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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你去往哪里 我们的会场

年底前,大家都慌慌忙忙,慌的什么,忙的什么呢。都忙了一年了,还忙么?不仅还忙,那是更忙。现在生活幸福,日子好过,一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年初时总觉得一年的时间太充裕了,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翻很多花样,结果还没怎么着呢,一年倒又过去了,大街小巷已经有年的味道出来了。

所以要赶紧呀,赶紧干什么呢,赶紧把年前的该做的事做完。年前该做的事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开会,也有些会是可以挪到年后去开的,那就不必在这时候凑热闹,但有些会必须在年前开完。这是铁定的。谁定的?不知道,能不能改革?也不知道。就这么照着走吧。

既然开会是铁定的,那就得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何况今年这个会与往年又不同,请到了一号首长。一号首长听起来吓人,其实也还好啦,也就是上级直管部门的正职。别看这一个正职领导,下面分管的十几条线几十个单位都抢着请他到场,他到场不到场,会议的档次大不一样,结果也大不一样,不仅面子光鲜,很可能会有真金白银到手,首长听汇报的时候,一高兴了,说,这个项目好,你们打个报告来,我批。现官不如现管,所以都管他叫一号首长,或许比来一位中央首长更实惠呢。

可惜的是,正职只有一个,他也愿意每个单位都到一到,作个指示,给辛苦了一年的同志们敬个酒,哪个也不得罪,可他哪里忙得过来,他也不能分身,只能有选择地参加其中的部分会议,没被他选上的单位总是有一点失落,但也理解首长的辛苦,于是就想,今年请不动,明年加油。

黄会有的老板比较纠结,连续三年没有请得动一号首长,别说在兄弟单位面前没面子,就是在自己家里,看到同事部下,也有点抬不起头,挺不起腰。所以今年早早地就犯起了心思,却又迟迟不敢开口,怕万一一开口被回绝,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但迟迟不开口吧,样样又被别人抢了先头,首长肯定是先请先答应,你请得迟了,他的日程都安排满了,想答应你都不行了。

老板着急,一般都拿办公室主任出气,办公室主任就是个受气包、出气筒、垃圾箱,还得是个灭火器。

其实黄会有早已经替老板想好了主意,只是老板不开口,他也犯不着主动献计献策,显得自己多有谋略,像个智多星似的,盖了老板的帽可是大忌。等到老板说了这事,黄会有也没有马上就献出来,只是说再想一想,等了一天,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向老板建议说,用激将法吧。老板说,什么激将法?怎么说?黄会有说,你就跟他说,他三年都不到我们单位来参加年终大会,我们的同志对他有意见,群众议论纷纷。老板一听,恼了,说,黄会有,你害我?黄会有说,只有这个办法还能一试,其他办法,试都别试。老板想了想,也认了,说,也是的,我们这种边缘单位,得不到他的重视,又想请他来,只能按你说的一试了。

这一试还真行,那首长起先一看老板的笑脸,就知道是要请他到会了,赶紧边走边摆手说,你别说了,你的会我去不了。老板追着说,知道您忙,也不想让您负担过重,可是,主要是下面的同志、群众有意见。首长一听“意见”两字,顿时站住,目光虚虚的,盯着老板看了看,说,意见?对我都有些什么意见哪?老板赶紧说,没啥别的意见,就是您三年都没有出席我们的年终大会,同志们觉得您太忙了。首长“啊哈”了一声,说,肯定不是说我太忙,是说我对你们不够重视吧——我真有三年没去你那儿了?老板说,三年,肯定是三年。首长又笑一声,说,那好吧,今年我去。又说,一会儿你就跟小陆把时间定下,这个时间,铁定就是给你的了。

老板回来到黄会有办公室,当着其他人的面,朝他点了点头,也没说话,将笑容藏在脸皮后面,走了。

黄会有就知道事情成了,顿时头皮一麻,心往下一沉,首长答应来,是给老板面子,可老板有了面子,他们干会务的,就得扒掉一层皮了。

办公室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人都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会场还没有确定,所有的事情都无法进展,会议通知发不下去,会议议程也排不上来。所以眼前的头等大事,就是找会场。因为有首长来,会场的标准要高,又因为是全系统年终大会,人数多,这样的又要大又要好的会场一直是最抢手的,何况临近年底,这是全城热会的季节,哪有空闲的会场等着他们呢。

事情果然如此,黄会有和办公室的同志分头联系,先拣最有把握、最熟悉的饭店宾馆,果然全满,有的都排到年三十了。

熟悉的找不着,就找不熟悉的,黄会有发动群众,人人出主意,自己出不了的,回去问家属亲友,我还不相信了,偌大一个城市,连个会场都找不到?结果大家果然报来许多,有些连听也没听说过,有些也不是家属亲友提供的,而是到114查询来的。堆在黄会有面前,一大堆,黄会有分了工,大家再分头联系,又狂打一圈电话,结果出来了,四星及以下的,想都别想了,五星以及超五星的,还有一两家可以一看。

但是如果订五星超五星,会议预算就要大大超支,而不是小超支,黄会有不能擅自做主,去向老板请示,老板说,钱重要还是人重要,你连这点都搞不清,当的什么主任。话是老板有理。可老板也有不讲理的时候,有一回老板出国,联系不上,也是人和钱的问题,黄会有擅自做了一回主,老板回来问话,却不问钱重要还是人重要,问的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黄会有去看会场,这是一家五星宾馆,商务型的,老外比较多,大多只开些小型商务会议商谈商谈而已,根本就没有大会场,为了接这单大生意,他们表示可以将大餐厅改成会场,一算座位,倒是可以容纳,虽然餐厅改成会场有些不伦不类,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还有一股子油烟气,但好歹是可以安放了。

这边黄会有正暗自庆幸,那边经理又提出要求说,会议要在上午十一点前结束,因为下面接的是一场婚宴,十一点翻场已经够紧的了。这个条件一出来,事情又黄了,十一点那时候正是首长开始总结的时候,首长爱讲到几时便是几时,哪能跟首长限定时间,这是其一;其二,中午宾馆接了婚宴,就意味着黄会有的会议午餐不能在这里用,难道开会和用餐还得分场地,没听说过,也不好操作,这么大的规模,转移人员就得借调多少辆大客。黄会有泄了气,想去看另一家了,嘴上却说,你们先替我们留着,我们回去汇报一下再说。那宾馆经理说,汇报还要赶回去?你打个电话不就行了。但黄会有还是走了。

又到下一家,这家星级更高,连服务生都长得跟外国人似的,可级次越高越没有大会场,便使出个昏着儿,建议他们分会场开会,说音像设备齐全,可以接通每个分会场的电视电话,效果比开大会还好。黄会有掉头就走,赶紧又回到第一家,可就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那餐厅改成的会场就已经被人订走了。黄会有说,你们怎么不讲信用呢,我说好要回头的。那经理说,怎么是我们不讲信用呢,你连订金都没有交,我们怎么对你讲信用。

黄会有一边着急,一边等着另外两个行动小组的消息,就怕错过电话,将手机一直紧紧攥在手里,但偏偏这一天,手机又出奇的安静,一次也没响起来,黄会有就知道事情不靠谱了,心直往下沉。

几个小组回来一碰,情况差不多,他们还欲细细汇报,黄会有不想听了,他要的是结果,没有结果的过程,听也是白听。

老板也一样啊,老板也不要过程,也是要结果,结果黄会有什么结果也没给他,他能不着急吗?一着急,老板说,黄会有啊黄会有,你本来叫个会有多好,会有会有,什么都会有的,会场也会有,但你偏偏姓个黄,什么都给你黄掉了,会场也给你黄掉了,哪里还有呢。这么一说,气氛倒是松弛了一点,大家笑了笑,黄会有说,要不我临时改个姓吧。老板说,你改姓什么呢?大家出主意,这个说,姓尤,叫尤会有。那个说,改姓惠吧,惠会有。还是黄会有更明白老板的心思,说,不如姓铁最好,铁会有,都铁定了会有,还能没有?大家虽然笑了一笑,心里的压力却没有减轻,工作还得做,会场还得找,这才是铁定的。

搞得夜里睡觉也没睡踏实,做梦也在找会场,早晨醒来的那一瞬间,想到会场还没有落实,心里“咯噔”了一下,坐起来感觉浑身都是酥软的。其实黄会有干这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开始就在办公室搞行政,一直干到主任,经历会议无数,找过会场无数,这一次怎么就这么揪心呢。当即在家里就给办公室的几个人打了电话,布置任务,让大家出家门就直接奔赴找会场去,免得一会儿磨蹭到单位,再碰头,再交代,再切磋,差不多半天又过去了。

他自己这一组,是小金牵的线,赶过去一看,会场倒是有,可是没有暖气,到处冷冰冰的,里边的工作人员个个穿着棉大衣,嘴里哈白气,哪像个宾馆样子。那经理跟前跟后地说,我们有暖气的,我们有暖气的。果然暖风机的声音倒是轰隆作响,巨大无比,可是打出来的却是冷气。黄会有扭头往外走,那经理跟在屁股后面还在狡辩说,这是暖气,这真的是暖气,主任你靠近出风口试试,就是暖气。黄会有说,就算是暖气也不行,你这暖气的声音,比我们首长讲话声音还响。回头朝那经理和几个服务员看了一眼,心想,还星级宾馆呢,搞得跟殡仪馆似的。

出来朝小金瞪眼,说,穷得连暖气都打不起,还接会议?小金躲闪说,我也不知道他们经营成这样。又到一处,是个体育场所,也是小金的主意,找了全市最小的一个体育馆,可进去一看,最小也大得吓人,可坐三千人,黄会有又扭头走,那馆长说,可以用屏风隔开。黄会有也没有答他,出来就给一个哥们儿打电话,那哥们儿也是个办公室主任,这会儿肯定也在为年终的会议找会场,看能不能挪一挪,腾一腾,救他一急。

哥们儿一听他这话,啊哈哈一笑,说,老兄啊,我们昨天都借到动物园去啦,会场倒是合适,可是骚气薰死人啦。黄会有说,动物园怎么会有会场,他们要会场干什么?找狮子、老虎、狗熊开会啊?那兄弟说,两年前开全国动物大会开到他这里,借这理由拿了一块地,可地不能老空着,就建个会场,会场是假,地是真。可没想到到这节骨眼上,这会场还真派用场呢,老兄你要是不嫌骚臭,我替你联络一下。黄会有服了他,说,谢啦谢啦,我自己找吧。

后来又去了一个消防指挥中心,甚至还去了一个蔬菜大棚,一天奔波,一无所获,老板急了眼,也不开玩笑叫改姓改名了,朝黄会有说,明天再找不到你也不用来上班了。当着部下的面,黄会有下不来台,嘴凶说,不来最好,我求之不得呢。

嘴凶归嘴凶,可哪能为了一个会场就不干了呢。

一个会场而已,听起来是个小屁事,可到了这节骨眼儿上,真是人命关天啦。晚上黄会有回到家,胡乱吃了几口晚饭,就往床上一斜,老婆也不理他,自顾看电视,黄会有心头竟有点悲凉。过一会儿手机响了,听到小金急吼吼地说,主任主任,快看新闻综合频道,快看新闻——黄会有跳了起来,去抢了老婆手里的遥控器,调了台,看到有一个郊区的远山大酒店在做广告。小金电话又追来了,问怎么样怎么样,黄会有泄气地说,就半天会议,还要跑到郊区,首长也不方便,到时候嫌远不去,就麻烦了。小金还没说话,老婆倒先说了,你看看这上面的地址,不是远郊,很近,说不定比去市里哪个宾馆还近呢。才知道老婆其实也是关心他的,心里复又暖了一暖。

病急乱投医了,黄会有当即就往这个做广告的酒店打电话,一问,果然有符合条件的会场,餐厅也有,样样俱备,似乎就专等着他去开会呢。

第二天一大早黄会有就去了,路很好走,出门就上外环线,下了外环线就是,整个行程也就半个小时。地方又果然山清水秀,赏心悦目。宾馆造得别致,中西合璧,很妥帖,很有姿态,内部装修也十分养眼,既大气又典雅。黄会有不再犹豫,交了订金,就给老板打电话,老板即刻赶过来一看,十分满意,说,你看看,我一让你不干,你就干好了,牛还是要用鞭子打呀。

事情忽然就有了结果,快得让黄会有都不敢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事情解决了,会场找到了。

黄会有给首长秘书小陆和司机分别发了短信,告知详细线路,秘书回说,收到,放心。秘书体贴人,黄会有心头一暖。

会议那天,一早黄会有就开始和秘书保持热线联络,开始还有些担心会不会路上不顺利,毕竟是在郊区,会不会走错了道,等等,结果一切又是出乎意料的顺利,没费什么事,没绕一点路,时间掐得很准,九点差五分,首长的车到了。

老板带领全体班子成员上前迎接,黄会有在一边守着秘书,悄悄恭维说,你时间掌握得很准。秘书道,昨天来过一趟了。黄会有笑道,哦,踩过点了。才知道要想工作不出差错,应该是怎么做的,学了一招。

首长进入会场,落座,就开会了,因为快过年了,大家心情好,气氛也热烈,会场纪律也特别好,讲话发言的,内容一个比一个靠谱,水平一个比一个高。首长频频点头,表示满意。

会议顺利进行,黄会有现在是彻底放下了心思,他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听不听会都不重要了,他浑身松软地落坐在舒适的沙发椅上,享受和体会着这个新建宾馆的高档设施,过一会儿,手机震动起来,他矮下身子一接,低声说,我在开会。那边“哦”了一声,挂了。一会儿又有电话来,他依然低声说,我在开会。对方说,好,我稍后打给你。几次三番后,黄会有想,就是开会的好处了,可以少接好多电话呢。

正体会着这份少有的安逸,就听到了热烈的掌声,知道首长开始讲话了。

首长也受到大家的感染,不像平时那样沉着淡定,情绪有些高昂,讲话铿锵有力,句句说在点子上。

会议掀起一个高潮。但大家知道,更高的高潮是在宴会上,除了主桌上各色人等都安排了任务,其他桌的女同志也都拣年轻美貌的早早埋伏好了,但一直不动声色,等黄会有观察到火候差不多,才开始暗示她们。

她们训练有素,不会蜂拥而上,那样太惹眼,太张扬,对首长影响不好,一个一个来,轻轻地来,像飘过来似的,过来敬首长酒,但并不要求首长喝,只是说,首长,我敬您,您随意,我干了。可首长哪能随意,说,那哪行,你干了我不干,你们要说我脱离群众啦。也干了。还不放女同志走,说,你敬了我,我不回敬,又是脱离群众,又是欺负女同志,罪加一等哦。来,我回敬你一杯,你随意,我干了。女同志哪敢随意,于是两个都干了。

如此几番,首长兴致高起来,黄会有赶紧喊服务员开酒瓶,满酒,等到又有女同志过来,首长干脆丢开了小杯,拎起酒壶,女同志笑道,首长您是令狐冲。拎壶冲过,接着又是罚点球,又是分组对抗,等等。

首长下午还有一场会议,但这会儿他情绪好,兴致高,全没有下午还要去开会的样子。大家担心首长喝高了,影响了下午的会议。连一向了解首长脾性的秘书也有点着急了。但是既然首长高兴,谁也不敢让首长扫兴。那秘书只管朝黄会有瞪眼睛,黄会有两肩一耸,感觉自己像外国人似的潇洒。

他当然潇洒啦,可下午那场会议的主办者惨啦。不过最后的结果谁也没有料到,那是皆大欢喜,到了点,谁也没有去催促首长,甚至没有人向首长提醒时间,说也奇怪,那首长说站起来就站起来了,干脆利索地笑了笑,说,你们给我的任务,我完成了,时间到啦。说罢就往外走,还有几个同志正举着酒杯打算来敬酒呢,首长笑道,留着,留着,下回吧。

大家赶紧送首长到门口,首长步履轻松矫健,面带微笑,好像根本就没有喝那么多酒,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黄会有跟在后面不由得赞叹,首长到底是首长,久经考验,这点小酒,这点小场面,哪在话下。

首长出大厅的门,车子已经无声地滑到门口,秘书拉开车门,首长一抬腿就上车了,车子又无声地滑走。

首长走了,老板心上一块石头才彻底放下,特意走过来拍了拍黄会有的肩,也上车走了。

黄会有留下善后,算账埋单,一切手续办妥后,那宾馆经理还想拉回头客,拍黄会有马屁说,黄主任,我们这地方风景很好,不如陪你看一看?

陪着黄会有出来,黄会有放眼去看看四周的湖光山色,不由感叹道,哎——真是个好地方。

那宾馆经理候在一侧,赶紧说,是呀是呀,我们这是深藏闺中人不识。黄会有笑道,今天倒给我们见识了一番哦,只可惜了首长和我们老板,光顾着开会,连这么好的景色都没时间欣赏。

众人沿着山路,沐浴着暖冬的阳光和微风,慢慢地走一走,黄会有又发感叹说,青山绿水,绿水青山。经理紧扯住话题说,主任要是喜欢,就在我们这里多住几天。黄会有叹道,多是多少天呀,住几天,还是得回去呀。经理又说,要不,我们给您留一间长包房。黄会有说,我不要被老板骂死。说到个死字,忽然就一笑,说,哎,你倒启发我了,活着不能在这里住,死了住过来也挺好嘛。

知道是调侃,却没有人接话茬儿,因为不知道怎么接,是说他说得对呢,还是说他说得不对,只有那宾馆经理话多,赶紧又凑上前说,主任真是好眼光,我们这地方——下面的话还没出口,大家已经“哎哟”了一声,停了下来,他们已经走到了山弯处,赫然的,弯弯的路边,竖着一块巨大的路牌。

路牌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箭头,箭头下面四个大字:远山公墓。

跨过这个路牌,转过这个山弯,远山公墓就一览无遗了。

山这边是一片绿,山那边是一片白。黄会有放眼望着那白花花的一大片,顿时愣住了,愣了片刻,冒出一身冷汗,惊恐地想,幸亏首长走了,幸亏老板走了,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首长或者是老板,那岂不是完了蛋?

一起跟了来赏景的一位女同事却笑了起来,说,哟,这么大的公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呢。

那饶舌的宾馆经理以为大家有兴趣,赶紧上前介绍说,主任,远山公墓是本市最有规模也是规格最高的公墓,许多有头有脸的人都——黄会有奇怪说,你做宾馆的,怎么还连带推销公墓?经理高兴地说,一家的,本是一家的。黄会有心有余悸地呛他说,那是,活着开会和死了休息,本来就是一条龙服务嘛。

知道自己口气有点重了,这事情本来怪不着他们,是他自己找来的嘛,于是笑了笑,口气放宽松了说,我说呢,怎么这个地方这么安静,这么和谐,空气这么清——一个“新”字没说出口,手机响了,一看是小陆秘书打来的,当下心里就一紧,赶紧问陆秘书什么事。秘书说,首长已经进下午的会场了,我抽空给你打一下,你小子有本事,搞这么个会场让我们来开会啊。黄会有心里“咯噔”了一下,一颗心一边往下沉,一边还存着一点侥幸试探说,怎么,怎么,不好吗?秘书道,好呀,背靠公墓,怎么不好啊。黄会有直冒冷汗,但仍然还有一丝丝侥幸,说,首长不知道吧?秘书说,怎么会不知道,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那一瞬间,黄会有感觉有什么东西“嗖”了一下,知道是灵魂出窍了,似真似幻时,忽然听到秘书笑了起来,说,黄主任,别紧张,我这会儿就是给你转达首长的意见,首长很喜欢你们今天的会场,说了,如果以后你们还在那儿开会,他争取再来。黄会有摸不着底,试探着说,是,是呀,这是五星标准的——秘书打断他说,不是标准的问题,是因为宾馆后边就是远山公墓,他父母就在那里,如果今天下午没会议,他想去看一看父母的,可惜又有会议,所以,下次吧。电话就挂断了。黄会有手里抓着手机,有些迷惑,似乎都不知道此时自己身在何处了。

小金因为处理剩余酒水之类的杂事耽搁了时间,他是最后一个追上来的,追到黄会有身边,朝庞大的公墓看了看,说,我有个同学,就葬在这里。黄会有还没从秘书的电话中回过神来,旁边那女同志却说了,小金,你同学,才几岁啊?小金有点感伤,说,是得了病,从发病到去世就没几天。又说,我一直想来看看他,一直没来,有时候夜深人静,会想起他。

那女同志说,今天倒是个机会,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宾馆经理又赶紧上前问道,你要看的这个人,在几区几排几号?小金说,我没来过,说不出来,只是听说他在这里。宾馆经理说,这好办,我陪你到公墓管理处查一查登记册。

于是到公墓管理处去翻名册,结果却没有翻到。小金说,没翻到就算了吧,也许是我记错了。可管理处的主任着了急,就不相信自己的公墓里就没有这么个周见橙,又将那名册重新翻起来,一边翻,一边念叨,张三李四王五,念得大家心里忽悠忽悠的,怕有个和自己名字一样的人躺在这里。

管理处主任这个办法还真有效,当他念到一个叫周建成的人名时,小金说,就是他吧。上前看了看名册,说,周建成——周见橙,音同的,我这同学名字比较特殊,上学的时候大家就常常搞错。

大家跟着小金去看周建成,小金赶紧说,你们不用去的,我一个人去看看就行了。再说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呢。大家不说话,见黄会有跟着,就都跟着,跟到那地方,又随着小金一起,朝周建成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黄会有的手机又响了,对方是个大嗓门,在安静的墓地里显得特别刺耳。黄会有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说,我是黄会有,你哪位?那边一听,立刻明白了,说,哦,你在开会,不打扰你开会,稍后再打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