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很不雅的地方与中学同学m君邂逅——那是一个收费的公共厕所;但我们还是很高兴,多年不见,一见,当年一块儿往数学老师粉笔匣中放“臭大姐”的情景,蓦地重现眼前,哈哈地畅笑着,我们出得公厕,漫无目的地沿着大街边聊边走;m君对我的情况虽不能说是了如指掌,却也基本门儿清,特别是近几年有几篇批判我的文章,那他是从标题到那所署的化名一一道来,绝无一丝舛错,令我既尴尬又惊诧;我问到他的情况,他走了好远才终于给我个透明度——他递我一张名片,一看,才知道他开了一家饭馆,他告诉我是他独资开的,生意嘛,“马马虎虎”,那当然也就是相当不错的意思。
我以为他马上会请我去光顾他那家饭馆,没想到他且问我的家庭:“你那……嫂夫人,还是……当年那位吧?”
我笑了:“是何言语?难道你已经换了好几个了?”
他也笑了:“不瞒你说,情人换了好多个,可我还是个没结过婚的独身男子呢!”
我说:“你真伟大!”
他点头:“那是!咱们这个年纪,有几个能像我这样!”
我看看表:“啊呀!我还有事,得分手啦!”
他就很爽快地同我握手告别。
临到他转身走了,我心里头还在纳闷:他怎么就没一句请我去他那餐馆品尝的客套话呢?我的意思不是说想到他那儿白撮,我完全可以像其他顾客那样付款——我是觉得他有些不近人情,总之,怪怪的!
不过,一分手,我也就很快把他忘记了,相信他把我忘得更快。
不记得过了几时,忽一日,我的朋友老v来电话跟我聊天;老v那一阵正跟老婆打离婚,法院把他们调解得死去活来,不过,终于还是离成了,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你猜怎么着?如今这世道,赚钱的人真会见缝插针!也不知他是打哪儿得的消息,打哪儿得的地址——多半是法院和街道办事处有他的‘托儿’——我今天接着一封信,是个饭馆老板寄来的,啊,其实算不上信,算是请柬吧,也算不上请柬,因为真正的请柬是不收费的,这上头却开着三种价格,任我选择——是请我和我原来的老婆去他那个饭馆吃‘好散餐’,就是离婚餐,你听听他想出来的那些个菜名:‘忆旧无怨’,后面注明是‘酒酿方茄’;‘以礼相待’,后面注明是‘香菜里脊’;‘还是朋友’,后面注明是‘铁板牛柳’;‘互祝幸福’,后面注明是‘腐竹香菇’;‘一路平安’,后面注明是‘一品火锅’……上面还用金字印着:请你们二人同来吃晚餐!你说你说,生意做到这个份儿上,让我们说什么好呢?……”
我听得目瞪口呆,本能地问:“这饭馆在哪儿?叫什么名字?”
v君就念出了那地址牌号以及经理的名字。
“啊!他呀!”我忍不住叫了起来。
“怎么?你认识?你……是你告诉他我的事儿,我的地址的?”朋友在那边大吃一惊。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择清。
“原来这样……我猛一听,还以为你也是他的‘托儿’呢!”
我好懊丧。
那以后有一天我决定去那“离婚餐厅”吃一顿晚餐,当然,是自己一个人去,并且不配合他那个营业宗旨。
到了那儿才发现,那餐馆不仅所在的街区本已属于偏僻,而那门面的具体位置就更吃亏——处于一个死角,不是特别往那儿去的人,一般的路人,几乎都不大可能从它门前经过;怪不得我那老同学要挖空心思来招徕顾客了。
我进到餐馆,马上有一位穿连衣裙号服的小姐满面春风地迎上来问:“先生是预约好的吗?”
我故意点点头,煞有介事地“唔”了一声。
那小姐又问:“您定的是蔚蓝厅还是霞光厅?”
敢情那饭馆面积不大,名堂还不小。
我说:“都行呀!随便吧!”
小姐先是一愣,后来就为难地说:“先生您……您带我们给您寄的约柬了吗?”
我后来才知道,那约柬有蔚蓝、粉红两种颜色。
我想,到你这儿来吃饭,哪个厅还不是一样?难道价格有所不同?一边是中餐,一边是西餐?一边想,我就一边拿脚往粉红色的霞光厅里走,小姐忙抢到前面为我领座;那厅也就二十几平方米,座位布置得倒很别致,大都是双人座,也有四人座,也有一张大圆桌;我进去时大约有两对中年男女已在进餐。
我在一处紧挨橡皮树的双人座那儿坐下,小姐问:“您夫人随后就到吗?”
我笑了:“你这称呼不妥!我们既然离了,她怎么还是我夫人?”
小姐脸上的笑容枯萎了,她很困惑:“您……您不是来复婚的?您……您是来吃离婚餐的?那……那我们一般给安排在蔚蓝厅呀!”
见鬼!哪儿来的那么多花样!
我就干脆说:“你们经理呢?我是他老同学,你给我把他请出来!”
小姐这才松了一口气:“您原来并没预约吧?啊,不要紧,您先坐,没预约的随便坐……经理他平时并不来,不过,我可以马上打电话跟他联系……您能告诉我贵姓吗?”
……过了一小会儿,小姐就请我去接电话,是经理打来的,他在那边说:“恕罪恕罪,事情缠身,实在赶不过来……你该早打过招呼!我已经跟他们交代了,所有的好菜都给你端一份,酒水你也敞开喝……完全免费!你多指导,不吝赐教!……改日再亲陪你痛撮!……”
我说:“你可真有花点子!掏人家离婚男女的钱包还不过瘾,又打人家复婚男女的主意!天下人的钱,都让你算计了才好吧!”
他在那边说:“嗨,我这也是急中生智,原来光做那蔚蓝色生意,从年初开始,发现他妈的如今又时髦上了复婚,所以又隔出来了个霞光厅不是……也邪乎了,有了线索,寄去约柬,复婚宴的生意挺火!你老兄无论是离是复是不离不复,今后想撮,你就尽管到我这馆子里来!”
我说:“别逗了!你当我是馋疯啦?我不过是想见识见识如今的买卖都做到什么份儿上罢了……”
跟他通完话,我就出了那饭馆,一边走远,一边不禁摇摇头,笑笑,摇摇头,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