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夜枫迎来了他十六岁生日宴。
和他一起过生日的还有秋歌。
秋歌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每年他都选择和夜枫一起过。
其实夜枫有一个秘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他选择的是进孤儿院的日子,作为自己的生日。
“这叫不求同年同月死,但求同年同月生!”秋歌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哈哈哈,”夜枫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今天难得有两菜一汤,凉拌萝卜丝、清炒萝卜丁,外加一个萝卜汤。
贾叔端着一簸箕黑黢黢的杂粮满头,“来来来,兔崽子过生日啰,大家一起嗨皮!”
夜枫看着胖保安老奸巨猾的样子,“贾叔,你今天有没有往馒头里面掺树叶?”
“可不兴这样说你贾叔!”胖保安瞪着两只大眼珠子,脸上的麻子坑都挤在一堆了,“我贾冰,不是那样的人儿!再说了,今天是你的告别宴!”
说着他伸手在簸箕里面挑出一个最大的馒头,趁机用指甲将里面的树叶渣滓扣掉。
“来,我们的大小伙子,这个最大的给你!”
夜枫假装没有看见,“谢谢贾叔!”
梅院长走了进来,手里牵着两个女孩子,“来我的小乖乖,快吃饭了!”
两个女孩子七八岁了,也是孤儿院唯一的两个女孩子。梅院长只喜欢两个女孩子,对所有男孩子都没好脸色。
夜枫伸出手来,在小女孩胖嘟嘟的脸上揪了一下,将手里的馒头掰成两半递给两人。
“谢谢哥哥!”小女孩子嘴巴甜得很。
“不谢,吃慢点,多嚼一下好消化!”夜枫说完将簸箕端了起来,捡着个头大点的馒头挨个分发下去。馒头一个多的都没有,最后剩下一点渣渣,也被他磕在汤盆里面。
两个女孩子刚坐下,梅院长立刻变脸了。确切地说,是恢复了正常神态。
“哎,今天的钱都花光了,这收保护费的人要来了,收租金的人要来了,收水费的人也要来了。”
贾叔愣了一下,将嘴边的馒头放了下来,“不说了,先吃饭吧!”
梅院长没有心思吃饭,只顾抱怨,“不说,我怎么能不说,这捐款也没到,到时候怎么应付!”
孩子们还在欢笑,胖叔站起来,拉着院长到一边去嘀咕。
“院长,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们走?”
“晚上吧,连夜轰出去!”梅院长回头看了一眼夜枫,“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可最近外面越来越凶险!”贾叔为难。
“不见识黑夜里的凶险,岂会珍惜黎明后的安宁!”梅院长叹了一口气,“会有人安排的!”
贾叔擦了擦眼睛,想起十几年的相处,心里多少有点不得劲,“哎,我是舍不得放走这孩子。你说我们老了以后,还有谁能接替我们?”
梅院长丝毫不为所动,十几年她都坚持原则。
“按照上面的意思,所有人满了十六岁必须离开,没有任何人可以特殊!”
贾叔沉默不语,他只想让孤儿院后继有人。孤儿院两百多人,就剩下这几十号。将来人都走光了,孤儿院就没有人坚守。
梅院长看他不乐意,便开始找他的岔。
“你夜里也要加强巡逻,孤儿院可不能丢孩子了。
你说你这个保安是怎么当的?
也不知道是人贩子还是野兽。要是人贩子干的,最好是卖去做了苦工。如果是送到医院去,被人卖了器官就可怜了!”
她一边啰啰嗦嗦,一边皱着眉头。在孩子们面前,院长从来都是板着脸,只有在贾保安面前才有得抱怨。
贾叔叹了一口气,他伸手不自觉地挠了挠后背。
夜枫清晰地看到,他后腰上有一道一尺多长的疤痕,在阳光下格外地醒目。“胖叔什么时候受伤了,以前没有看见啊?”
贾叔回头看见夜枫看他,赶紧将衣服往下拉了拉。
他走回餐桌边,“来,小伙子,说说出去后你想干什么!”
“嗯,我想当个医生!”夜枫脱口而出。现在没钱看病的人太多了,孤儿院病死的孩子让他耿耿于怀!
“好家伙,有志气!”贾叔喉咙里如同塞了棉花,端起萝卜汤把头埋了下去。
“我想当兵!”
秋歌冷不丁说了一句话。贾叔一口汤呛进鼻子里,死劲咳嗽起来。
梅院长的脸色更加难看,她咬牙切齿地吼道,“当兵干什么!你当兵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秋歌本来就是不大说话的人,听梅院长吼他,吓得退后十几步。
梅院长把筷子啪地一声扔在桌子上,气哼哼地站起来就走,“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一群白眼狼!”
“梅姨,等等我们!”两个小可爱站起来追了出去。
“没事,吃饭!”贾叔揉了揉鼻子,脸都已经憋红了,“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人!”
说着他拿出一张纸来递给夜枫,“实在找不到工作,可以去这里看看!”
夜枫低头看了一眼,是一张招聘广告,不过看起来很旧很旧了,而且是用手写的。
“环球保洁,招聘:cso、cwo、coo、ceo,待遇优厚!”
“这是什么公司,做什么的?”
这些字母,夜枫一个都没有看懂。他刚要拿回来,贾叔立刻收了回去,放在自己的衣服上口袋兜里。
“保洁公司,当然是做清洁的,就跟你平时捡垃圾一样。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夜枫想起生日贺卡背面的字,疑惑地看着贾叔。贾叔做贼心虚一般,端着萝卜汤避开他的眼光,逃也似地走了。
短暂的快乐很快就过去了,天一黑小伙伴们便钻进了被窝。
这特别有意义的晚上,梅院长带着贾叔,捧着煤油灯走进集体宿舍。
几十个小伙伴都从被窝里面钻出头来,大家同情地看着夜枫,知道他大概要离开了。
梅院长扶着老花镜看了一眼两人,“夜枫,秋歌,你们的时间到了!”
夜枫躲在被窝里感受着最后一丝温存,心里万分不舍,“院长,可不可以让我们留一晚上?”
秋雨也伸长了脖子,他并不善于言辞。
“嗯,规矩大家都懂,用不着我多说吧!”梅院长收了老花镜,邹巴巴的脸上一脸阴沉。
她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觉得全世界都在为难她。
夜枫了解她的难处,也就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不知道为啥要晚上赶人。
他看着木板通铺上密密麻麻的脑袋,知道这样的哀求是无济于事的。根据孤儿院的规定,所有孤儿满了十六岁,必须到外面自食其力。
来的时候是夜晚,走的时候也是夜晚,院长一分钟都没有耽误。
今晚他们要离开,梅院长才这么客气。要是平时,早就扯着嗓子开始骂人了。
贾叔用手指头蘸了一下口水,哗啦哗啦地翻着账本。就着昏暗的煤油灯,找到两人的名字。
“你们进来的时候,带来的东西可以带走。离开以后,就不能再进来,赶紧收拾一下吧。”
夜枫赶紧拽了一下秋雨,两个人钻出被窝,开始收拾各自的行李。他们都知道胖保安的脾气,话说第二遍就会动手打人。
今天贾叔没有带竹鞭,说话也很客气。
两人的行李少得可怜,都是十二年前带进来的,留下的东西不多。
夜枫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帮着夜雨。
他脖子上挂着铁水壶和破球鞋,肩上扛着破棉絮,这就是他全部家当。
秋歌背上背着毛毯,胸口挂着饭盆和铁水壶,他的条件比夜枫稍微好一点。
夜枫深深地鞠了一躬,“院长,贾叔,我们走了!”
秋歌只是木讷地点了一下头。
两个大人没有说话,孤儿院的一帮小孩子在招手。这些孩子都不大,好几个都忍住不敢哭。
“兄弟们,我们走了,你们要听话哟!”夜枫说话的时候鼻子酸酸的。他舍不得这帮兄弟,这是他心中的亲人。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枫哥,明年我出去找你!”说话的是只比他小一岁的伙伴。
夜枫眉毛一挑,心里感到热乎乎的。也许出去并不是坏事,将来大家都还有机会见面。
贾叔亲自押送他们到了门口,“小伙子们,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去放飞你们的自我吧!”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梅院长终于忍不住捂住鼻子,眼泪哗哗地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