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天空微微泛白。
陈航夫妻俩顶着露水将地里的青菜收割、捆好,浸过水后整齐的码在三轮车的车斗里。
离他们家差不多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处蔬菜批发市场。
他的菜少,但是更新鲜。比批发价稍微低一点点,那些菜贩子也很乐意收他的菜。
但这回,他没有去批发市场。而是蹬着他的三轮去了市区。
这个年代,还没有什么“城管”的概念,市场也没有“入场费”。
他到居民菜市场时,刚好是买菜的早高、峰。
他的三轮停在市场门口,刚停好就迎来了顾客。
因为比市场里卖得便宜,他生意很好。没用多久就卖了大半车。
“诶诶!卫生费交一下!”
一个背着帆布包的中年男人踢了踢他的车轮。
陈航看着他手里捏着票据,知道是正经收费的。脸上堆了笑:
“您看我在市场外面,又没进去,这也要收费啊?”
男人不耐烦的撕下一张票据:“你是不是卖菜?卖菜就得收!五毛,快点儿!”
陈航心中暗骂,这不是抢钱吗?他一车菜才几个钱,这上来啥也不做就收他五毛!
“诶,你看那是个啥?”
陈航指着男人身后,表情夸张的喊了一嗓子。趁着男人回头的功夫,骑着三轮就跑了。
背后男人骂得狠,他在车上笑得欢。
这卖菜还是不行,一辈子也发不了财。走咯,咱卖小龙虾去咯。
蹬着踏板的双腿越发的轻快,陈航一路骑着三轮来到小商品批发市场。
初夏的早上,天气也是比较热的。蹬了一个多小时车后,他已经汗流浃背。
为了几分钱跟商铺的老板一路砍价,临近中午的时候才把要用的东西置备齐。
趁着午休的时间,去钢管厂刷脸打欠条,找门卫买了一些废旧钢管。
又用一包烟的代价腆着脸让人帮他焊了一辆小推车。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今天晚上,他就要开门做生意。
“老婆,我回来了!”
妻子没有一如既往热情的迎接他,反而站在那里有些手脚无措。
陈航心中疑惑,抬眼朝妻子看去,目光越过妻子纤细的身姿,落在一个面色铁青的妇女身上。
“咱妈来了!”
妻子低着头,走到他身旁,拉了拉他的胳膊。
要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陈航脑中飞快的想着要对丈母娘说些什么。
只是他嘴刚张开,眼前的妻子就像遭遇飓风一样,被人从背后一把拉开,差点跌坐在地上。
“啪!”
一声脆响,陈航脸上立刻起了一个鲜红的手掌印。
“妈,你干嘛?”
张莹立刻跑过来,拉住还准备继续扇巴掌的母亲。
陈航站在那里,眼中有怒气闪过。但看到妻子,他嘴角勾起了笑。
“妈,我脸皮厚,您手没伤着吧?”
他弯腰抓起丈母娘的手,贴心的替她揉、搓按摩。
一句话,让两个女人同时愣住了。
张莹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
丈母娘也没了打人的兴致,抽出手来:“少贫嘴!谁是你妈?你跟莹莹就算领证了,没办酒,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你就是个强女干犯!”
强女干犯,这个时代是要枪毙的!
这么大个罪名,陈航多少有些后怕,要是张莹是个妈宝,她妈一哭二闹三上吊,她跟她妈统一战线了,那他不得吃枪子儿?
“妈……你胡说什么呢?”张莹瞪了她妈一眼,气得跺脚。
“我跟陈航是自由恋爱,您这是妨碍婚姻自由,是犯法的!”
“那你报警把我抓起来,让我去坐牢!”
“妈……”
看着母女俩闹得不可开交,陈航连忙打圆场:“妈妈妈,太阳大,您过来这边坐。”
陈航像搀扶老佛爷一样,把丈母娘扶到旧竹床上坐好。
“妈,您看我们来城里这些日子也赚了些钱,以后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到时候一定接您来城里享福。”
“哼,赚钱,你赚的钱呢?拿出来我看看!我倒要看看,连个房子都没有,住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能赚什么钱?”
张莹看了陈航一眼,从裤腰缝制的小口袋里掏出那五百块钱,笑着递给她妈:“妈您看,咱们来城里时间还短,赚的不多……”
她话还没说完,钱被她妈一把抓了过去:“好几个月才赚这么点?”
她一脸嫌弃的数了数:“刚好,你弟弟也该说亲了,这么点钱凑合给他添点彩礼。”
眼见她要把钱装兜里,陈航上去一把掐住她的脉门:“妈,不好意思,这钱不能给您。”
他妻子卖血的钱,谁也不能用!
丈母娘被他掐得呲牙咧嘴,手指使不上劲,手中的钱掉落下来,刚好让陈航接住,反手就装自己口袋里了。
“你看看,你看看,就这么个东西,你还跟他好?”
丈母娘指着陈航的鼻子,唾沫溅了他一脸。
张莹也没料到陈航反应这么大,但她还是耐心的向自己母亲解释:
“妈,这钱我们要交地租,不然人家就要赶我们走了。”
“交什么地租?家里那么多地,不够你种的吗?上城里来租人家的地种,丢人现眼!”
丈母娘瞪着陈航,那眼珠要翻上天:
“又想娶老婆,又不想花钱,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她几乎跳着脚,要骂开了:
“你给我等着,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陈航是个什么东西,我看谁还敢把地租给你!
别说种地了,像你这样拐带人口的王八羔子,我看有什么地方能容得下你?”
这女人似乎不打算善罢甘休了!
陈航黑着脸往丈母娘跟前一站,高出她两个头的身高差距,一下有了压迫感。
她扭头朝四面看了看,一面是鱼塘,一面是菜地,四下再无其他人。
心里一下就慌了。
“你想干嘛?”
陈航冷冷一笑:“开门见山,您就直说吧,小舅子说亲要多少彩礼,我陈航出!”
一听这话,丈母娘面露狐疑,向后退了几步,坐在竹床上,望了望陈航,望了望自己女儿。
“现金三千,两个带电,两个不带电,家具要108条腿。”
好家伙,狮子大开口啊!
这年头,农村人一年忙到头也剩不了几块钱。吃喝完,能有钱买下一年的种子就已经算好的。
结个婚,能花百十块买台缝纫机,就已经算大聘。
三千块,不吃不喝得存大几年!
张莹立刻就不高兴了:“这是谁家的大小姐,敢这么要彩礼,妈你也答应?”
丈母娘撇撇嘴:“可不是大小姐怎么滴,人家县长的女儿,金贵着呢,可不像你,全身骨头没有二两重。”
“你……”
被自己亲妈这样骂,张莹委屈极了,转过头,掉下了眼泪。
“行,我出!”
陈航把张莹拉进自己怀里,用胸膛替她擦拭眼泪。
“钱我出,但您得容我些日子。”
丈母娘面露狐疑,但她也没有其他办法,农村种地,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俩钱,只能寄希望于陈航。
“已经跟亲家那边商量好了,阴历六月下聘,八月办酒,你最好抓紧点儿时间,别耽误我们家的大事!”
两个月的时间,接近五千块钱,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莹仰着小脸,对他摇头,示意他不要答应。
陈航摸摸她的脑袋,笑了笑,转而冷脸看向丈母娘:
“好,我一定把钱准备好。”
“口说无凭,你给我写个欠条。”丈母娘从包里翻出纸笔还有红印泥,递了过来。
“欠条已经找村里的教书匠写好了,你画个押就行了。”
看着事先准备好的欠条,陈航笑了 。扯开笔帽,刚劲有力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家里没有多余的地方,就不留岳母大人了。您现在回去,应该还赶得上车。”
丈母娘确认了欠条上按的手印,小心收好:
“这么个破地方,留我都不住!”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一根手指指着陈航的鼻子:
“你记着,我永远是这丫头的妈。没我的同意,你就是拐带人口!
你要是敢跑,天涯海角我也要搅得你不得安宁。
所以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
恶狠狠的警告后,她才大摇大摆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