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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桑童话 第一章 被遗弃的比克多尔城堡

很早很早以前,在日阿当省的荒原深处有一座被人废弃的城堡叫比克多尔。它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山野岭上,显得格外的凄凉,就好像一个人虽然曾经飞黄腾达,红极一时,但终究不得不在无垠的愁苦、贫穷与悲凉中老去一样。

一天,法国南方一位鼎鼎有名的画家——尊敬的弗洛沙尔德先生,乘坐着邮车,带着他只有8岁的独生女荻安娜从小河边经过。弗洛沙尔德先生刚从芒德城的维西当女修道院把女儿接出来,想把她带到他在阿尔附近的一幢漂亮的小别墅里去,现在他们正在回家的路上。

三个月来,小姑娘一直害着周期性发烧的毛病,医生叫她回去呼吸呼吸家乡新鲜的空气以作治疗。

前天晚上,他们不得不计划歇在圣·约翰村,今天被人们叫做圣·约翰·德·加尔村的地方。因为他们父女俩从芒德出发时,要去见一个亲戚,绕道走了一段路。

那个时候还根本没有铁路,所有事都要比现在的节奏慢,因此他们在两天后才能到家,加上路不太好,使速度更加慢。

弗洛沙尔德先生不得不下了车,随车夫一起步行。

“那前面的是什么?是废墟还是白色的山石?”他向车夫问道。“怎么?先生,您难道不知道比克多尔堡吗?”“我第一次看见,当然不知道。我也从来没走过这条路,简直糟透了,根本走不动。”

“先生,忍忍吧,这条老路比新路近,如果走新路的话离住宿地还有7里,走这条路,就只需走两里地。”

“我不知道我们是占便宜还是吃亏?如果我们要用5个小时走完这段路的话。”

“先生您真会开玩笑,两个小时以后,我们就可以到达圣·约翰村了。”

弗洛沙尔德先生一想起他的小女儿,就忍不住又叹起气来。

那正是她发病的日子:他真希望能在她犯病前到了住宿地方以便让她躺在暖和的床上休息。

太阳已经下山了,山谷里的空气湿湿的,加之夜里的清冷和路途的颠簸,如果小荻安娜在车子里发起烧来,他真担心她会病得更厉害。

“哎!这鬼路!难道这之前没有人走过吗?”他向车夫问道。

“是的,先生,这条路原本是为城堡所建的,现在城堡都已被废弃了……”“为什么没有人住呢?它看上去还是很气派、很富丽堂皇的嘛。”

“从前它属于一个有钱的爵爷,他在城堡里面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跳舞、唱戏、赌博、宴请,几乎无所不为,最后连自己也毁在了里面。当城堡开始损坏的时候,继承它的主人却已无力进行维修,他后人也没有发迹的,城堡也就一直没能翻修。从外表上看它虽然还算壮观,可是总有一天它会倒在河里,倒塌到我们现在走过的这条路上来。”

“只要我们今晚过去之前不倒塌,它高兴什么时候倒塌就什么时候倒塌吧!只是这城堡为什么要叫比克多尔这个怪名字呢?”“传说在很早以前,这些地方都遭到过火灾。人们都管这种地方叫火山区,所以叫比克多尔,是因为从城堡上面树林里伸出来的那块岩石像被火烧弯了一样。我敢打赌,你肯定从未见过这种地方。”

“嗯,不,不,不,我对这种地方并不感兴趣,我见得多了。我的朋友,还是请你骑上马,快走吧。”

“对不起,先生,现在还不能走。我们还得走过花园里制造人工瀑布的蓄水库……虽然库里已没有什么水了,可还有不少的瓦砾和石块,我还是小心地牵住我的牲口为好。不过这里不太危险,您也不用担心您的小姑娘。”

弗洛沙尔德答道:“就算没有什么危险,我仍然情愿把她抱在我怀里,碰到难走的地方你一定要记得提醒我。”

“好的,先生,已经到了,就按照您说的办吧。”

画家叫住车子,把他的小荻安娜从车里抱了出来,她正处于一种半睡眠状态,看样子烧热病的痛苦正折磨着她。

这时车夫说:“走上这座台阶,再穿过露天阳台,你我便可同时到达路的拐弯处了。”

弗洛沙尔德走上了台阶,怀里始终抱着他的宝贝女儿。这些台阶虽已破旧不堪,但是仍依稀可见当年的贵族风范。台阶两旁竖立着漂亮的栏杆和间隔适度的塑像。露天阳台原本是铺了石板的栖息地,现在却已成了野生植物的乐园。一些不知名的小草顽强地从石头缝里挤了出来,当年那些盆栽的娇贵的观赏树种,经过多年的风雨的洗礼,如今仍顽强地在风中摇曳,而那些野生的土松和青橡树,也更显得生机勃发,枝繁叶茂。

石板上紫色的金银花藤和密密匝匝的野蔷薇纠集在一起,让人一点也分不出个彼此,青悠悠的长春藤更是铺排得像一张厚厚的地毯一样,使人无从下脚。碧嫩的蛇蛋果藤蔓,顺着台阶,像弯弯曲曲的阿拉伯文字一样,一直爬到了塑像的基座上。此情此景,也许是露天阳台有史以来最美丽的时刻,但是弗洛沙尔德只是一个沙龙画家,他向来不大注意美丽的大自然,更何况此刻这些茂密的野生植物让他觉得有些举步维艰,他怎么会感觉得到它们的美丽呢!为了不让荆棘戳伤她女儿美丽的脸庞,他只得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着。这时,他忽然听到马蹄踏翻石头的响声和车夫不停地叫骂、叹息声,他想车夫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怎么办呢?如何去援救车夫呢?自己怀里还抱着生病的孩子。就在画家不知所措的时候,车夫的叫骂声惊醒了小荻安娜,她明白此刻必须有人去搭救那可怜的车夫,因而她就表现出了她性格中温柔和懂事的一面,使她父亲得以从困境中解脱出来。

她很懂事地对父亲说道:“快去吧,爸爸,这花园很漂亮,我很喜欢它,您只把您的外套留给我就行了。我在这儿等着您,您不要着急,待会儿您再回到这个大花盆边上来接我就是了。”

画家帮女儿裹好大衣后,急急忙忙跑下去看个究竟。车夫倒是没出什么事,只是马车在越过残壁断垣时被颠翻了,两个车轮给被破了,一匹马跌倒了,膝盖骨也被弄伤了。此刻车夫正满脸沮丧,坐在那儿一个劲地唉声叹气。弗洛沙尔德看到车夫这副模样尽管有些恼火,但他又不好发作,便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天色已暗,可还要走两、三个小时的路程,该如何是好呢?在没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之前,不如干脆让车夫一人留下处理麻烦算了,他还是赶快去找他的荻安娜。他女儿倒是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睡在花盆旁边,而是异常清醒快乐地迎了上来。

她奶声奶气地对画家说道:“我的好爸爸,我站在阳台边上,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想车夫是对的,马受了伤,车子也挂了彩,今晚我们就不要继续往前走了吧。当我正为您的焦躁情绪担心时,我忽然听到有一位太太在呼唤我的名字,我抬头望去,看见她正把手臂伸向城堡,邀请我们进去做客呢!既然如此,我们就进去吧,我想她肯定会好好招待我们,让我们感到满意的。”

“我的乖女儿,这个城堡根本就没人住,也看不见人影,哪有一位什么太太呢?”“爸爸,也许是因为天色已近黄昏的原因,您看不见那位太太,但是我看得清清楚楚,您瞧,她总是指着大门告诉我们应该如何进去。”

弗洛沙尔德顺着荻安娜所指的方向望去,原来那是一尊真人大小的雕像,神态显得和蔼、欢悦,似乎要给来宾指出进城堡的路径一样,它应该是神话中叫“迎宾”一类的人物。

父亲对女儿说:“她对你说的话,都是你的梦言,你把那尊塑像当做一位太太了。”

“不,爸爸,我不是做梦,我们应该照她的希望去做。”

弗洛沙尔德不想让生病的孩子扫兴。他瞧了一眼城堡的正门。城堡的装饰,依旧富丽、坚实、显赫而且气派。藤蔓从阳台上垂下来,附着在雕塑而成的花朵上,显示着昔日的风采。

他不由得想道:“是的,也许在没有找到更好的地方之前,这里好歹也可做一个安身的栖所,给孩子找个角落休息一下再做打算。”

实际上,这座厅堂已经残破不堪,成了薄荷、白辱草等各种草木的乐园;支撑房顶的圆柱,也有很多已经倒塌在地上,还勉强支撑着的柱子本身也是伤痕累累,千疮百孔,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弗洛沙尔德先生一见这副情形,正想退出去时,车夫刚好也走进来找他。

车夫说:“先生,您随我来,这里面还有一个相当坚实的小板房,你们可以在那儿好好地过一夜。”

“在这儿过夜?即使我们今晚无法赶到城里,难道就不能到某个农庄或哪位乡下人的家里去借住一晚吗?”“先生,这不可能,马和车都已经不能动了,而您的行李也都还在车里面哩。”

“我的东西不多,拿出来也不难。一匹马驮行李,一匹马让我和女儿骑着,你带我们到离这儿最近的一家住宅去就行了。”

“先生,今晚我们根本无法到达任何一家住宅。即便是白天,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走出这地方,更何况是晚上,山路难走,我可怜的老马又都跌伤了。愿上帝保佑!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小姑娘休息。你带着一些饮食,我为我的牲口带着一袋荞麦,并给它们找好了一个马厩,今晚我们还不至于饿死。我这就去给你们找个房间,有门也有屏风,屋顶也还塌。然后把你的行李和车里的坐垫一起拿来,将就睡一觉,时间很容易过去的。”

弗洛沙尔德答道:“好吧,看来你的气色恢复得不错,就照你说的办吧。这里一定有个守护城堡的人是你所认识的,他或许会让我们住下的。”

“这儿没有什么守护人,只有比克多尔城堡自己守护着自己。因为这里既没有什么可拿走的,也没有……好吧,以后再说这些。现在我们到了从前的洗澡间,这里面既不会有老鼠,也没有猫头鹰、蛇之类的东西,先生,您就进来吧。”他们一边说着,一边穿过了几间废弃的、破损程度不一的房子,走到了一间矮小的坚实木板房面前,这小房子与别的屋子没有两样,都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只是在它的正面,看来像是各种建筑样式的大拼盘,它处在院子当中,状如游廊,里面也关闭得很严实,基本上没有什么损坏。其格局摹仿了古代的公共浴池,只不过面积小一点。

车夫拿来了车上的蜡烛和灯,用火石把它点燃。弗洛沙尔德看清这里面确实可以凑合着住人。

他坐到一根石柱的基座上,让车夫去拿了垫子和其他东西,以便把荻安娜抱来坐在他的膝上。

荻安娜便对父亲说:“不,爸爸,谢谢您了,今晚能借宿在这样美丽的城堡我的确感到很高兴。我感觉我的病完全好了,为了把事情安排得快些,我们还是去帮助车夫吧,我想您一定饿了,我呢,也很想尝尝小篮子里的水果和点心。”

画家先生看到他病中的小女儿是如此的勇敢,也禁不住领着女儿,帮忙做起事来。15分钟后,篮子、箱子、垫子、大衣等所有的物品都一古脑儿从车里搬到了这古宅的洗澡间里。车夫发现车里还有两瓶好酒,很高兴。小荻安娜也没有忘记她的洋娃娃,先前翻车的时候,洋娃娃跌坏了一只胳膊,她很想哭,但因为看到父亲正为一些更贵重的东西被打破而唉声叹气时,她便努力控制自己不再抱怨,不再添乱。

车夫拿着酒,用热切的眼光望着父女俩。弗洛沙尔德便对他说道:“呃,你这样忠心地侍候我们,又为我们找了一个栖身的地方……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诺马列西,先生。”

“噢!诺马列西,咱们一起吃晚饭吧,这个房子也不小,如果你觉得不错的话,也到这里面来睡吧。”

“不,谢谢了,先生,我还得去包扎、照看我的牲口。在发生这种倒霉的事情后,如果有杯酒来解解闷,我想谁也不会拒绝。好啦!我这就把饭给您摆上。荻安娜,你如果要喝水,我知道泉水在什么地方。我也有孩子,我知道该怎样照顾好孩子,我来给她铺床吧!”快乐的车夫一边说着一边把所有的东西都布置妥当了。房间里没有凳椅,只有一个大理石制成的澡盆在中央,看上去像个有台阶的讲台,可以在那儿舒服地坐下来。从前做洗澡用的清泉还在院子里汩汩地喷流,小荻安娜盛了一小银杯喝了起来,画家先生和车夫一人一瓶酒,连酒杯也不用就吃起他们的晚餐来。晚餐看来也还丰盛,有鸡、面包、火腿和糖果,荻安娜感到很高兴。

弗洛沙尔德先生边吃边看着他的小女儿。她一直兴奋地说这说那,没有一点睡意,看上去很快活。等到女儿吃饱饭后,父亲不得不命令她去休息。他们在澡盆边的大理石槽内铺上垫子和大衣,权且当是一张床。那时正值盛夏,天气格外的清朗,皎洁的月光如碎金般洒落在房子里,加上烛光的映照,屋子里显得很有诗意。室内的壁画随处可见,可以江河树林中的仙女,手拉手围成一个圈跳着舞,只是有些画像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没有了头;还可见天花板上鸟儿在雕刻成的花丛中飞翔,扑打着比他们自己还要肥大的蝴蝶儿。小荻安娜静静地躺在床上,怀里抱着她的洋娃娃,睁着眼睛等待瞌睡的降临。她望着墙上那些跳舞的仙女,感觉她们就像仍然在参加快乐的节日盛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