诉苦,说身体的某一个部分出了问题。要是问他哪个部分出了问题,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像一部开了些年头的车,要说哪儿坏了,也说不出来,就是一开上路就觉得状况不对。王力作为团支书,不光听人诉苦,还得尽些陪护的义务。那时在北医三院看病可不容易,上午去排队挂号,下午排队看病,中午没地方去,回学校又太远,就买了个盒饭,坐在街边石凳上吃。一吃完了饭,王力就觉得非常疲倦,非趴在石凳上睡一觉不可。江西老俵可精神了,不停地找他讲话,一点也不结巴了。王力后来才想明白,原来老俵身体没出问题,倒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王力把自行车停在医院门口,想着这是姑娘的车,不能让人家偷了,就把前轮锁在铁栅栏上,然后进去找那个风韵犹存的女教授。女教授没敢接王力手中的尿液,让一个小护士拿走了。王力坐在走廊里等,一会儿小护士出来了,手里还拿着那只啤酒瓶,尿液却少了三分之一。小护士对着王力直努嘴,王力盯着她看了半天,才明白是叫他把尿倒进厕所里,把瓶子扔垃圾桶里。那丫头长得很漂亮,尽管口罩蒙着半边脸,可她那眼睛像在说话,讨厌的是她不出声,还爱指使人干活。王力走过去接过尿瓶,先对着小丫头的背影龇了个鬼脸,再进去找茅坑倒尿液,心里大骂肖波的尿臊不可闻。又等了半个多钟头,小丫头又出来了,手里拿着张纸条,口罩里对着王力喂了一声。王力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接过纸条,点头哈腰说:谢谢,谢谢姑娘。王力后来在广东工作,经常去酒楼吃饭。那里的服务员不喜欢客人叫她们小姐,叫小姐不答应,要叫姑娘才应你。王力心想,我在北京就把小姐叫姑娘了,这真是一大发明。
走到医院门口,王力傻了眼。姑娘的自行车不见了。王力站在铁栅栏前想了半天,有点想不明白今天是不是骑了自行车来。王力回到学校先去找姑娘,问今天有没有找她借车。姑娘一听就明白他把自行车丢了,又好气又好笑。她说:丢了就算了,结果出来了没有?王力说:出来了。姑娘就说:那就好,去了单位好好干。
服务员上了两个冷盘。一盘酱鸡肾,一盘五香花生。两人干了一杯,为王力终于可以分配,也为肖波终于找到了一家不叫单位的单位。肖波拿着那张出自名家的证明,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那上面也就两行字,上面一行写着诊断证明书,下面一行写着疾病名称。肖波说:奶奶的,这屁眼大的纸片就可以让你毕业,跑了你俩月,吗叫“直立性蛋白尿”?王力说:这鸡巴玩意儿谁搞得清楚?咱们喝酒。
两人喝得醉醺醺的,相互扶持着在街上走。黄昏的街灯似明似暗闪烁不定,肖波看着灯影里的车流和行人,想起了过去那些喝酒的日子。那时候哥几个在一起呀,王力、宋无舟、贾四等、毛雪峰、张忠……还有谁来着,怎么想不起来?那天他特别担心给车撞死。他们走得东倒西歪的,一路上听到喇叭声音不断,还有急刹车那种尖利刺耳的噪音。有几个家伙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面目狰狞可怕,他们的大嘴巴不停地开合,好像在练习发音,就像唐老鸭讲授古代汉语时学古人吊嗓子。呀,真是可怕,做梦时还想着呢。
第二天起来已经十点。肖波觉得头好像给人劈开了,嘶嘶地疼。王力还在打包。他昨天刚去找老乡借了三十块钱。这点钱刚好够回家,回家后还得找老爷子凑路费下广州。钱这东西真是让人爱恨交加呀。
王力打好包,两人去食堂吃早餐。学三食堂很会做生意,知道有人睡懒觉,每天十点来钟就在大厅里烙煎饼,煮小米粥。王力和肖波每人吃了两只煎饼,一碗小米粥。王力吃得津津有味,说:以后吃不上了,我会想念学三食堂的。知道吗?我就等着你醒来吃这顿早餐。肖波说:别悲观,有我在嘛,想吃了就飞过来。你那单位,一年飞两趟北京还不是小意思。最多我陪你来吃。别忘了,这里是我们的娘家呀。我们现在就像女儿出嫁,你嫁得远,我嫁得近,隔三差四,我代你回来看看。你要是嘴馋了,打个电话来,我就帮你吃一顿。这就叫吃在我嘴里,乐在你心里,谁叫咱们是兄弟呢。
接着两人去赶火车。先坐车去木樨地,再坐地铁。王力是肖波唯一送到火车站的人。也不知是因为他有病在身,还是因为他是最后一个离校的人。两人都不怎么说话,在车站的太阳里晒了俩小时,汗流了一遍又一遍。肖波看着南下的列车,风雨剥蚀了,斑斑点点,突然觉得眼睛涩涩的。
站台又播了一遍列车发车的信息。肖波说:你该上车了,咱们拥抱吧。两人象征性地拥抱了一下。王力先把手里的行李从窗口扔了进去,跟着从车厢门口上了车。列车缓缓驶动了,肖波跟着车身跑了起来,他对着窗口喊:到了单位要看医生。还想再喊一声,有风来堵他的嘴。列车员也在旁边喝斥他,那家伙说:你有毛病哪?跟着跑什么?不就送一个同学吗?用得着玩儿命吗?肖波说:你懂什么?傻逼。
送走王力,肖波孤零零回到宿舍。似乎为了配合肖波的心情,大楼里空无一人,连暑期留校的低年级学生也不见一个鬼影。肖波在楼道里走了一圈,看到一楼的传达老头还在,相信自己不是在梦里。
门口贴了封条,肖波开了门,把封条随手扔在垃圾桶里。睡了一天,又睡了一晚。早上爬起来,胡乱抹了把脸,然后去楼下车棚里找自行车。那里堆着几十辆自行车,车主全离校了,车身上全是灰尘。王力真是傻逼一个,这么多车子不骑,去找姑娘借自行车,丢了不是,活该。哇,里面居然有一辆永久牌的,还不算旧。把这么好的车子放在车棚里,简直就是存心让肖波们偷嘛,不偷怎么对得起车主呢!肖波从裤袋里摸出螺丝刀,三下两下把锁撬开了,然后把帆布袋挂在车头上,一溜烟出了校门。
这辆车性能不错,骑起来感觉真不坏。肖波说:我爱上你了,可是要留你也不容易。首先要去买把锁,那是钱哪,岂不是让我心痛?其次我不能带你回学校,让你原来的主人发现了,岂不是要扭送我老人家去燕园派出所?如果不能骑你回学校,要你何用?到了五道口,肖波把自行车扔在垃圾堆里,心里想着那倒霉鬼四处寻找自行车的惨样,窃笑不已。
单位是几排简易的木板房,一排十几间。周围堆满了钢筋、水泥、木料和竹棍儿。肖波心想,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操他大爷,这不是拿朕寻开心吗?可要留北京,还非得找家单位不可,没有单位人家派出所不给你上户口,学校不给你调档案,拖下去就发配原籍。肖波跑单位跑了大半个月,把自己跑得急火攻心,一开始脾气大得可以跟美利坚合众国搞对抗,到后来他没脾气了,答应去一家建筑公司。他说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这单位也太儿戏了,连座办公楼都没有,那叫单位吗?他知道如今建筑业鱼龙混杂,有资格的揽不到活,揽得到活的没资格,大家都搞合纵连横,于是大街上经常塌楼,有些楼房建着建着就塌下来了。
肖波在一堆堆木料中钻来钻去,问了七八处地方,才问到一个管事的人。那人自我介绍说姓陈。肖波给他看派遣证。老陈有点秃头,五十几岁,看上去有种沧桑感。老陈紧握着肖波的手,摇了两摇,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肖波心里说:还是不来的好不来的好。老陈带领肖波去敲一个门,敲了半天,出来一位老同志,眼蒙蒙的,没睡醒的样子。老同志像没看到肖波,只看到老陈,他说:陈处长。原来老陈是一个处长,大概管着这一片空地。陈处长说:癞股长,这是小照,住你这儿吧?回头对肖波说:你跟癞股长看仓库吧。肖波一听差点跳起来,妈的,什么鸡巴玩意儿,我堂堂名牌大学毕业生竟然让我看仓库,也忒欺负人了吧?
好在他没跳起来,这不是虎落平川被犬欺吗?咱们先忍着。总不能让单位把咱给退回去,让咱回老家吧。其实老家也没有什么不好,现在成了开放地区呢。可老爸老妈认死理儿,觉得儿子考了一回状元,进京读了一场书,就该做京官。愣不让回老家,不让回老家也就罢了,还不让去别的地方,七尺男儿这心里就是憋得慌呀。肖波说:行,咱就看仓库吧。不就看仓库吗?咱什么都能干。
老陈走了后,肖波跟着癞股长进了房间,那就是他的办公室,里面摆了七张台子。癞股长说:你拣张没人的台子坐吧。肖波看到里面有两张台子积满灰尘,估计没人坐。他拣了张靠窗的,心想咱不是憋得慌吗?临窗透口气吧。肖波找癞股长要了块抹布,打扫自己的办公台。癞股长对自己的那块抹布很看重,犹豫了半天才拿给他。肖波心里说:不就是一块抹布吗?紧张什么,赶明儿给你买一块。实说吧,我知道你姓赖,可就是要给你加个病头。肖波打扫卫生花了一个钟头,他把自己的那一小块地方搞干净后,就坐在那儿喘气。那时就觉得口干舌燥,想找个杯子倒点水喝,找了半天,发现办公室就一个暖瓶,老癞桌上有个老烟枪一样的塑料杯。老癞说:找什么?杯子?自己买去。肖波就后悔没把王力的杯子拿过来。大学四年他还没用杯子喝过水呢,每次都是用吃饭的槽子。不就喝个水吗?还得买个杯子。买个杯子没什么,占地方呀。咱人住的地方都不够,哪能给杯子占一块地儿!
肖波突然想起晚上的住宿问题。他本来不想跟老癞有什么共同语言,这会儿还得不耻下问:喂,我说老癞领导,咱住哪儿呀?癞股长愣了一阵,说:这可得找陈处长。肖波说:咱这儿除了陈处长,还有别的领导吗?老癞说:有,多的是,您要找哪一位?肖波说:咱谁也不找,咱就找个地方住。老癞说:你也甭问陈处长了,肯定是让你跟我挤,每次来的大学生都这样,住不了三个月,准搬走。肖波心想:真让你说着了,咱还不住三个月呢,落了户就走。
到了吃饭时候,回来三条汉子,一个女子,加上肖波和老癞,一共六个人。一会儿有人送外卖来,大家吃围餐。老癞没给大家介绍,肖波只好自我介绍说是新来的。两个人没有反应,一个“眼镜”说:欢迎欢迎。却不过来跟他握手。女子对肖波笑笑。大家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把报纸摊开,围桌而食。肖波一看这架式,知道可能没自己的份,有份也不想跟他们吃。这种吃法还真不习惯,咱们又不熟,算怎么回事?等熟了再说吧。大家吃饭的时候,肖波去看工地。工地还真大,钻机在轰轰烈烈地向地底下冲刺,吊车在搬钢筋。肖波抬头看了看大标语,好像在建什么广场。这年头就是怪,楼房不叫楼房,要叫广场,叫花园,真他妈的像放屁。建筑工人还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着,在一堆乱钢筋旁边坐着几个乡下婆娘,正用锤子砸钢条。那几个婆娘看到他走过,就把手里的活停了,盯着他看,像看外星人一样。肖波自言自语着:我这辈子就跟这些东西就跟这些人打交道?倒真不赖。笑死人啊笑死人了。
走到大街上,不见什么行人和车辆,大概都找地儿吃饭了。肖波四处瞅了一遍,也没有发现有吃饭的地方,就往一条小巷里走,走了大半里路,看到一家小餐馆,黑乎乎的门面。进到里面也不大,八九张台,也是黑得可以照镜子,只有几个人坐在里面进餐。肖波要了一份炒疙瘩,一个青菜,还有两个馒头。想到单位附近没餐馆,以后免不了要在这家黑馆子里吃饭,肖波就想跟黑店主套套近乎,实指望熟口熟面,热茶热饭,热心热肠。可一看店主的尊容,心里就凉了。那店主肉头肉脸,就像电影里面占山为王的草头贼。他穿了件圆领恤衫,脖子上搭一条变了色的毛巾,他时不时拿起毛巾在脸上擦。肖波本来不热,看他不断地擦汗,觉得身上也燥热起来。好在服务员还算得人爱,尽管长得小模小样,可样子甜美,笑容可掬,对肖波一口一个大哥的叫,肖波觉得这馒头嚼在嘴里才算有了点滋味。可惜大哥不能封红包给小妹,只能回一个笑脸。
回到单位,大家已经吃完饭。女子不见了,老癞也不知踪迹,三条汉子靠在椅背上休息。肖波心想今天大概不会有人来安排工作了,不如再去街上晃荡。
肖波去逛杂货铺,给自己置点家具。牙膏牙刷脸盆茶杯,还得有一张草席,吃饭也得有个家伙,如此等等。不买不知道,一买吓一跳,花了几十块钱呢!够吃两个月的。肖波一开始还跟人家讲价,反正有的是时间,就当是操练嘴皮子吧,可费了老半天唇舌,就省了几分钱。肖波说:妈那个巴子,看俺不会买东西,尽欺负俺。他后来也懒得讲价,人家说一块就一块。最多把口袋里的钱花个鸡巴光,再找爷老子要,谁让他儿子没本事呢。买吧,买吧,狗日的老板发财了,老子亏血本了。逛到五点多,收获真不小,大包小包的两只手都忙上了。肖波就像一个住家老爷们儿一样,拎着一大堆日杂用品在大街上招摇过市。走了一站地,累了,心想这杂货铺离单位也太远了点,好在批发就这一次,今后也就一点零售,可这一次也够受的。
肖波走到一块阴凉的空地上,把身上的家伙卸了下来,然后拿目光在大街的两头瞅来瞅去。他那是在找板儿爷。板儿爷呀板儿爷,平时老看到你在大街上窜,这会儿怎么就见不到你个鬼影呢?等了老半天,终于有个板儿爷过来了。肖波赶紧招呼:哎,大爷,这儿这儿,给你揽点儿活。大爷三两下把杂货搬上车,肖波找了块空地儿坐了。大爷说:去哪儿?肖波说:不远,就前面那条街,拐个弯,再走五里地。大爷说:那是不远,你给多少钱?肖波说: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给你两块钱吧。大爷说:那可得多谢你哪。说完嘎的一声把车停了,自己先跳了下去,对肖波喝道:下来吧,臭小子。肖波自然不会下去,他说:大爷,逗你玩儿的,没那么远,拐个弯就到了。大爷说:好哇,小子,你拿我开涮啦。肖波说:这不是没事干吗?闲着也是闲着,咱们找个乐子嘛。大爷又把车踩上了,边踩边吆喝:嗨,师傅,让条道。肖波坐着也是无聊,没话找话:生意还好吧?大爷说饿不死。大爷踩着踩着突然停了下来,扭头问肖波:喂,这么近,你干吗不自己走?肖波说:嗨,不是自小给爹妈宠坏了吗?大爷想想,觉得有道理。
先去单位找癞大爷,让他带着去找房子。这地方乱七八糟的,打个转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肖波让板儿爷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办公室找人。癞大爷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肖波进去时,他把眼皮抬了一下,接着又看报。肖波说:大爷,方不方便带我去看看房子?癞大爷显然不太愿意,他扭了扭屁股,说:这会儿看房子?还没下班呢。肖波说:大爷你行行好吧,下了班我去哪里找你呀?老癞觉得也是道理,就把身子浮了起来,把报纸扔在桌子上,跟着肖波出了门。
老癞带着肖波在工地上走,工地凹凸不平,颠得板儿爷的屁股要起泡,急得他在后面直骂娘。好在走不了多远,就折进了一条街,跟着拐小巷,在小巷子里走了八九分钟,到了一栋估计有三十年楼龄的旧楼前。楼高五层,楼面好像给煤烟熏过。肖波在考察楼房时,老癞已经进了楼道里,肖波赶紧跟了进去,看见老癞正在楼道尽头站着,手在裤腰里掏东西。肖波估计那里就是他的新居了,赶紧出去打发板儿爷。
肖波拎着杂货进了楼道,往尽头走。他心里说:老癞真不是东西,也不帮我拎拎。
房间里摆了两张床,门口这张空着,放着一些污七糟八的东西,大概是老癞的日常用品,另一张靠窗,床上铺着草席,还有枕头和毛巾被,估计是老癞的龙床了。肖波把东西扔在地上,吐了口气,这才发现老癞不在。这老鸡巴毛,一转眼就不见了。肖波走到门口就吼了起来:癞大爷,癞大爷。老癞拎着裤子从隔壁房间出来了,原来是上厕所。人老了屎尿也多呀。肖波突然回过神来,敢情这旁边就是厕所。走过去一看,可不是,男厕连着女厕,难怪一进来就臭不可闻。老癞说:看什么?嫌厕所臭哇,你可以不住这儿。肖波已经拿了房间钥匙,没有什么要求老东西的了,给他这一天的恶劣态度搞得心里很毛糙,这时就老大不客气:老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里那几根老屎肠子。你不就想独占这间房吗?告诉你,我就是不住也要占个地儿,恶心你。老癞听了,气得直翻眼白,他也不说话,哼哧哼哧搬肖波床上的东西,全塞到床底下。搬完了,他擦擦手,把一只暖瓶夹在胳肢窝里,走了。
肖波站在门口,看着老癞的背影,看到他的背影消失了,就回到房里,蹦了几蹦。哈哈,打败老癞,人心大快。
给床板擦身。当然用的是老癞的毛巾,也不知是他洗脸还是洗脚的。肖波把床板擦干净了,才想起老癞的一张老脸,也不知他有没有传染病。越想越恶心,赶紧把毛巾扔地上了。他在床上闷坐一会儿,看着地上的毛巾发呆。他奶奶的,还得把毛巾给他洗干净,也不知道老癞几时回来,要是给他看见,非跟我拼命不可。肖波抱着十万分嫌恶的心情把老癞的洗衣粉拆了,把毛巾揉在脸盆里。这真是害人害己呀,早知道就多买条毛巾算了个毬。好容易把老癞的毛巾洗得恢复了本来面目,挂回原来的地方,肖波算是舒了口气。接着拖地,拖完了地,床板也差不多干了,把草席铺上,放上枕头、毛巾被。嗨,像个狗窝。肖波觉得自己算是干了件大事,不容易呀。该犒劳犒劳自己了,他把自己放在床上,躺着伸了个懒腰。够舒服的,就是恶臭难闻,把厕所建在楼道的尽头,真不是东西,亏他娘的想得出。肖波觉得这地方不可久留。
晚饭吃了半斤狗不理,喝了一碗饺子汤,然后顺着街沿漫无目的地走。天差不多黑尽了,路上行人稀少。走着走着,肖波突然停下来了,原来前面是家电影院。肖波走到海报前,把海报一字不落地读了一遍。嘿,是部西片呢。俺就犒劳自己看场电影吧。看完了电影九点半,肖波走出影院大门,天黑得拧得出墨来,路灯在眨着眼。在肖波身后,一些人正拿着票进场,肖波想:咱就再犒劳自己一场电影吧,反正回去也是闻臭。于是又看了一场电影。出来十一点,还有人拿着票进场,肖波想:干脆咱再看一场。电影是不好看,总好过回去闻臭味吧。
回到宿舍已经两点了,老癞居然不在房里。这老不死的,深更半夜也不回家,也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坏事。肖波洗刷了一下,灌了一杯自来水。看了三场电影,居然没喝一口水,真是了不起呀。肖波倒头就睡,很快进入梦乡,梦见自己娶媳妇,他揽着美人进了洞房,正要成就好事,突然一声炮响,哎呀呀,婚床炸成了两半。什么人这么缺德?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肖波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躺在木板床上,房间里亮着昏暗的灯光,老癞站在肖波的床前,躬着背,正敲着铁锅呢。肖波说:喂,几点了?你敲锅干什么?老癞说:吵着你了?我每天都要敲敲锅,没留神你睡在后面,对不住啊?肖波说:一句对不住就完了?你知道现在几点吗?老癞说:知道,我回来时刚好两点半。肖波抬腕看看表,才三点,才睡了一小时。这老东西真不地道。肖波叹了口气,侧转身继续睡,刚有点迷糊,老癞喝起粥来了,哗哗,哗哗,然后砸嘴,跟着又是哗哗,哗哗,又是砸嘴。肖波本来就有点神经衰弱,他读书时天天吃安定喝夜宁糖浆。一间宿舍至少六个人,有人是夜猫子,有人早起,一有响动,肖波就醒了,然后就没法入睡,除非吃安定。那时就盼着快点毕业,分个好单位,最好一人一间房。现在倒好,白天看老癞的脸色,晚上听他的噪音。老癞喝完了粥,又开始刮锅,咯咯,那声音真是恐怖,好像在肖波的心上磨砂轮。他还把水放得哗啦啦响。最可怕的还是老癞吞口水,呱,呱,呱。肖波突然有个可怕的猜疑。他一屁股坐起来,问:大爷,你是不是值夜班哪?老癞说:是。肖波问:你是不是天天晚上煮粥喝?老癞说:是。肖波问:你是不是天天晚上要敲锅?天天晚上要刮锅?天天晚上要吞口水?老癞说:是。肖波说:我的天,俺惹不起,俺躲得起,俺明儿个就搬走。
老癞发出了一连串的口水吞咽声。
肖波在语言学院找了个床位。他有个哥们儿在那里教书,同室去韩国进修了,刚好空了一张床出来。肖波喜滋滋地把行李搬了过去,那哥们儿在门口等他,把钥匙交给他就赶着去上课了。这种结局让肖波乐不可支。嘿,早点想出这么个主意,也不用受老癞同志的气了,折腾得一个晚上没睡。看来万事都有回旋余地,关键是要动脑筋。他在脑袋上拍了拍,赞叹了一下自己聪明的头脑。
住在语言学院有诸多好处。首先,吃饭的问题解决了,早餐又便宜又好吃,晚餐就算没赶上,还可以找个哥们儿蹭顿饭吃。其次,天天跟一帮教师学生在一起,感觉自己还在读书,还没踏上社会,在单位受的鸟气一回到学校就忘得一干二净,心气儿都顺溜得多。还有一帮傻里傻气的外国鬼子,时不时乐得他后窍冒烟。那帮傻逼,话都讲不清,居然跟他讲孔孟之道,简直笑死人了。
单位是个乱摊子,上不上班也没人管。肖波有些日子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鸡巴破建筑公司,跑到北大招人干吗呀?装门面哪?招来又不用,什么活也不让干,不干活吧,还发工资,当然发的工资又不够用。肖波一开始图表现,怕落户时单位刁难,每天准时上下班,上班就坐在办公室看报纸,或者去工地上考察考察民情,那几天可把他憋坏了。后来发现大家都很自由,就自己傻逼一个。一经发现了这个秘密,肖波散漫的本性就暴露无遗,他每天去单位里点个卯,然后就跑得无影无踪。
肖波在学院里住了些日子,觉得也是无聊。同志们上课的上课,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就他闲得慌。要叫他再去教室里听课,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咱贫下中农可不能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何况给鬼佬讲中文,整个一个幼稚班水平。就是要听课也得回北大。上班吧,也是要人的命,每天跟老癞同志嫩眼对老眼,迟早对出毛病来。夜晚的日子好过一点,经常能凑一桌人打双升或拱猪。那时就想起了弟兄们,全散了,也不知都在干什么。
有一天晚上,肖波在校园里散步,突然觉得十分凄凉。他走到一棵银杏树下,抽出一根烟,点着了,狠命吸了一口。这时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夜晚的灯光有点暗,树阴下有些破碎的影子。他盯着那个女人看,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的身材还算修长。那女人走近了,突然说:嘿,你怎么在这儿?肖波着实吓了一跳,他以为是个过路的人,没想到是冲着他来的。肖波掩饰着说:嗯,抽根烟。这时看清了女人的脸,他妈的,原来是林莉,这鸟女人去年分到了语言学院。居然把她忘了,肖波说:你可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是儿女英雄传里那个什么谁呢。林莉说:你没回山东呀?肖波说:干吗要回山东?北京不是很好嘛?再说俺爹也不让俺回。林莉就笑了,她说:去我宿舍坐坐吧?这儿够阴冷的。
林莉泡了茉莉花茶,还削了个苹果给肖波。肖波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他娘的,好多天没吃水果了,都忘了还有吃水果这码事。林莉拉开抽屉,搬出一堆零食,可惜全是女人爱吃的,就傻子瓜子还可以入口,这丑丫头把他待为上宾了。肖波跟林莉不太熟,认识而已,因为是老乡,同一个系里没几个老乡,可肖波嫌她长得丑,平时没正眼看她,见了面连招呼也少打。
林莉的宿舍有十几平方,摆了两张床,她睡在里面。林莉自己有一套小音响,还有一台黑白电视,这表明她已经提前步入了小康。林莉的衣着比较新潮,她人长得不好看,讲究打扮,都说女人是三分相貌七分打扮。肖波不经意地瞅瞅她,发现她也不是太难看。林莉穿了件领口很低的连衣裙,胸部高挺,乳沟清晰可见。这就是说:上天是公平的,脸上不足就在胸前补,总得让一个女人有些动人的地方。肖波坐在林莉的床上,林莉坐一张小圆凳,他们面前隔着一只小方桌。房间不大,所以这女人就配了一些具体而微的东西,真难为了她一番心思。两人聊了些闲话,北大的同学,山东的熟人,学院的朋友。肖波把瓜子吃得七七八八了,就拿林莉细看,看她搁在桌上的一双手白白嫩嫩圆圆滚滚的,很是好玩,就说:你手臂够结实的,咱们较较劲。他是想趁机摸摸她的手臂。也不知林莉是不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居然答应了。两人就较起了手劲,肖波只使了六分力,林莉还真有一把劲,居然可以抵挡一阵子。较到后来,林莉咬着牙,整个身子都扑上来了。肖波一松手把她放进了怀里,林莉在肖波怀里拱了几下就趴在他的肩膀上不动了。两人抱在一起,肖波亲了一下林莉的脸,然后两人就互相啃了起来。
肖波有点冲动,动手脱林莉的衣服。他把拉链撕开,从肩膀往下褪连衣裙。一开始林莉由着肖波,不拒绝也不逢迎,可脱到只剩内裤时,林莉突然拼命抵抗。肖波想尽快瓦解她的防线,动作有点粗鲁,这使林莉的抵抗更加坚决。两人开始是在床上折腾,后来滚到地上,肖波还把房间的东西踢得满地滚。这才觉得这房间真是小,一不小心就碰着什么了,肖波尽管急不可待,还是怕伤着林莉,这就使他的进攻失去了连续性。
林莉脸涨得通红,气喘如牛。
后来两人都累了,趴在地上直喘气。肖波看一眼林莉,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她的内裤早给肖波撕得七零八落,一丝一缕地挂在臀部。那是一条粉红色的纯棉内裤,前面绣了花纹,摸上去手感特别好,看上去又特别性感。林莉说:都是你,讨厌。她当着肖波的面把撕烂了的内裤脱下来,光着身子走到衣柜前,想找一条干净内裤换上。肖波一个箭步扑了上去,把林莉扑倒在地。林莉举着内裤在地上滚了两圈,然后她用双手撑在肖波的胸前,说:你不能强迫我,我现在不想。肖波觉得一股强大的冲劲像撑破了的气球,哗地泄了个一干二净。他低着头,沉默了几分钟,然后说:我睡这儿吧。
林莉起来铺床。她同室出差了。她从衣柜里找了条干净的床单,铺在同室的床铺上。肖波睡林莉的床,林莉睡她同室的。睡前林莉把门窗都关严了,门帘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的。两人静静地躺着,外面声音慢慢浮了起来,楼上有人在搓麻将,楼下有人在吆喝,隔壁有人在冲凉,水流哗哗地响,冲得地板似乎在颤动。肖波睡不着,他的神经衰弱症又发了。他听不得外面的响声。他翻了个身,感觉林莉的呼吸一丝一缕地传了过来。肖波翻身下床,轻轻走到林莉的床边,先亲了林莉一下,然后就往床上挤。林莉说:床太小,睡不下。肖波说:没关系,我抱着你。林莉说:就抱着,不准动。肖波说:听你的,大丈夫能屈能伸,能上能下,能进能退。说着就把手伸进了她的裤腰里。林莉说:烦你。肖波说:这才开头呢。
这个晚上都没睡着。肖波的手闲不了几分钟。林莉困得要死,眼睛没睁开过。早上起来,对镜梳妆,发现两个眼圈全黑了。林莉埋怨说:都是你,看把我弄成什么样子了,叫我怎么去上课?肖波说:我也没睡好呀,你要是答应我,咱们不是都有好觉睡?林莉说:想得美,告诉你吧,这第一次得给我老公,你要是答应娶我,我就给你。她说完了还把一张脸搞得红扑扑的。肖波心想七老八十了,还装小女孩呢,他故意把头扭起来,说:林莉呀,你这个样子很具东方女性的韵味,老外看了一定喜欢。林莉说:呸。
林莉化好妆,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裤,一件白衬衣。这大概是她上课时的衣着习惯。肖波仍赖在床上,他想做个白日梦。去单位也没意思。上街也是无聊。林莉说:你要是不走,中午我就陪你吃饭。肖波说:你请我呀?林莉一扭身走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了。肖波把被子拉起来,蒙住脑袋大睡。
睡到十二点,林莉回来了。肖波还在做梦娶媳妇,一对狗眼色迷迷地笑。林莉最看不得他这副尊容,本来不想弄醒他的,这时就掐着他的耳朵,硬把他掐醒了。肖波说:原来你是施虐狂呀,早知道就好了,我愿意给女人虐待。林莉说:亏你长得一表人材,良心大大的坏。起来吃饭了。肖波起来洗刷,林莉给他买了一副牙刷,他刷了牙,拿林莉的毛巾擦了把脸。一边擦一边问林莉:你什么时候给我准备一副行头?费事老用你的。林莉说:你还想拿这儿做根据地呀?我求你饶了我吧。肖波说:最多不骚扰你嘛,我就是借个地儿落落脚。林莉懒得理他,摆开桌子。她打了三个热菜,一个凉菜,外加三个馒头。肖波说:这就叫陪我吃饭哪?林莉说:知足一点,你还想怎么样?要去外面吃,也得你请。你好意思让女同志掏腰包?肖波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现在不是男女平等吗?林莉吃了半个馒头,犯困,她对肖波说:你慢慢吃,我躺一下。林莉用毛巾擦了嘴,把衣架上的睡衣拿下来,站在肖波身后换。肖波一边啃着馒头一边从穿衣镜里看着林莉。这女人身材还真不错,肌肉饱满结实。就是长相不敢恭维,单眼皮,塌鼻子,脸形像把刀。这种女人一定克夫,万万不能找来做老婆,睡她几次还可以。
肖波把菜吃光了,还用馒头把盘子抹得干干净净,顺便也抹了自己的嘴。回头看林莉,平躺在床上,眼睛眯着,胸口上搭了毛巾被的一角。她的睡相倒还安详,呼吸平稳,要是不骚扰她,估计很快进入梦乡。可不骚扰她似乎太对不起大好时光了。饱暖思淫欲,真是这个道理。这个女人以前哪里能入肖波的法眼,如今竟然想跟她睡觉,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肖波坐在床沿,在林莉的大腿上轻轻抚摸。他觉得自己那双修长的手生来就是摸女人的,他那张脸生来就是沟女人的,他那张嘴生来就是哄女人的,他那颗心生来就是爱女人的。可惜呀,浪费了多少年了,现在竟然用在这个女人身上,可她还不那么顺从呢。肖波的手慢慢走到了林莉的大腿根部,林莉终于睁开了双眼,她先是静静地看着肖波,接着轻声说:我喜欢你摸我,我喜欢你摸我的感觉,可是我真的太困了,你出去转一圈,晚上我请你吃羊肉泡馍。肖波癞皮不下去,他说:行,我回一下单位。肖波刚站起身,林莉窜了起来,把自己吊在肖波脖子上,亲了他一口,又赶快放开他,回到床上躺着。肖波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女人真是厉害,她就是要让自己欠那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