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我摘了两个你最喜欢吃的水蜜桃放在石桌上，你若能回去，一定记得要吃。”
一只松鼠小妖跪在孙小武面前，一只眼睛已经被羽箭射瞎了，另一只眼睛包含泪水，关切的看向孙小武。
“还有，藏在树洞里的松子，我一直舍不得吃，也……”
“唰！”
话还没说完，鲜血已经喷溅而出。
“啊……”
孙小武紧握拳头，背靠着降妖柱，仰天恸哭。
他一生嘻嘻哈哈，从未经历过生离死别，未曾想再世为人，却要承受此等天大的痛苦。
“大圣，不能跪！”
“我等永不向昏君投降！”
“唰！”
鲜血染红了天庭的白玉石阶。
肃杀的空气仿若进入寒冬，在场之人无不神色凝重，唯有玉皇大帝在那儿举杯畅饮，将猴子经历的痛苦当做此生前所未有的快乐。
“大王，牛魔王等人靠不住，你若回去，万不可再与他们做兄弟！”
两名独角鬼王跪在孙小武面前，泣不成声的叮嘱道。
孙小武咬着牙齿，点了点头。
回顾一生，孙悟空自诩顶天立地，从未做过任何亏心事。
可是回想起兵败前，孙悟空与四健将的对话，孙小武也不禁为这三十万大军感到心寒。
那日，四健将哽哽咽咽大哭三声，又唏唏哈哈大笑三声。
大圣道：“汝等见了我，又哭又笑，何也？”
四健将道：“今早帅众将与天王交战，把七十二洞妖王与独角鬼王，尽被众神捉了，我等逃生，故此该哭。这见大圣得胜回来，未曾伤损，故此该笑。”
大圣道：“胜负乃兵家之常。古人云：‘杀人一万，自损三千。’况捉了去的头目乃是虎、豹、狼虫、獾獐、狐骆之类，我同类者未伤一个，何须烦恼？”
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
孙悟空不外如是！
为了宏图霸业，他早已忘记了年少时与小蝴蝶约定的梦想。
为了宏图霸业，他不惜与牛魔王等人称兄道弟，自号“七大圣”。
然而，等孙悟空打胜之后，那六大圣就来喝酒祝贺，正式开战之时，这六大圣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有眼前这一群，他弃之如敝屣的难兄难弟，却始终至死无悔的追随于他。
也不知五百年后，孙悟空与唐僧西天取经，明知是自导自演的真人秀，也要执意西行，究竟是真的放下了屠刀，还是为了向三十万亡魂赎罪？
孙小武也不知道答案，却真切的感受到眼前这群面目丑陋的小妖怪们的关心。
这份情感，竟是如此的沉重！
“大圣，记住了，不要投降。”
孙小武眼含泪水，点了点头，挤出了一个字：“好。”
“唰！”
鲜血喷溅，两名独角鬼王与两万余小妖一齐倒下。
轰隆隆……
乌云翻滚，愁云惨淡。
浓墨的乌云夹杂着暗红的血色，
雷鸣闪电，电光射天，转瞬狂风暴雨。
漫天的血雨飘落下来。
三十万俘虏杀了三天三夜，人世间的血雨下了整整三年。
深蓝的大海变成了红色。
翠绿的树叶片成了红色……
腥风血雨为祸三界，
野兽妖魔夜夜哀嚎，
人间百姓日日寝食难安。
发丝散乱，眼泪哭干。
“啊……”
在一声声“大圣，不能降”中，孙小武双拳紧握，仰天痛哭，终于喊出了那句萦绕心间许多年的台词。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我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我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观音尊者惊呆了，玉净瓶中的水犹如波涛汹涌的海水，掀起滔天巨浪。
她从未觉得，那让她不值一顾的猴头，今日竟然散发出让她难以直视的光辉。
那光辉让人眩晕，连佛祖的圣光也从未让她生出如此心惊动魄之感。
灵山之上，佛祖豁然睁开了双眼，通天法眼拨开云雾，直视那降妖柱上的妖猴，佛手一抬，轻叹一声：“阿弥陀佛。”
阿难迦叶两位尊者有所感应，心惊肉跳道：“佛祖，何故如此。”
“大难将至，天机不可泄露。”
三千诸佛，双手合十，合念：“阿弥陀佛。”
老好人太白金星听到孙小武这番话，竟然抱着柱子哭了，不禁抹了抹眼泪：“我猴哥太悲壮了，早知道就不帮玉帝来当说客，老头子我害惨你了。”
“玉帝老儿，你纵有千般愤恨，尽管冲我来，屠戮无辜生灵，就不怕遭三界耻笑。你看一眼下界，此刻已血流成河，满地血腥，你与那无德暴君有何区别？”
一阵大风吹起，拨开脚下云雾。
玉帝颤颤巍巍站起，俯身看了一眼脚下，当即龙颜失色，吓得瘫坐在了龙椅之上。
肩胛骨处鲜血直流，孙小武傲然挺立，好似那大势已去的王者，保持着最后一丝骄傲，缓慢的环顾四周，仔细的看了看在场的每一张脸。
最后开口道：“三十万俘虏，杀得只剩下三万，诸位觉得还有必要继续吗？”
众神沉默不语，三千多名刽子手愣了愣，缓缓放下屠刀，握了握发麻的手心。
孙小武顿了顿，又道：“太上老君、观音菩萨、西王母、以及在场众神。”
说完，逐一看过这几个人的脸。
“你们都是大德之人，累及千世才有今日之修行，倘若尚有一丝悲悯之心，请今日做一个见证人。”
西王母呆呆的看着孙小武，暗暗握紧了拳头：“你想要本宫做什么？”
孙小武苦涩一笑，紧接着，表情变得坚毅无比：“我孙悟空愿自废金丹，换这三万生灵一条活路。”
“如此，诸位该无后顾之忧了吧！”
“这区区三万俘虏，放他们一马，想必也不会再掀起什么波澜了吧？”
众神惊呆了，场上渐渐响起窃窃私语。
“修行之人，一生之中只能凝练出一枚金丹，若无金丹，则无法修炼至元婴期，就别说之后的人仙和更高层次了。”
“如果是真的，这代价也太大了吧。”
“之前小瞧了这泼猴，没想到他倒是重情重义之人。”
“大王，不要啊，我等宁愿一死，也不愿您自废金丹！”
剩下的三万俘虏，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孙悟空也许曾有负于你们，但现在的我！此生不负！”
慷慨激昂的话语振聋发聩，在场小妖怪无不落下感动的泪水。
“我意已决，你们若真心当我是大王，就替我好好的活下去。”
孙小武看了太上老君几人一眼，再次叮嘱道：“有劳诸位了！”
不等众神反应过来，悲壮厉喝一声：“俺老孙去也！”
说完，双手握拳，牙龇欲裂，目射斗府。
万丈金光从丹田蹿出，逼得众人向后撤退。
玉帝惊得站了起来，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
从始至终，泼猴都没有向自己低头。
他让太上老君等人做见证人，却没有征求自己的同意，就自废了金丹，逼得自己骑虎难下。
如今三界腥风血雨，猴子救下了自己的三万俘虏。
太上老君等人成了慈悲为怀的好人，玉帝成了千古罪人。
最终他才发现，这场闹剧，小丑竟然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