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崇德被问得噎住。
沈家经营的是胭脂水粉和绣坊生意,主要顾客群体就是后宅妇人。
一旦他宠妾灭妻的恶名传出去,那些个女人,怕是能将他脊梁骨戳断,谁还会再来光顾他沈家的铺子?
蓉儿也属实不懂规矩,那么多颜色不穿,偏要穿什么红色,没得给他惹麻烦。
沈崇德皱眉,不悦地瞪了眼柳芙蓉。
先前他还觉得,皑皑白雪中,一身红衣的柳芙蓉娇艳如花,甚是好看。
可如今再瞧,他顿觉那抹红就像洁白纱帐上面的蚊子血一般,刺目的很。
他沉下脸,冷声呵斥柳芙蓉:“蓉儿,你以后不要再穿这种颜色的衣服了。”
“老爷——!”
柳芙蓉傻眼了。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正红色,就是为了激怒秦九娘。
结果秦九娘确实被她激怒了,一来就给了她重重一耳光,然后又追加了一耳光。
然而老爷并没有因此责罚秦九娘啊!
反而还呵斥她不懂规矩!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柳芙蓉委屈得眼圈泛红,泪珠子在眼眶里面滴溜溜转。
秦九娘冷眼瞧着,面无表情。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戏码。
有区别的,是她秦九娘的反应。
那一世,看见一身红色罗裙的柳芙蓉,秦九娘大怒,打了柳芙蓉一记耳光,但却没有把沈崇德扯进来,只一个劲儿的逮着柳芙蓉骂。
没有涉及自身,沈崇德自然选择站在柳芙蓉那一边。
他就像刚才那样,先是将秦九娘狠狠训斥一番,指责她没有正室风范,然后转身就送了一大堆的好东西,安慰柳芙蓉这个小娇妾。
而这一世,秦九娘依旧打了柳芙蓉,还比上一世多打了一巴掌。
但是她把沈崇德拉进来了。
效果还不错,一个“宠妾灭妻”的恶名抬出来,立马就把沈崇德压成了五指山下的孙猴子,乖顺的不行。
白挨了两巴掌,还被训斥了一番,柳芙蓉不甘心地咬住嘴唇,看见脚下的莹白,她眸光忽地一闪。
落雪虽然停了,可地上的积雪却已有半指深。
老爷那么疼她,一定不舍得让她罚跪。
只要老爷表现出心疼她的意思,依照秦九娘那拈酸吃醋的性子,不炸才怪呢。
今天只是场预热戏,目的是激怒秦九娘,好为她三天后的大戏做引子。
十天前,她没忍住,和老爷云雨了一番,结果第二天,她就小产了。
她当机立断,收买了大夫,将自己小产的事情捂得严严实实,没透露出去半点消息。
三天后就是沈家的喜雪宴,会来很多客人赴宴。
届时,她要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小产”,然后再把自己“小产”的祸水泼到秦九娘头上去。
一个“残害夫家子嗣”的罪名压下去,就不信还扳不倒秦九娘这个正妻。
她现在忍一时之屈辱,方能成就日后的荣华富贵,反正老爷疼她,又不会真舍得让她跪在冰天雪地中。
这么一想,柳芙蓉立马收起委屈,屈膝跪地,乖巧认错。
“都是妾身不懂规矩,险些坏了老爷的名声,还请老爷和夫人责罚。”
女子温声软语,声音像从热汤圆里面流淌出来的红豆沙,甜糯温柔,听得沈崇德一颗心都要化了。
他果真伸手去扶。
秦九娘却道:“老爷,既然柳姨娘知道错了,那就让她好好跪在这里反省吧。”
沈崇德:“……”
这恶妇,还得寸进尺了是吧!
沈崇德的面色又黑沉下来。
秦九娘视若无睹,抬眸扫向四周,气势威严地开口。
“你们都看见了吧,是柳姨娘不懂规矩,你们谁要是敢出去乱嚼舌根子,让外人误以为我们老爷色令智昏,做出宠妾灭妻的恶行,坏了老爷的名声,我定不轻饶你们。”
四周立马响起一片应“是”声,接着又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柳姨娘也太不懂规矩了,一个妾室,居然也敢穿正红色。”
“幸亏她只是在咱们府里面穿穿,这要是穿出去,还不得让外人瞧了笑话去啊。”
“她自己丢人不要紧,可别连累咱们老爷名声受损。”
“是啊,宠妾灭妻可是大忌呢。”
……
四周不知何时,竟然围了一圈瞧热闹的家仆!
这可都是会传八卦的嘴啊,能要命的!
沈崇德惊出一身的冷汗!
他急忙将手缩回去背于身后,端着张脸,对柳芙蓉道:“柳氏,你坏了规矩,确实该罚,罚你……咳!”
“蓉儿”都不叫了,直接叫柳氏。
这还不够,沈崇德又轻咳几声,望向秦九娘,一脸的讨好模样:“后宅之事,还是夫人做主吧,为夫就不掺和了。”
给足了秦九娘身为正室的威严。
秦九娘斜睨了他一眼,冷笑,不愧是男主,不但懂得审时度势,还能屈能伸。
她也不客气,接住这份威严,看向面色惨白的柳芙蓉。
“无知无罪,但也不可纵容。柳氏,念在你是初犯,今日就罚你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反省,若再有下次,直接发卖。”
“直接发卖”四个字,秦九娘说得漫不经心,但落到柳芙蓉的耳朵里,却仿佛惊雷般震耳。
小妾,说好听点儿叫姨娘,往难听了说,其实就是主家买来的奴仆,柳芙蓉又岂会不知这些?
平时,仗着年轻,姿容比秦九娘出色,再加上沈崇德的宠爱,柳芙蓉的尾巴不免就翘得高了些。
直到今日,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妾。
妾就是妾,正妻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和去留。
……她不要做妾!
计谋又一次落空,柳芙蓉跪在寒意蚀骨的雪地上,一口银牙咬到酸麻,越发坚定了要扳倒秦九娘的心思。
她抬手抚摸上自己的腹部,眼中射出怨毒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