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并不重。
但在赵德昭听来,却如同睛天起了一个霹雳,心里不由打了一个突,脊背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但他反应很镇定,稍稍一顿,说道:
“前几天,爹爹坠马昏厥,那日晚上我梦到了母亲。母亲在梦里斥责我,说爹爹已经年纪老迈,体魄大不如前,我还听由奸人撺掇,放纵暴虐,肆意作恶,如此荒唐不孝,不能为父分忧,简直是枉为人子……”
赵德昭微微低头,缓缓诉说着,双眼噙满泪花。
这一刻,他确实在思念母亲,也确实在深深痛悔自己的不孝。
但并不是为了他穿越以后从未见过的亡故生母贺氏,而是为了他前世的母亲。
在她眼里,自己已经在车祸中身亡,而她也提醒了很多次,让他开车注意安全,不要疲劳驾驶。
一想到自己与母亲永世相隔,而她却要白发送黑发人,此后只留下她在彼世孤苦伶仃一个人,无人照料奉养,他便深感自己的不孝。
倘若往事可以重来,他宁愿抛弃身为皇子的荣华富贵与锦衣玉食,做回那个身在卑微底层,每日辛苦劳碌的网约车司机!
……
赵匡胤背过身去,很久没有说话。
赵德昭的生母,即是赵匡胤的发妻贺氏,夫妇一同起于卑微,共过患难。
他对发妻的感情极深,不是后来的几个皇后可以比拟的。
好一会儿后,赵匡胤拭了拭眼角,转过身来轻轻说道:“二郎,这么说,你是真心悟到了以往之非,决意洗心革面……好得很,好得很,爹爹很高兴。”
他顿了一顿,又问道:“你刚刚说有奸人撺掇你学坏,是什么人?”
赵德昭一早留下了话钩子,就等着老爹问这个,垂下头答道:
“是我府里的总管太监王世杰,以往我平日里想做恶事,他都撺掇我,鼓动我,说我是天潢贵胄,想怎么玩乐就怎么玩乐,用不着听人说教,就算打杀几个奴婢下人取乐,那也是天经地义,以前我年纪小,不懂事,被他给哄住了……”
赵匡胤一拍座椅扶手,森然道:“哼,奸奴该死!”
赵德昭暗暗一喜,知道王世杰是死定了,自己老爹是爱讲宽仁,但那是讲给公卿权贵以及边军将领的,太监阉奴那是没这个资格的。
……
从福宁宫告退出来,赵德昭长吁了一口气,马上便感觉自己浑身骨头哪哪都疼。
跟皇帝老爹对练谈话期间,他生怕应对出错,一直都是绷紧了神经,倒还不怎么觉得,这会儿精神松懈下来,顿时觉得老爹下手是真狠!
“牛儿!”赵德昭把外面候着的钱牛儿招手喊到跟前,“赶紧给我弄一辆马车来。”
“爷,您不是说了就爱走路,不乐意乘马车吗?”
“你爷爷我浑身骨头这会儿疼,还怎么走路?”
赵德昭见钱牛儿啰嗦多话,本想要踹他一脚催他赶紧的,可是刚一抬腿,被老爹棍子敲过的小腿骨就痛得不行,不由惨叫出声:“哎呦!我的腿!”
他的身体也险些站不稳,差点摔倒在台阶上。
钱牛儿吓了一大跳,赶紧搀扶赵德昭,愤恨道:“爷,您告诉我,是哪个奴婢没伺候好您,把您弄成这样的?咱告到圣上和皇后娘娘那里去,诛他的九族!”
在钱牛儿这个伺候人的太监想来,一定是宫里的某些不尽心服侍的太监的过错,肯定是他们害得殿下在宫里某个地方摔着了、磕着了。
“牛儿,你想诛九族不?”
“啊?”
“不想就闭嘴,赶紧给我一辆马车来!”
小半个时辰后,钱牛儿安排回府喊人的一个护卫,随同检校太傅府的车夫一起驾着马车来了,停在了皇城门口,距离福宁宫还有老远。
按照朝廷规制,外臣的车驾坐骑,是不能进入皇城的,赵德昭虽然是皇子之亲,但也算是成年之后外面开府居住的外臣。
但是倘若获得皇帝的特准恩典,那就可以例外,能有资格打马直入皇宫。
可惜,唯一享有此特例的外臣,是赵匡胤的二弟晋王赵光义,赵德昭这个亲儿子还差得老远老远。
于是,赵德昭只能一只胳膊搭在钱牛儿的肩膀上,一瘸一拐的走到了皇城门口,上了马车。
钱牛儿大声喝斥车夫:“慢些慢些,走稳一点!爷今日身上有伤,要是把爷颠疼了,看我不拆了你的骨头!”
别看在赵德昭还有总管太监王世杰跟前,钱牛儿是任打任骂动不动拿脚踹,但在检校太傅府里的其他那些奴婢面前,那就是真真正正的大领导。
“牛儿,别再给老子提骨头!”赵德昭半躺在马车里,对着跟随在车旁的钱牛儿喝道。
“……”
“今天是个好日子……好呀嘛好日子……嘿,巴扎嘿!”
赵德昭心情不坏,一路上惬意地哼着歌。
今天虽说被老爹收拾得浑身酸爽,但进宫一趟的收获还是不错的。
初步改善了自己在皇帝老爹眼里的观感且不说,更重要的是借助皇帝老爹的圣手,拔除了王世杰这颗安插在自己府邸里的钉子。
要是这颗钉子不拔掉的话,检校太傅府里就什么秘密都藏不住了,自己就等于是在赵光义面前光着身子,那以后还斗个屁?
“今天是个好日子……好呀嘛好日子……嘿,巴扎嘿!”
钱牛儿在马车外边听得实在纳闷,大着胆子小声说道:“您这哼唱的是什么曲子呀,怎么前后调子对不上?而且还就这么两句,可比外头酒楼里姑娘唱的词曲短多了……”
赵德昭当然不会说自己是记不全词儿瞎唱的,掀开车窗帘子甩给了钱牛儿一个白眼。
“今天都是好日子了,还管什么调子不调子?爷高兴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