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儿捡起那一角书着“墨画赠鱼柒”的画卷,紧紧攥在手中,红着眼眶望着墨画离开的背影,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终究是未发一言。
鸾儿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立在那里许久,终于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将手中的画卷残片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最后望了一眼墨画离开时的方向,而后便决绝地转身离开。
身处鸾儿的记忆之中,妖妖不知鸾儿之后会做什么,但她却似乎可以感受到鸾儿那一刻的心境。
赤霞道人应当便是蒹葭心中永远无法被取代的鱼柒吧,妖妖一时悲由心生,对这一刻的鸾儿感同身受。
鸾儿独自立于坠星崖畔,她张开手臂,纵身跃下。
熠熠星辉洒落在鸾儿的身上,她的双臂再次化成双翼,星光将她的七根洁白无瑕的尾翎染满霜色。
她是四海八荒独一无二的七尾鸾鸟,她便是她,是鸟非鱼。
离开坠星崖,鸾儿一路朝南。不多时日便飞过青州边境,抵达大泽的边境。
妖妖记得蒹葭曾经告诉过自己,大泽为华夏大陆的最南端,大泽的尽头便是忘川,世间生灵的归途皆在于此。
大泽与青州交界的地方,也有一个修仙的宗门——万剑门。万剑门的弟子皆修剑道,在他们心中,一剑可破万法。
相传大泽的深处还生活着一个古老种族——鲛人一族。他们人身鱼尾,拥有世间最美妙的声音与倾世的容颜。
不过,由于他们下身为鱼尾,不能行走于世间,所以尘世之中多为传言,鲜有世人一睹真容。
当时蒹葭给妖妖讲述大泽鲛人一族的传说,见她兴致盎然,便又多讲了一些——修行千年之上的鲛人可以选择化尾为足,经由鲛人宗祠赐名,从此行走世间。
只不过一旦她们放弃鲛人身份,便失去漫长的寿命,与寻常人无异。
至于他们的姓名,也有讲究。所有选择化尾为足的鲛人都将以鱼作姓,以序为名。
鱼柒这个名字,应当也是如此。
想必她便是第七个选择化尾为足的鱼人。
如此看来,鸾儿还是不曾放下心中的人。
大泽之上,瘴气经年不散,大泽深处,更是藏匿着数不清的凶兽。若非鸾儿本就是上古奇兽,百毒不侵,单凭这遮天蔽日的剧毒瘴气,便足以让她埋骨于此。
然而,鸾儿全然不去在意这些,毅然决然地飞向大泽深处。
大泽的深处,步步杀机。瘴气之下的泥沼之中,四只猩红的眸子盯着鸾儿飞过的身影,乘其不备,如同一道闪电直射而出。
鸾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左翼已经被撕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幽幽的黑气缠绕在伤口之上,显然有着剧毒。
鸾儿在空中稳住身形,也终于看清瘴气之中偷袭自己的那道身影究竟为何物。
是一条双尾双头的巨蟒,铜铃般的猩红色眸子冷冷望着鸾儿,或是在等待下一次出手的时机,又或许在等待自己的猎物毒发身亡。
显然,它失算了,自己的毒并未如往日一般奏效。
终于,双头巨蟒耐心不再,它又一次如同闪电般射出身子,朝着鸾儿的脖颈咬了过去。
鸾儿赶忙朝着一边躲闪,避开双头巨蟒一颗头颅的攻击,却被另外一颗头颅咬伤了另外一只翅膀。
不过鸾儿也抓住机会,狠狠地啄伤了巨蟒的一只眼睛。
巨蟒吃痛疯狂地扭动着身子,一条尾巴风驰电掣般甩了过来,重重砸落在鸾儿的身上,她终于支撑不住,从空中坠落于泥沼之间。
见到此情此景,妖妖不禁暗吸一口凉气,她想要去帮忙,却无能为力。
双头巨蟒失了一只瞳孔,变得更见狂暴,它将鸾儿拍打在地,没有给她一点喘息的时间,再次张开血盆大口窜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鸾儿尾翎之上沾染的星光突然大盛,将鸾儿的身子包裹其间,双头巨蟒的獠牙重重地刺下,奇怪的是,一向无所不破的獠牙竟然被那层薄薄的星光拦下,不能深入寸毫。
鸾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忍痛再次振翅起飞,直直地冲向巨蟒不能阖下的口中,锋利的喙刺穿巨蟒的上颚,顿时鲜血如注。
巨蟒再一次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尾巴再一次砸在鸾儿身上,将她拍飞出去。
只是这一次,它没有再追上来,猩红的瞳孔渐渐地隐入瘴气之中,再之后便没了踪迹。
鸾儿也不知道自己在泥沼之中躺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仿佛粉碎一般,剧痛不已。
鸾儿终究还是没有找到大泽深处的鲛人一族,她被大泽万剑门外出历练的弟子救下,带回万剑门。
由于她被发现之时,化作了人身,所以万剑门上下,皆以为她便是大泽深处选择尾化为足的鲛人。
“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万剑门的长老前来探望。
“鱼柒。”鸾儿道。
“不知姑娘伤好之后有何打算?”
“想必前辈已然知晓我的身份,我这次回来本为探亲,不料被大泽中的双头巨蟒偷袭,幸得万剑门弟子相救,这才勉强保下性命。伤好之后,我便准备回夫家。”
“原来鱼柒姑娘已经成婚,冒昧一问,是何家公子?”
“我的丈夫名叫墨画,是坠星崖的画师。”
一语之下,众人皆惊。
“不知姑娘竟是谪星仙人的仙侣,若我等有照顾不周之处,还望姑娘多多包涵。”
“前辈哪里话。”鸾儿不动声色道,“不过我的确有一事相求。”
“鱼柒姑娘但讲无妨。”
“不知可否替我为夫家去书一封,告诉他我在大泽的经历,让他接我回去?”
“好说好说。”
让鸾儿没有想到的是,几日之后,墨画竟然真的来了。
她承认这一切都有赌的成分,她赌自己关于鱼柒身世的猜测是对的,她赌鱼柒如今尚在人世而且就生活在大泽,她赌万剑门的长老说话足够有分量,可以让墨画相信她就是那个人。
她似乎赌赢了。
墨画来到鸾儿的榻前,用她从未听到过的温柔语气柔声道:“鱼柒,同吾归家。”
返回坠星崖的路上,墨画拥着鸾儿脚踏星光,华夏的山川叠嶂、碧水蜿蜒尽在身下,他拥着她,像拥住了整个人间。
可是,墨画对她愈是温柔,鸾儿的心却是愈加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