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姝抱着火延给她的千里醉与她选好的红晶石,朝着姬决在的凉亭走去。
刚刚火延与她说,姬决最爱喝酒了,尤其爱喝千里醉。
所以她才拿上了这坛千里醉。
方才从妖市上回来,姬决一言不发,径直的去了凉亭待着,看来是真的很生气。
郁姝看见凉亭里那一抹玄色的身影,她脚步放轻走了过去,走到姬决身后,猛地出声吓道。
“姬决!”
姬决掀起眼帘懒懒的看了她一眼,他早就发现了郁姝,只是懒得说而已。
青铜面具被他扔到一旁,他斜斜的倚在桌上,神情有些倦怠。
郁姝看见姬决没什么反应,讪讪的笑了一下,“火延说你喜欢喝千里醉,所以我特地拿了一坛。”
郁姝坐到旁边,她拿出了两个杯子,殷勤的倒上了酒。
姬决神色奇怪,他眉头皱起,瞬间就想明白了,肯定是火延在搞鬼。
郁姝看这姬决丝毫没有要喝的意思,她立马忐忑起来,“真的生气了啊?”
姬决撇了一眼郁姝,看见她满脸不安,就顺手接过了酒杯,冷冷的说道,“没有生气。”
郁姝呲了一下牙,她双手捧着杯子,小口的抿着,“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了,就是方才况尤他将我认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就是天雪峰峰主,想要带我走。”
“但我严词拒绝了,我说我要待在我的好师父,鬼狱王身边,谁也别想带走我!”
郁姝还古灵精怪的表演了起来,相当搞怪。
姬决失笑了一下,“本王不是你师父,你与谁接触,和本王并无关系。”
郁姝抱着酒杯嘟囔着,“你不是我师父,谁是我师父。”
她突然想起了正事,放下酒杯,拿出了红晶石,她还没开口,就见姬决变了脸色。
姬决盯着那块红晶石,寒声道,“这霓梦石你是从哪来的?”
郁姝看着姬决神色严肃的样子,楞了一瞬,“这是从隗沐那里拿到的。”
她想要选个礼物,隗沐将这个晶石给了她,这红晶石呈水滴状,晶体通透还有流光,十分合适拿来当剑坠子。
姬决脸色一下就变了,霓梦石是妖兽里表达情意最常用的物件。
而这霓梦石又是隗沐给郁姝的,想到这儿,那熟悉的气闷感又来了。
他眉眼有些冷,寒声道,“你是正道修士,不该总与这些妖兽混在一起。”
这一番话从姬决口中说出来,郁姝觉得有些好笑,“可是,你自己就是一个在妖鬼狱境称王的剑修啊。”
姬决眼眸划过一丝暗光,“你并不适合待在这里。”
郁姝眉毛拧起,她看着姬决一脸严肃不似开玩笑的样子,“什么意思?”
她满脸困惑,语气上都变得激动了几分,“你也要将我送走吗?就因为我是正道修士?!”
姬决低垂着眼帘,他手指摩挲着酒杯,并不答话,就像是默认了一样。
郁姝逐渐收起笑容,脸色一下沉了下去。
“可是,被关在妖鬼狱境的就是邪了吗,在外面穿着宗门服饰,满口除魔卫道的修士就是正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姬决,我还从未对你说过,我为何要跳进这妖鬼狱境里。”
她看着姬决,娓娓道来,“十年前,我被温越净带回宗门,误把仇人当恩人,拜入了天清宗门。”
姬决掀起眼帘,眼底浮上一缕诧异,他静静的听着。
“温越净杀了我所有亲人,又以恩人自居,将我带回宗门收作弟子,只是因为他爱女灵根天生残缺,在成礼之日换上灵根,才可以活下去,而我的灵根与他爱女灵根相配。”
听到这儿,姬决猛地攥紧手里酒杯,眉头一下就蹙了起来,心里不自觉的涌上剧烈的酸涩烦闷。
他看着郁姝,郁姝面无表情,像是在讲诉别人的故事一样。
“他们要挖我的灵根去救她,他们逼迫、追杀,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挖出我的灵根。”郁姝眼前忽地浮现出了第一世被逼自爆的画面。
温越净毫不留情的一剑贯穿了她。
“整个宗门无人在乎我的命,无人帮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姬决。”
“这个被修士誉为死地的妖鬼狱境,是我唯一的可以寻得那么一丝活路的地方。”
郁姝眼中水汽一闪而过,她瞬间恢复了常色,那群人,那个宗门,不值得她掉一丝眼泪。
她抬眼正好撞进了姬决黑色的眸子里,他就那样望着她,满是怜惜。
那一瞬间,郁姝就明白了,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向着温雪妊。
她看着姬决,鼻头突然开始发酸,紧接着泪水迅速在眼里聚集,止不住汪汪的滚落下来。
她不是为挖灵根的事哭,她只是看到了姬决想哭。
郁姝根本不在乎人们怎么看她,不在乎是否有人帮她,她早就做好孜然一身,独断独行的准备。
她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跳下来,却偏偏遇上了这个人。
非要手把手带她修炼,非要注意到她那把普通的铁剑,非要去寻最合适她的剑与剑谱,非要从十几个纸偶里一眼找到真正的她,非要替她挡天雷,非要为她担心。
即使郁姝心里明明知道,他做这些都是因为连心契的缘故,但她那颗干裂的心还是会觉得尝到了清泉一样。
她可以接受自己沦为众矢之的,却无法接受有个人对她倾囊相授。
郁姝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眼前的景象被模糊的不成样子,她竭力的让自己不要太狼狈。
她声音还哽咽着,却还是执拗的要个答案,“姬决,你现在在说一遍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姬决看着郁姝,心里就像是被猛刺了一下,平日里她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眸子,现在却暗了下来,透着无边悲伤。
泛红的眼眶蓄满了一汪又一汪的泪水,脸颊上的泪珠缓缓的滑落,挂在下巴上摇摇欲坠,勾起姬决无限的怜爱。
平生第一次,姬决感到这么后悔,他不该因为一时置气口不择言,这样就不会让郁姝哭了。
他眉眼间全是懊悔,他看着郁姝,只觉得每滴泪都掉进了他的心里。
苦涩、滚烫。
他嘴巴微微张开,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干涩的厉害。
郁姝脑袋涨涨的,好像是酒意上来了。
她轻咬下唇,手指点在掉到桌上的泪珠里,蘸着泪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圆。
然后自顾自的说道,“人也好,妖也罢,我统统不在乎。”
“这个圈圈是我的地盘,在我地盘里的人,是与我而言最重要的,我只在乎他们。”
郁姝眼前景象愈发模糊,她只觉得自己的思绪渐渐飘远。
姬决看着郁姝脸颊泛上红晕,身形不稳的样子,猜到她是醉了。
千里醉一般人几杯就倒,他眉毛拧起,在心里将火延骂了一万遍。
姬决凑过去扶住郁姝,轻轻揩去郁姝挂在脸颊的泪,眼神一下就软了下来,声音低哑道,“郁姝,你醉了,我带你回去。”
郁姝轻轻晃了晃脑袋,刚哭过的眼睛还弥漫着水雾,她直直的看着姬决,醉意朦胧。
她说的很慢,说的很清楚。
“姬决,你永远在我圈圈的最中心。”
姬决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望进郁姝那双蒙着泪纱的眼,听着郁姝的醉话,心突然停止跳动了一下,随后又猛地急速蹦了起来。
扑通、扑通,似乎要从姬决的胸膛里跳了出来。
疯了......
真的是疯了......
姬决听着郁姝的疯话,只觉得他也快要疯了。
月光圣洁,照着醉酒的郁姝,照出姬决的心。
一种隐秘又炙热的不知名情愫,再这皎皎圆月下肆意的疯长,无法无天。
就像是种子掉入土壤里的瞬间就发出了芽,再一眨眼就成了参天大树。
姬决心神恍惚了一下,手上撤了力,郁姝就直直的跌入了他的怀里。
她嘴里嘟囔着,“姬决......师父,你就是我最好的师父......”
“我只想呆在这里……”
姬决愣了一下,听见‘师父’两字,心跳突然缓了下来,接着阵阵酸涩在心里炸裂。
思绪不停的翻转,姬决像是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神情无奈的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看着格外耀眼的圆月,他唇角微扬了一下。
师父就师父吧,怎样他都认了。
他镇守这里九百年,九百年如一日,偏偏有人掉进了他的鬼狱殿里,掉入他这一潭死水里,非要将平静的湖面搅弄出阵阵漪涟。
非要让死水变活泉,他能怎么办。
他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