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望康城。
纳福街上,有一送亲队伍敲锣打鼓地走过。
街边茶楼二楼靠窗位置,宋良眯着眼,瞅着队伍前面那一身喜服,胯骑骏马,胸系红花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大约二十三四岁左右,皮肤白皙如玉,远望温润沉着,气宇不凡。
是望康城,首富许家招来的赘婿,苏秦。
别看现在苏秦衣着得体,气度温雅。
前几日,他还是个流浪至望康城的乞丐。
而令他摇身一变成为首富家赘婿的人,正是茶楼之上,默默观察着一切的宋良。
此时,宋良揉搓着下颌,亦是心中感叹。
没想到,这乞丐收拾出来,竟也有个人样。
也好,明天他就要死了,今夜能春宵一刻,能品尝山珍海味,也算是好好送他一程。
到了下面,可别怪罪我宋良。
要怪,就怪喜好人妻的衙内,和想要攀高枝的许首富吧!
宋良望着渐行渐远的送亲队伍,目光聚焦在苏秦的背影上。
阳光自天空洒下,照耀在苏秦脊背上。
一瞬间,宋良瞳孔不由自主收缩了一下。
苏秦的背影,在他脑中渐渐与另一道背影重合。
那是燕国军神的背影。
宋良也仅是看过一次,但终生不会忘记。
可是,那位镇北侯,那位燕国军神已经死在了北蛮,尸骨无存。
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小乞丐,又怎么可能做许家赘婿呢?
宋良失笑一声。
如果镇北侯还在,燕国朝堂又怎会宦官当道。
被胯下无鸟的阉货把持朝政?
如果军神还在,这朝堂将一片祥和,许家也不会把如花似玉的大小姐变成人妻,送给喜好人妻的衙内,来攀上阉狗这棵大树。
宋良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茶杯,茶水中倒映出他的脸。
宋良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下。
莫说许首富,就连自己,不也是在行这种狼狈为奸的龌龊之事吗?
宋良伸手将桌上的茶杯打翻,任由茶水顺着桌子流淌,再也没看一眼,起身离去。
……
“跨火盆!”
伴随一声呼喝。
苏秦撩起长袍,伸腿跨过火盆。
透过大门遥望深宅大院。
苏秦微微皱起眉头。
沦为赘婿,他是厌恶的。
可是他没办法,想要扳倒魏阉狗,必须找到其把柄。
苏秦要给死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要给燕国子民一个交代。
三年前,蛮地十部犯边,二十万镇北军奋死抵抗。
可身在后方的魏阉狗却私通敌军,泄露军情。
十部虽被打退,但镇北军死伤惨重,可以说被掘了根基。
无奈之下,苏秦只能带着所剩无几的镇北军假死脱身,逃脱魏阉狗的再次冲击。
短短三年时间,魏狗建立阉党,霍乱朝政。
整个燕国岌岌可危。
同时,三年时间也给了蛮地十部喘息的机会。
用不了多久,十部定会再次犯边。
可到那时,燕国又有谁能够抵挡。
所以,留给苏秦的时间不多了。
他要在一年内,扳倒阉党,斩杀魏狗,为镇北军报仇!
还要重建镇北军,抵御十部!
想要扳倒魏狗,就要找到其把柄!
而这把柄,保不齐就藏在这许府当中!
要知道,一年前被阉狗推倒的宰相许旺祖,是望康城首富“许旺宗”的大哥。
而许旺祖临死前一个月,一直住在这里。
苏秦猜测,这里一定被许旺祖留下了什么,保住了许家。
不然,阉狗怎会将许家族人留下来?
斩草除根这一点都不会的话,那个老阉货就白活了。
……
跨过火盆。
在仆人的带领下,苏秦步入许宅。
虽说是喜事,但许旺宗并没有宴请宾客。
毕竟许家已经倒了,作为阉党曾经的对头。
哪怕是败了,也没人敢沾边。
许旺宗也没有大肆宣扬,参加喜宴的大多是家里人。
没有张灯结彩,没有山珍海味。
席面很简单,厅堂的布置更加简略。
迈过门槛。
苏秦看到身穿红色嫁衣,头戴盖头的新娘子。
厅堂内坐着的人们似乎是等着急了,每个人看向苏秦的眼神中都夹杂着愤怒。
而当他们看向新娘子的时候,那愤怒中,又多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喜悦。
“呦,没想到这小乞丐收拾出来,还像个人,呵呵呵……”
还没等司仪呼喊,却听厅堂内响起一道讥讽声音。
巡音看去,说话的是一名年轻妇人。
此人,是许旺宗的外甥女,陆红玲。
位于高座的许旺宗闻言,眉头紧皱,眼神中满是愠怒。
但他没敢发作,没有呵斥陆红玲。
虽然她是小辈,但她的相公‘高行’,却是朝中阉党的人。
苏秦抬头看了一眼许旺宗夫妇,顺着二人的目光,又看向年轻夫人身旁那位尖嘴猴腮的男人。
苏秦心中了然。
看来,许旺宗所忌惮的,就是他了。
收回视线。
苏秦轻笑一声。
其他人忌惮,可他苏秦却丝毫不怕!
虎目扫去,虽说模样改变,但久经沙场的眼神不会变。
霎时间犹如一道尖刀刺向陆红玲。
笑声戛然而止。
二者四目相对。
陆红玲顿感脊背发寒,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但转念一想,对方仅是个乞丐,自己的靠山就在身旁,有什么好怕的?
心中又怒火中烧起来。
窘态撤下,向前迈了一步。
陆红玲梗着脖子道:“谁给你的胆子敢直视我?!给我把头低下!记住,以后在许家,没有我们传唤,你不能抬起头直视我们说话!”
苏秦活这么大,还没人敢和他这么说话。
立刻回怼道:
“你见光死?世界上还有这种怪病?既然被人看就会死,那就别出来乱咬了,乖乖缩在窝里,岂不是长命百岁?”
此话一出,厅堂中的人们嘴角均是缓缓勾起。
但每个人都忍住了,没有笑出声来。
一句话,骂了三遍。
又是狗,又是王八,还得了怪病……
没想到这赘婿,倒是牙尖嘴利。
苏秦环视一圈,心中对周围人的憋笑感到鄙夷。
面对一个女人,连笑都不敢大声笑,一帮酒囊饭袋!
陆红玲被气得满脸通红,还没等她说话。
身旁的高行冷声道:
“你是吃了熊心,还是吃了豹子胆?别穿上一件衣服,就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身!
真以为入赘许家,能让你飞黄腾达?!”
苏秦假装愣了一下,道:
“吃熊心豹子胆?还有这个环节?我还真没吃过,一会儿宴席上有吗?
吃不吃熊心豹子胆另说,你们二人能把嘴闭上吗?很臭!”
“你放肆!”高行拍案而起,大喊道。
苏秦耸了耸肩,道:
“你放屁都没人管,我放肆怎么了?”
“牙尖嘴利!”高行眉头扬起,大喝一声:“来人啊!家法伺候!”
话音刚落。
许旺宗抬手重重砸在桌面上,沉声道:
“高行,我还在这!”
霎时间,整个厅堂安静下来。
高行与陆红玲看向许旺宗,见其面色阴沉,也没再胡闹。
二人转头怒视苏秦。
高行道:
“呵,小乞丐,你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了?
殊不知,你已命不久矣!”
“够了!”
见高行还在妄言,许旺宗厉声打断。
高行与陆红玲对视一眼,冷哼一声,向门外走去。
苏秦一直注视着二人,心中疑惑不解。
这高行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命不久矣?!
呵呵,倒要看看这许府中。
谁能取走我苏秦这条命!
“你的嘴可真能说。”
这时,盖头下传出悦耳声音,沁人心脾。
苏秦笑了一下,他以前不是一个牙尖嘴利之人。
如今变成这样,都是在这三年时间内,手下‘瘸五’教的。
“好了,仪式继续进行吧!”
高座之上,许旺宗吩咐道。
仪式继续进行。
盖头下,有细小声音传了出来。
“你小心些,她是我表姐,叫陆红玲,她的相公,是宫里阉党的手下。”
“阉党的手下?抗揍吗?”
“你不要这样,你没有跟脚,没有背景,是斗不过他们的。”
苏秦小声道:
“我没有背景,但是我的背影,还是很吓人的!”
盖头下传来一声轻笑,却被司仪打断。
厅堂中回荡:
“送入洞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