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羽一愣,不是梁太师的?是她的?
梁太师点着盒子道:“这里的东西都是当年玉姐儿和芸娘放在我这里的,是玉姐儿的部分陪嫁,如今在我这里经营了十八年,也不过多了些利息,一并物归原主。”
苍羽愣住了,看着满匣子的钱财。
她自幼和奶娘一起劳作,大了些便和师傅游历江湖,有时靠走镖赚点路费,一路看遍天下人情风景,却也遍历辛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奶娘从未曾说过母亲丰厚嫁妆之事。
当然,她能理解奶娘不敢动用太师这里的银钱和关系,只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羽哥儿,你也不必担心我这里,我既敢收芸娘的信,敢把东西拿回给你,自有我的把握。”梁太师温声道。
苍羽闻言,看着梁太师慈和的眉目,心下一暖:“是。”
梁太师细细叮嘱:“你回去之后,收好这些东西,尽量行事低调,还有……。”
他顿了顿,又道:“我给你的东西不多,当年你母亲是玉家唯一的女儿,又是嫡出,在家里时尽得你父母兄长宠爱,当年几乎陪嫁了半个元帅府出去,但你也知道形势逼人,不要计较这些了。”
苍羽一听太师苦口婆心的话,心中顿时明白了。
母亲嫁出去就是苍家的人,玉家满门获罪抄家,家财和女眷都尽数充公,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成了苍家儿媳的母亲,就是苍家的人了,她的陪嫁不会因为玉家获罪而被拿走。
那么……那些大部分的巨额陪嫁,大约都被苍家贪下了,余下这些大约是母亲和奶娘悄悄藏起来的小部分私房钱。
她垂下眼帘,捏紧了手里的盒子,苍家那些豺狼贪了母亲的巨额嫁妆,逼死了母亲,还把奶娘和她都赶出门去。
那些混账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
她稳了下心神,眸光幽幽地道:“太师放心,您给我这些已经是一笔巨资,花用绰绰有余,我此时不会在苍家为此横生枝节的。”
她虽然已经传了信,让奶娘她们藏了起来,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到不得已,她不希望奶娘他们一辈子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躲官家追捕一辈子。
奶娘他们为了她已经付出一生,够苦了,她总是希望他们能不要担惊受怕地好好过完余生。
梁太师看着苍羽眼底那些如细碎的冰棱寒光,便知面前少年的不甘,但是只要苍羽暂时不会轻举妄动就够了。
这少年机智敏锐如狐,不是愚钝短视的人。
他暗自叹了一声:“从今往后,你我联系就用这些商铺里的渠道,莫要在外人前泄了天机。”
苍羽自然是明白的,别过太师后,悄悄下了马车离开。
……
这头的驭心楼里,云醒端着茶水点心进来,正见着风眠取了自家主子的换洗衣袍从浴池出来。
宫人们已经重新打扫了房间,并布置上新的白玉鹤送仙芝的屏风。
云醒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浴池方向,压低了声:“殿下不是最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么,我以为殿下不会再用那池子呢。”
毕竟那池子泡过连鞋都没脱的苍羽,按着以往自家殿下的性子是不屑用的。
“你哪那么多废话,殿下今晚不回宫歇在驭心楼,不在这里沐浴去哪里沐浴?”风眠没好气地白了云醒一眼。
他才不会告诉云醒,殿下这会子还在浴池里神游太虚,不知在回忆什么。
总不能是回忆今天跟苍羽那家伙在浴池里“缠绵”吧?
风眠一想到这个,就觉得浑身不得劲,浑身起鸡皮疙瘩。
云醒莫名挨了骂,摸摸鼻子,也不敢开口了。
风眠取了新衣服又进了沐浴间,伺候自家主子沐浴。
他看着唐圣宁靠在水池里不知在想什么,到底忍不住问:“殿下,您真的打算指定苍羽当‘驸马’了吗?”
不然,为什么殿下让他吩咐底下的人把选定苍羽当‘驸马’的流言放出去?
袅袅如烟的水雾模糊了唐圣宁清冷艳绝的面容,一头缎子般的乌发散落在池水里。
他摊开修长结实的双臂靠在白玉池边,幽幽道:“一则,赵构说他是玉家后人,还有利用价值,暂时杀不得,但本宫那夜已经试探过他,他不肯为本宫所用,那么有什么比让苍羽那只野狐狸陷入所有猎人的围杀,走投无路之后,主动投靠本宫来的方便?”
风眠听得心惊,殿下城府极深,甚至有些不择手段。
苍羽这个驸马一定会成为所有人眼中钉,如果苍家不护着他,武功再高又如何,想必不久就是新坟一座。
苍羽走投无路时,殿下再施以援手,就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被揽入殿下旗下。
“那二则呢?”风眠又问。
唐圣宁潋滟的幽瞳里跳跃起冰冷阴沉的火光:“二则,他竟敢跟着萧无心谋划不当本宫的驸马,本宫偏不如他的意,本宫也是他能挑拣的?”
风眠听着,酷脸上的表情瞬间有点一言难尽……
怎么他好像在自家‘公主’殿下嘴里听这话,像是在吃醋的味道……
毕竟,这么多年来不想当殿下驸马的公子们可不是一个两个。
殿下何必专门针对苍羽呢?
当然,这话,他是绝对不敢说出口的。
两刻钟后,唐圣宁扶着风眠的手臂起了身。
风眠递过衣衫,无意间一瞥,目光就盯着唐圣宁雪白的脖子,一脸怪异。
唐圣宁何等敏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在看什么,本宫的脖子怎么了?”
阴冷的语调吓了风眠一跳,他立刻干巴巴地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唐圣宁眯起眼,转身大步进了房,往一面西洋水银雕花镜前一站。
他看着自己耳朵到脖子,脖子到锁骨,上面好些红痕斑点,顿时蹙眉,相当不悦地拔高了声音。
“赵构这老东西现在派个打扫的宫人都不得力了,连房间有虫子咬人都不知道么!”
风眠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欲言又止。
倒是云醒好奇地凑过来一看,便大嘴巴地道:“主子,这不是虫咬,这是今天你被苍羽用嘴巴嘬出来的痕迹,俗称——吻痕,只是您的衣袍领子高,所以没注意,通常出现这些痕迹这就表示这女子是个不清白的身子了,您可千万别让人看见。”
毕竟自家主子现在扮演的可是“清清白白大姑娘”一个。
风眠阻止不及,只能看着唐圣宁瞬间僵在镜子前。
不多久,蹲在驭心楼院子树上的乌鸦们,忽然听到楼里传来愤怒冰冷的咒骂和镜子破碎的声音——
“啊啊啊啊——本宫一定要宰了那只不要脸的野狐狸!!!”
“嘎嘎嘎……”乌鸦们吓得扑棱而起,四散而逃。
……
这一头,“野狐狸”苍羽辞别了太师,上了马车回城,一路往苍府而去。
名月看着自家小姐静静盘膝而坐,细白的手指一点点抚着那只膝间的紫檀盒子,眉间染了淡淡的轻愁。
“我从未见过我娘,奶娘身边也没有任何娘留下的东西,今日,我才第一次见到我娘留下的东西。”
“小姐……不……公子,快到府了,这些东西要收起来。”名月早已听说了云宫里发生的事,有些担忧地看着苍羽。
她只恨自己不能跟着小姐进行宫,让小姐一人历险遭难。
苍羽轻轻颔首,烛火摇曳下,抬手拭去眼底的淡淡泪光,只余下坚毅寒意。
等她从驸马选夫的陷阱里彻底脱身,总有一日,她定要那些畜生把吃下去的母亲的血肉,和着豺狼们自己的血吐出来。
临到府前,苍羽和名月把盒子里随手装了些东西,里面的银票和地契、铺契全都分别在身上藏好。
她一下车,就听得看门的小厮上前道:“二公子,家主要见你。”
苍羽闻言,唇角扯出个讽刺的弧度:“好。”
今儿从出门参加宫宴这一路,她就跟赵子龙闯关一样精彩叠生,她这便宜爹听了不少消息,不知是要教训她,还是又有什么要她去做了。
小厮一路把她引到了家主书房。
一进门,她就看见墙壁上还是那副不知谁画的高山流水图,苍客松还是站在山水图前专注地看着画。
苍羽只暗自冷笑,也不知他到底能从那画里看出个什么东西来。
“怎么,回了家,连做人的教养都不会了,父亲都不会叫了么?”苍客松冷淡地道。
苍羽懒得跟他打嘴仗,便抱拳随意地行了礼:“父亲。”
话音刚落,一盏茶杯就砸了过来,她身子一偏,那茶杯就掠过她身子碎在门上——“哐当!”
“你还好意思躲,孽子,我吩咐过你什么!”苍客松转过脸,目含怒意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