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北京的高等饭店,菜价不菲,宰客无情,而其中最甚者,有“三刀一斧”之喻,“一斧”指专营韩国烧烤的山釜餐厅,“三刀”则指的是大三元酒家、明珠海鲜酒家和香港美食城。
那天中午,在以粤菜著称的大三元酒家的包间里,有一个热闹的饭局。是闪毅请客。
韩艳菊在去隔壁院里上班前的最后一刻,答应了闪毅他们“暂不同拍电视剧的签约”。一早赶到韩艳菊他们单位的电视剧的制片主任,原以为签约不成问题,闻变,不消说气得七窍生烟……韩艳菊在临近中午十一点的时候给闪毅电话,说是通过他们领导班子集体讨论,终于决定,还是把那座楼租给他们拍“能为国争光的高档文艺片”,不过,有些“细节问题”,还需再进行磋商……闪毅便约他们到大三元吃“工作餐”。
一桌八个人。韩艳菊和她的一个副手、一个办事员,闪毅和制片主任、导演祝羽亮,以及顺理成章、不可或缺的卢仙娣,还有雍望辉。
雍望辉本不愿再卷进这桩事。他上午回到住处便倒头大睡,补觉。但闪毅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打来电话,说是韩艳菊说,她那关键的副手,是雍望辉调走好久以后才来的,总听单位里的老人说,他这个现在的名流,当年也“窝”在过那么个区级小单位里,因此,说好听点是仰慕,说难听点是好奇,就提出来,既然一早都回到宿舍院里了,中午一定跟他们见见面……闪毅不容他推辞,说:“反正你中午要吃饭的嘛!你一个人过,反正是懒得做饭的嘛!大三元又离你那么近,散步过去就到了……你要不到,说不定我们的合同就签不成!你就那么愿意我们的电影开不了机吗?……”末了又叹口气说,“非得让我再跟你重复,我的那隐私隐情吗?……我想让吉虹,得最佳女主角奖啊!”这才令雍望辉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不由得问:“吉虹也去吗?”闪毅忙说:“我一定让你见到吉虹!不过今天她还在无锡拍另一部戏……为了我和吉虹,你来,行吗?”雍望辉这才答应赴宴。
……满桌佳肴,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签约是完全不成问题了。
韩艳菊他们单位是“损失”了10万元。但他们“支持了严肃的艺术创作”而“不为金钱去将就粗制滥造的肥皂剧”,良心上很是过得去。不过,韩艳菊本人,以及在场的副手还有那位办事员,以及领了“误餐费”另去吃饭的汽车司机,他们从闪毅那里,都可以得到“不会产生副作用”的好处……
什锦果盘上来,曲终即将奏雅,韩艳菊那副手,一个脸上有几道大纹路,其实年龄还不算老的中年男人,笑嘻嘻地问雍望辉:“早上没到当年住的屋子看看吗?是哪一间?嘻嘻……等你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我们是不是该把它献出来,当作文豪故居,让人参观啦?”
他很厌恶这种话,便不理睬,从果盘中用牙签扦起一片西瓜,放进嘴中。
卢仙娣却兴高采烈地说:“中国人,谁在乎文豪的故居呀!鲁迅故居,现在有几个人进去参观?郭沫若故居,好大的宅子,附带那么大的花园,就是进去找个花前柳下谈恋爱,也蛮不错嘛,可它耐心地开放着,有时候整整一天也不来一个参观者!……依我说呀,倒是闪大款将来成了中国的洛克菲勒,或者中国的哈默,或者中国的松下幸之助,他住过的那个窝儿,弄成个‘巨款故居’,说不定参观者会挤破门呢!……”
韩艳菊便问闪毅:“你今天既然‘得胜回朝’,怎么也不上楼,看看你那故居呢?”
闪毅笑说:“你那时候不给我个痛快话,我心里正起急,哪儿是‘得胜回朝’,分明是‘功亏一篑’的险象,我哪儿有怀旧的雅兴啊?”
雍望辉后来很失悔,但在那一刻他真是很偶然地提起来:“你呀!——‘向阳院’的‘儿童委员’,学雷锋的模范……你是该视察一番啊!”
闪毅脸上笑着,心里掠过往事残片……他忽然问韩艳菊:“对了,那个潘大……潘老头,潘国成,就是住二楼的那个……荣誉军人,他还住在那儿吗?”
韩艳菊脆亮地交代说:“死了好几年啦!”
闪毅点点头,拈起一个葡萄珠放进嘴里。
如果韩艳菊也撂下这个话题,专心品尝水果,也就罢了,偏她忽来兴致,展开说明:“那个潘瘸子!什么荣誉军人!是个政治骗子啊!他是伪造历史、蒙骗组织啊!……是我亲自去外调的,真是不调不知道,一调吓一跳!……他是个旧社会的混混,吃喝嫖赌,无恶不作!他那腿为什么瘸?是梅毒后遗症!唉呀呀,原来哪儿懂呀,敢情梅毒也能弄瘸腿呀!……他那梅毒一直没断根,把他查出来,撤了他的职没多久,他就发病了,那病,连大夫都不愿接近他呀!……他死的时候,眼睛烂成了两个粪坑,全身发出一股子恶臭……那可真是个地地道道的人渣!”
席间其他的人都没认真听,雍望辉听了觉得堵心,却也只是撇了撇嘴……大家眼光一时都滞留在韩艳菊脸上,没有特别注意闪毅,可是,忽然一声巨响,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闪毅先是一拳捶到了餐桌上,令碗碟摇晃,大家惊惶中眼光刚移到他脸上,他已经五官大错位,并暴怒地将餐桌上的果盘抓起来,跳起身,狠狠地将果盘掼到地下,随之发出一声厉吼:“我×他妈!”
果盘里的西瓜片四处飞溅,如血喷迸……
本已退出包间的服务小姐,紧张地跑了进来;韩艳菊等人全哑然地凝在了座席上;雍望辉望着闪毅,心鼓被重锤猛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