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众目睽睽下写下字据。

傻根将字据接过，揣在口袋里，拿出五百块甩给他。

“咱们两家清了！以后你们跟麦花没有半点关系！

如果去药王村找我妹妹麻烦，双腿砸断！”

说完，他将麦花背起，大步流星走出赵庄村。

张梨花跟在后头，扶着妹妹的后背。

“姐，这是谁？”妹妹问。

麦花不认识傻根。

四年前她才四岁，村里人根本认不全。

张梨花跟她解释：“这是我男人，也是你哥！”

“哥，你好勇敢！”

麦花笑了，显出两排小虎牙，两个酒窝特别好看。

扑在哥哥后背上那一刻，她觉得天晴了，雨住了，阳光特别灿烂。

在乡下，上门女婿都要改姓氏。

傻根从前姓王，入赘张家只能姓张。

成亲前写下文书，当头就说：小子无能，甘愿改名换姓，入赘张家永不反悔……！

因此，张梨花四个妹妹不能称呼他姐夫，必须喊哥。

麦花永远忘不掉哥哥的那双手。

宽大而又结实，上面长满老茧。

那后背特别温暖，好像家里烧热的土炕。

有个哥哥真好，可以保护她，疼她。

麦花陶醉在哥哥的后背上，踏实地闭上眼，脸蛋也贴在傻根的肩膀上。

以至于十年后，她仍旧对这这副肩膀恋恋不舍。

第三天返回家。

当傻根浑身泥泞背着五妹，带着梨花走进家门的那一刻。

当啷！张氏手里的脸盆掉在地上。

她呼喊一声：“娃！俺那可怜的娃啊……！”

女人扑过来将五女抱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娘！麦花想死你了，娘啊！”麦花也哭得泪眼婆娑。

“傻根，梨花，你俩怎么找到五妹的？”张氏擦擦眼泪问。

“娘！傻根卖了一颗人参，换取一千块，给世贤叔四百还剩六百。他花五百块将五妹赎了回来。”张梨花跟母亲解释道。

“傻根，娘的好娃啊！”张氏又哭了。

傻根赶紧劝：“娘，你放心，我就是出去讨饭也不会丢下五妹不管，有一口吃的，也会养活这个家，儿子说到做到！”

张梨花的心忽然掀起一阵潮涨。

恨不得再次将傻根抱在怀里狠狠亲一口。

可当着娘跟妹妹的面，她制止了自己的冲动。

“傻根，瞧你脏得？快去洗洗澡！”梨花说。

“嗯，好！”

傻根进去屋子洗去一身泥泞，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

张梨花过来帮他倒水。

“五妹已经八岁，秋天该上学了，不能让她变成睁眼瞎。”傻根说。

张梨花闻听身子一颤。

“可咱没钱！上哪儿弄学费？再说五妹回来家里又多一张嘴，日子就更难了。”

傻根说：“放心，学费的事儿交给我，我来想办法。”

“嗯。”梨花点点头。

有个男人真好，至少能帮她挑起一半担子。

傻根收拾好，套上驴车直奔打麦场。

尽管刚刚下过一场透雨，可连着晴三天，场院里的麦子已经干透。

可以扬场放磙脱粒了。

在乡下，五月扬场放磙，九月摇耧撒籽是技术活儿。

年轻人干不来，必须要有经验的中年人来做。

场院里好多人赶着牲口，后面拉着磙子在脱粒。

“驾驾！喔喔！”

吆喝声不断，鞭子的挥舞声不断。

“傻根哥，你来碾场啊？”小娟忽然从那边跑来，身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嗯。”傻根点点头。

“那咱两家搭伙呗？俺爹碾场，你来扬场怎么样？”小娟建议道。

“好！”傻根拎起麦叉。

那头的张大栓已经将自家的麦子脱粒完毕。

然后赶着牲口过来，帮傻根碾。

乡村就这样，谁家的农具都置办不全。

秋天播种跟五月收割，抱团取暖是生存的必须。

张大栓自从吃过老山参，他的病竟然好了，满面红光身体灵活。

老人在前面碾，傻根在后面挑麦秸。

傍晚，各自的麦子全部收回家。

张大栓一边装车一边说：“傻根，明天要去交公粮，赶我的车去吧，把你家的麦子捎上，带着小娟一块去。”

“好的叔，放心好了！”傻根拍拍胸口。

第二天早上天刚麻麻亮，小娟过来拍门。

砰砰砰！

“傻根哥起炕了，今天要去交公粮嘞。”

“知道了！”傻根睁开眼，将地上的铺盖卷起。

成亲已经十来天，他仍旧跟梨花分开睡。

担心女人怀上孩子，难产死掉。

院子门打开，小娟站在外面十分阳光，如沐春风。

她的身体晃啊晃，胸口也摆啊摆。

晃得傻根的脑袋跟轴承似得，来回乱转。

“你家的粮食装好了？”男人问。

“嗯，我来装你家的！”

“好！”傻根答应一声走进库房，

一百斤的麻袋，他一手拎一个，心不跳气不喘。

交公粮是每个村民的职责跟义务。

山民们朴实，全都将最好的粮食上缴给乡里。

张梨花也上去车，兴高采烈，屁颠颠跟在男人后头。

“驾！驾！”傻根抡起鞭子，将骡子赶得通身冒汗，脖子上的铃铛叮咣作响。

好不容易来到公社粮站，交公粮的好多，马车跟排子车拉出去老长。

一口气从中午等到下午，才轮到他们两家。

“张大栓，应该缴纳粮食两百四十斤，水分零点三，杂质百分之一，粮食一级，过关！”

粮食检测员一边验粮一边登记。

小娟的粮食被倒进粮库里，接下来是检测梨花家的。

“张梨花，应该缴粮食三百六十斤，水分百分之五，杂质百分之十，粮食四级，不够格，退回去！！”

梨花跟傻根闻听顿时瞪大眼。

“这位大哥，你眼睛没问题吧？俺家的粮食是四级？”女孩气呼呼问。

“的确是四级，不够格，拉回去换粮食再来！”检测员的表情冷冰冰的。

傻根闻听气往上撞。

“扯淡！我们两家的粮食是一个场里打的，一块晒的！为啥一个一级一个四级？你眼瞎了吧？”

检测员眼睛一瞪：“我说不够格就不够格！你想找事，信不信把你抓起来？”

一句话不要紧，傻根上去抓住他的脖领子。

“小子！我认识你，你是二毛家的亲戚，一定是二毛让你这么做的吧？专门给老子找麻烦！”

傻根明白是二毛在搞鬼。

就是要他交公粮的时候多跑两趟。

或者干脆验不过去。

他刚要将检测员按倒打一顿，张梨花赶紧阻拦丈夫。

“傻根你别急，咱们把粮食拉回去吧，不跟他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