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湘欢立在沈丞相身后,晶莹剔透的眼泪珠子断线一般扑簌而下,打湿了她的长睫和小脸。
压着哭声,她极力安抚着气狠了的父亲。
见她委屈的样子,魏翊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他想起多年以前初见少女的光景。
她一身妍粉色襦裙,手里拿着马球杆,非要领着丫鬟亲自去找被她打飞出场外消失不见的马球。
那时候的沈湘欢还小,却已经难掩倾国倾城的姿色。
她又爱笑,脾性明媚张扬,明眸善睐,顾盼生姿,似乎人世间所有纷扰都不足叫她上心,伤心。
正是因为没心没肺,历来不将一切放在心上,故而,转过头就把他给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思及此,魏翊敛下睫。
“......”
这场家宴,自然是没有办法坐下来吃了。
江御林耍了好大一通威风,才心满意足的拂袖而去。
沈夫人急忙叫来郎中,给沈丞相扎针续命,熬药端上来。
沈湘欢也跟着忙前忙后,给沈丞相喂药。
“湘欢,没事,郎中已经把过脉了,说你父亲吃了药便会好,眼下叫他歇着罢。”
沈湘欢点头,“......”
沈夫人带着她去外间说话,“对了,晨起时分,裕王殿下带着人送来了不少罕见的补身药材,正是太医所说你父亲药材里欠缺的那几味,想必吃一段时日就能痊愈。”
“都赖女儿错眼,给娘家丢人,给父亲母亲找麻烦了。”她吸着鼻子道。
沈夫人将她拥到怀中,“我的湘儿,都是一家子骨肉,说什么麻不麻烦的话。”
“你在江家还好么?”沈夫人问。
“还好。”沈湘欢不欲叫沈夫人担心。
她消瘦了不少,想必日子不好过,沈夫人领了她要孝顺父母不愿意说出委屈的周全话。
“如今江御林得圣上宠眷,又带了人回去,你再不可以如嫁人之前一般任性。多让着他些吧,不要叫自己受伤了。”沈夫人哄她说道。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可眼下不得不明哲保身。
“你放心,不必忧心家里,你父亲的身子固然不知什么时候能好,可到底还有你哥哥撑着呢。若是江家的人欺负你,也不要憋着,回家告知一声。”
“今日你哥哥官中有事,不能来家陪你,过些时日,母亲让他上门去探望你。他也很是记挂你,总想带一些你喜欢的糕点送去,只可惜你父亲生气,把糕点给砸了。”
沈湘欢点头。
“哥哥既然公事忙碌,就不要去江家了,女儿一得空就会回来。”
她不想让自家哥哥上门,瞧见她在江家过的日子。
哥哥自小疼她,真要瞧见了,必然会与江家理论发难,最后两败俱伤。
父亲病重,有很长的时日不上朝了,底下觊觎他位置的人一直在蠢蠢欲动,有人向皇上提议,不如就让他一直在家静养,换一个清闲的职位。
可也有受过恩惠的人道,沈丞相的年岁还不到该致仕的时候,且他为国效力多年,因为其身上不好就替换官职,只怕人心惶惶,朝野动荡。
小皇帝允了第二种,保留沈丞相的官职。
可他手上的政务,交由了旁人做事,丞相如今更像是一个虚衔。
沈家的确不比从前了。
沈湘欢再不敢提自己要和离的事。
她想为家里分忧。
抱着沈夫人,倚靠在她怀中,沈湘欢落下一行后悔不已的清泪。
陪着沈夫人说了会子话,母女两人在小花厅里单独用了一点饭菜,沈夫人就得去守着沈丞相。
沈湘欢在家里走走,便要离开了。
她绕去了后花厅。
含珠见她不愉悦,在旁边叽叽喳喳哄着她,说一些往事,好叫她展一个笑脸,不至于太愁眉。
谁知想起往事,反而勾出她的烦恼丝,沈湘欢又忍不住看着莲池落泪。
“姑娘你莫要哭了,奴婢给你做些莲子酥罢?”
沈湘欢正摇头说不要,又怕含珠担心,便点了头,含珠离开后,她倚靠着红柱默默失神。
后面有人靠近,挺拔的身影笼罩至于脚下,她都没发觉,直到擦拭眼泪之时,余光扫到了,转头一看。
沈湘欢怔愣吓住,仰头呆呆看着对方轮廓分明,面如冠玉的脸,“......”
她居然还在躲着哭,漂亮的眼睛红肿得跟核桃一样。
泪水打湿了她的脸庞,也带走了她的脂粉,露出原本的面颊。
本就居高临下的魏翊垂眸,见到了少女精巧下巴上带着的痕迹,他微微俯身下去,凑近了看。
男人笼罩过来的一瞬间,沈湘欢的呼吸不自觉屏住。
她忘记了说话,甚至忘记了反抗推开他。
魏翊打量着她,修长匀净的长指抬起她的下巴。
指腹擦拭去她的泪水和掩盖的脂粉,露出下面的青紫——是昨日与江御林起争执之时,被他虎口掐着捏伤的地方。
晨起,她用了厚厚的脂粉掩盖,不曾想,没有被父亲母亲发觉,反而被眼下的男人发觉了。
他蹙起眉,俊脸神情清冷,动作却轻柔的,给她擦拭干净。
又拿出一瓶药膏,给她涂抹伤口。
男人冰凉的指腹,带上冰凉的膏药,更显得冷,可冰凉过去,下巴只有舒缓之感。
好近。
沈湘欢的鼻端不止有药香,还闻到了男人身上清冽的味道。
江御林站在不远处的廊庑下,眼神冒火,攥紧了拳头指骨泛白。
咬牙切齿,看着前方被红柱掩盖,瞧不清在做什么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