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
一个宛若褐色丰碑般的男人。
一个依稀还能辨别出有人样的男人。
经过数十日的急诊科室“实习”，孟浩自认为对于血肉模糊、各种奇葩重伤已经有了免疫。
但，瞅见灭菌车间密封门阀外的那个男人，他还是不由得头皮发麻，胃部阵阵翻江倒海。
这，还能被称为一个人吗？
双臂处的防护服，早已被剧毒强腐蚀性的丙烯腈粉尘给烧灼干净，裸露出双臂。
本应当属于人类的胳膊，皮开肉绽，露出大截大截的森白色骨骼。
而这双露出人类骨骼的手臂，也满是骨骼裂纹。
他徒手抓着一把被烈火灼烧通红的实心钢管，死命地撬着门阀开关。
由于用力过猛，加上大量有毒粉尘侵入体内，以及烈火灼烧，他的身体已经严重变形。
通过尚且残存的防护服，依稀能够分别出，这个“人”包括脊椎在内，多出骨骼已经从肌肤肌肉中突出。
“你，还活着？”
孟浩一边赶紧领着队员冲上前来，一边下意识地问出了一句“废话”。
“活着，暂时死不了。”
“赶紧帮忙。”
“救人要紧。”
沙哑的声音催促他。
很显然，他原始声音并非如此沙哑，这明显是因为声带被烈火、有毒粉尘腐蚀的结果。
“陈尘？”
孟浩问道。
“是我。”
那个“人”点点头回应道。
不对。
不可能。
这不科学。
这完全违背医学常识。
孟浩一边与其他队员帮助陈尘合力撬开门阀，一边在内心呐喊。
声带都被侵蚀破坏，那证明有毒粉尘早已侵入五脏六腑，这人早该丧失生机了……
脊椎，是人最重要的机体之一，若是脊椎受伤，人早就该失去行动力……
在高温火焰炙烧下，人类不可能毫无感觉，按医学常理而言，早就因为温度过高而脱水，晕厥了……
不过，如今救人要紧。
再多的困惑，也要等到从此地出去后再说。
嗡——砰！
随着一声气流爆破声，众人合力打开了无菌室的密封门阀。
由于烈火灼烧，造成的内外气压失衡，发出一声巨大响动。
“总算，把人救出来了。”
陈尘那张几乎扭曲的脸颊，露出一丝笑容，随后整个人向后仰倒，摔了下去。
人活一口气。
当被困人员被救出后，陈尘心中那口气便泄了，整个人向后倒去。
“是条汉子。”
“够铁血。”
“所有人，撤离！”
孟浩惊诧赞叹了两句后，领着众人撤了出去。
……
c区的危机总算暂时解除。
所有活着的、重伤的被困人员全部撤出。
接下来用燃烧dan洗地，清除危机的事情，便是其他部门的事情。
不过，孟浩还不能懈怠。
满脸困意的孟浩，在猛灌了几瓶功能饮料，强制透支体力精力后，再度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了临时手术现场。
“死亡三十七人。”
“重伤五十六人。”
“轻伤若干。”
“整个c区的死亡人数，就占到了这场灾难的四分之一，真是人间地狱。”
孟浩叹口气，简单地向副指挥通报情况后，便用消毒酒精清洗双手，换上手术服，准备抢救重伤员。
“还有，你们那位第三小队长陈尘，是我见过最硬的汉子。”
“而且，也是医疗历史上的奇迹。”
“以我的判断，他必死无疑，结果还活了下来。”
灾难现场的危机得到很大程度地缓解，甚至说已经解除。
警戒人员松懈了不少，一些重伤被困人员的家属亲戚全部冲了过来。
其中，最为激动的还是c区被困人员的家属。
之前被陈尘母亲的举动所震慑住的c区被困人员家属，瞧见自己亲人血肉模糊的模样，情感瞬间破防，再次嚎啕地四处问责。
“都是你们的错。”
“如果能早点进入火场，怎么可能会让我的亲人受这么重的伤、承受这么大的痛苦。”
“你们不是公布了伤亡情况吗，四五千的轻伤人员，怎么到了我们这儿，就都是重伤。”
“不好好救人，就知道编造虚假数据。”
“你们对得起拿到手的工资，对得起我们的期待吗？”
“医生，医生，你们必须先救我家亲人，否则我就闹到电视台，在网络上将你们的行为披露出来。”
面对血肉模糊的亲人。
这些亲人家属的情绪彻底崩溃。
他们需要宣泄口。
而这个宣泄口，便是眼前这些舍生忘死的救援人员。
他们亲人重伤，是因为救援人员不能及时进入火场……
他们亲人受了痛苦，是因为医护人员见死不救……
凭什么公布出来的数据都是轻伤，偏偏他们亲人就是重伤，这一定是捏造数据、混淆公众视听……
“先救陈尘。”
“其他重伤人员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护士，帮个忙，将他的破碎防护服剪开。”
孟浩，显然已经成为了手术现场的最高指挥者。
他说先救谁就先救谁。
他说如何救人就如何救人。
见自己的父母、子女、丈夫妻子居然不是第一个被抢救的。
于是，失去理智的人群又怒了。
“凭什么？”
“大家都是伤员，拼啥分先后？”
“有内幕，肯定有内幕。”
对于失去理智的人群一再胡搅蛮缠，孟浩彻底怒了。
“都给我闭嘴。”
“他是救援小队队长。”
“若不是他，你们这些亲人还能躺在手术台上喘息？”
“还有，让你们看看他为了救人，伤的有多重。”
嗤啦。
孟浩双手如精密仪器般，分毫不差地将昏迷过去的陈尘身上的防护服与满是鲜血的肌肤分离并且割开。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霎那间，现场安静了。
不知道是陈尘的伤势吓到了他们，还是孟浩的呵斥产生了震慑作用。
躺在手术台上，昏迷不醒的陈尘，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成的皮肤肌肉。
大量骨骼外露，双臂骨骼出现裂纹，脊椎骨凸出皮外，胸腹部有道能看见内脏的巨大伤口，本应呈现鲜红色的健康内脏，因为丙烯腈粉尘的腐蚀与烈火的灼烧，呈现出黑褐色的干枯状。
即便是丝毫不懂医学常识的人，也能看出陈尘已经处于濒死状态，甚至说这样人只怕早就应该没有生机了。
“儿啊。”
“你的命好苦。”
“都怪我，不该给你灌输舍己救人的理念，让你做了消防员。”
刚刚苏醒的陈尘母亲，哭喊着冲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