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和她刚结婚时买了个小一室，就在这间照相馆的楼上，三楼。”他回手指了指，声音嘶哑地说道。

我心头一跳，那岂不是说，他名下的两套房子，都紧挨着我父亲的住处？

他结婚时买的房子，那起码得三、四十年前了吧？

我父亲才来丰阳市十几年，难道说……

“耿大叔，青年街的那栋房子，你什么时候买的？”我又问道。

他迈着小方步，渐行渐远，听到我的问题后只是略微的停了一下，沉吟了片刻，叹道：“也有二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听他的语气，不像是说谎。

那么，为什么我父亲来到丰阳市后买的这两栋房子，都紧挨着耿大叔的住处呢？是巧合？还是他刻意为之？

忽然之间，耿大叔曾说过的一句话又悄然在我耳畔响起，“你是个好邻居，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

耿大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暗指我的父亲经常跟柳湘云争吵？

不可能！

在我印象中，柳湘云是个生性恬淡、与世无争的女人，从没见过她红过一次脸。而我的父亲虽然做出了抛妻弃子这样没良心的抉择，但我也从没见他跟母亲拌过嘴。

还是说……耿大叔回住处取东西时，听到了邻居家里大吵大闹的声音？

难道，柳湘云出事了！？

不管她是让父亲抛妻弃子的狐狸精，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女人，我都不希望她出事，这无关血缘关系，而是因为，她可能是这世界上最了解父亲的人了。更何况，她待我不错，我一直以来都很敬慕她。

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再不犹疑，飞也似地向后院方向跑去。

我翻过篱笆外墙，冲上钢制消防楼梯时，大白鹅没有像以往那般冲上来呱呱乱叫，而是缩在小院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我没时间去揣测它的异样，翻出钥匙打开门，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房间里。

二楼房间内的情况比一楼还要糟糕，说是被劫匪洗劫了一遍都不为过。

沙发被推倒了，茶几和电视柜的抽屉也被拉开了，放在里面的生活用品散落一地。

卧室房间的门紧闭着，橙黄色的灯光从门底的缝隙透射出来，看起来依旧暖意融融，但我总觉得那片光里暗藏杀机。

这时，我忽然注意到，卫生间方向竟传来洗衣机卷动时的声音！

我心里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我把防盗门旁边的花盆捧了起来，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相机，迈开大步走向卧室，我小心翼翼地拧开房门，背靠着门板向里面看去……

我多么希望，柳湘云正在昏黄暗淡的灯光下阅读，或者恬然入睡。

然而……

我在楼下和房门外看到的橙黄色光芒，根本不是灯光，而是烛光。

令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安置蜡烛的“烛台”，是一颗被掏空了脑髓的头颅！

呕！

我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里，吐了个天昏地暗。

那张脸血肉模糊，看不清容貌，但是依旧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个男人的脑袋，不像是女人的，更不可能是柳湘云的脑袋。

我扭过头，看着正在转动的全自动洗衣机，心想，柳湘云逃掉了，还是在做家务的时候，遭遇不测？

洗衣机转动的时候，伴随着咕咚咕咚的声音，好像里面洗的不是衣服，而是某种重物。

我抹了抹嘴角的污秽物，掏出手机报了警，然后弯下腰，透过侧盖门去看里面的东西。我本来已经把胸腹的躁动平息了下来，待看到里面的景象后，再次呕吐不止。

等我吐得差不多了之后，外面已是响起了越来越近的警笛声。

洗衣机里装的不是衣物，而是一堆碎尸断骨。

血水混合着洗衣液的泡沫，卷动着一只五指齐根断掉的手掌，还有被肠子缠成一团的五脏六腑。

这段经历，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但我每每回想起来时，依旧感到一阵反胃，足以说明当时的画面有多么可怕和恶心。

后来，我是被赶到的警察扶着走下楼的。

他们找到我时，我特意观察了一下他们的反应，虽然他们的表现比我强多了，没有呕吐不止，但也是脸色泛白，嘴角抽搐。

一楼的照相馆除了凌乱了一点，并没有断肢碎肉什么的，我想进去仔细看看那个假人模特，却被警察以别破坏现场为由挡在了门外。

“你要不要去医院？”年纪轻轻的女警察把我送到警车里，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柔声问道。

我喝了一口水后，摇了摇头，说我没事，直接回家就行。

“我劝你不要自己一个人走，凶手既然能找到你父亲的家里，也一定能找到你的住处，太危险了，知道吗？”她继续劝我。

我抬起头，仔细地看着她的面容，总觉得这位女警察越瞅越好看，瓜子脸、大眼睛、细而弯的眉毛、薄而红的嘴唇，没有杜小姐好看，但跟翟冬雪差不多了。

尤其是配上她这身正气凛然的警服，魅力简直不可抵挡。

我最近遭遇了太多可怕的事情，碰见她这类容易给人安全感的职业的美丽女性后，难免有些心动，望着她的眼神儿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直。

她可能是刚穿上警服没多久，身上还没有褪去大学里养成的稚气，感受到我不加掩饰的目光后，脸上微微一红，撇过头不再看我。

美女会对我脸红，这是极少见的事情。

我忍不住心想，难道，我跟鬼怪打交道后，自身魅力有所见长？要不然，她怎么可能这么关心我？

我干咳了一声，努力忘记脑海中残留的可怕画面，故作豪气地说道：“放心吧，更可怕的场面我都见过，我不会有事。”

她回头望着我，抿了抿嘴唇，缓缓地摇了摇头，轻轻吐出一句话，令我尴尬不已。

她说：“其实，你得跟我回去做下笔录。”

我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敢情她不是关心我，也不是害羞，而是不好意思开口让我去警局。

还真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女生做派……

我跟她回到警局后，陪我做笔录的并不是她，而是一位面孔冷硬的中年警官，倒让我感到一阵失望。

不过，没了女人在旁边干扰后，我也能更好的理清自己的思路，把我父亲的关系圈都告诉给了那位李队长。

当然，有关于鬼怪的事情，我并没有说。

当李队长听说楼上曾是耿大叔的新房时，如岩石一般坚硬的脸庞松动了一下，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惊疑，但转瞬便恢复了平静。

一位训练有素的警官，能被我这类半吊子水平的小白领读出一丝内心的情感流露，足见他内心的波澜定然不小。

我有心试探，又说我父亲曾给杜康平的家人拍过照片，并且经常保持联系。

这一次，李警官蓦然变色，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声问道：“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他是不是在海宁盐官认识的杜康平？！”

我被他气势所慑，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

“你父亲在哪呢，他可是通缉犯！”他厉声道。

“啥玩意儿？”我还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惊声问道。

我的父亲是通缉犯？

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个通缉犯能在丰阳市结婚生活，并且开了一间照相馆？

他拧起眉头，凶巴巴地瞪着我，沉声道：“我们怀疑，你的父亲参与了多起故意谋杀案……”

“李警官，我爸叫白洪山，去年因为交通意外去世了，你确定他是通缉犯？”他话未说完，就被我出声打断了。

“白洪山？”他缓缓坐了下去，神色阴晴不定。

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位看起来经验丰富的李警官，为什么一听到我的父亲给杜康平家人拍过照片，就激动成这个样子？

我说起杜康平，是想绕着弯子扯到杜康平司机的身上，如果能得到关键信息，对我接下来的工作会很有帮助，结果却有意外收获！

“抱歉，我有点激动。”他满脸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做了个请继续说的手势。

我的好奇心都被他吊了起来，怎么可能把这页轻易掀过？

“警官，你说的那个通缉犯，到底是谁啊？能不能告诉我？或许我能提供点线索也不一定。”我讨好地笑道。

他瞄了我一眼，想了片刻后，才说道：“二十年前，杜康平带着怀有身孕的老婆去海宁盐官看钱塘江一线潮……”

这个开头，怎么这么耳熟？

我耐着性子听他说下去，等到他说起杜夫人死因的时候，终于有了不同。

他说，那两个冒失的年轻人，并非是滑倒后失手丢出相机，碰巧砸死了杜夫人，而是那位凶手趁着杜康平视不能见的时候，高高跳起，将手中相机狠狠地砸向了杜夫人。

蓄谋已久的谋杀。

当时，在盐官观潮景区看一线潮的人有很多，目睹了杀人过程的人并不少。

那位在逃杀人犯，叫做何佐生，现年40岁。

李警官说，他之所以激动，并非是何佐生残忍地杀害了怀有身孕的杜夫人，而是那位凶手杀了杜夫人后，不知用什么方法蛊惑了杜康平，摇身一变成了杜家的摄影师。

这二十年来，一直跟杜康平有所往来。

若不是他看到杜家人偷偷拍摄下来的照片，他也不敢相信，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杜康平，怎么会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