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还好,一提起去县城里干活,老大唐云富的心里就有些不爽。
以前他和二弟都是去县城里打工的。要知道县城里油水多,一天多则上百文的收益,可在家里种田,粮食种出来是用来交税的。偶尔会在地里见到蚯蚓青蛙,捉到促织,也卖不了多少钱,更别提认识的小娘子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个村姑。
然而,就在两年前闹灾荒的时候,三弟唐云吉充徭役去了,四弟唐云祥也跟村外的寡妇私奔了。在他和老二唐云贵之间,必须有一个人回来陪着唐老头干农活。
他以前在城里客栈当跑堂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回家,收入虽然不高但是稳定。相比之下,二弟在渡口马头上扛货,偶尔能赚一笔大的辛苦费,可前两年天灾不断,货物运输并不多,二弟赚得并没有他多。
但老二媳妇和唐状元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给二弟在县城里找了个油水多的木匠活。这收入一比,就把他比下去了,他就只好乖乖回来种地。
他经常想念在县城里打工的日子,还在责怪张秋芬。
看人家媳妇这么能干,在家能干家务,在外还能帮上丈夫一把。什么时候他的媳妇章秋芬和儿子唐雨顺也能像宋茗唐状元这样呢?
唐云富道:“如果二弟真成了跛子,那就在家里种田吧,我去替他干活。不就是木匠吗?我也能学。”
唐云贵眼看自己的活可能会被大哥抢走,立马急了:“大哥,连这活你都要跟我这个做弟弟的抢?”
唐云富道:“什么叫抢活儿?你不是现在腿不方便吗?农忙都结束了,马上就要入冬了,家里得存着粮过冬了,可我们的儿子开销这么大,还被老四丫头拿去了十两银子。现在我先给你顶上,等你腿养好了再回来。”
唐云贵说:“这还不就是想抢我活儿吗?你就是希望柔丫头把我治残吧!”
眼看着两人就要争起来。
宋茗急忙拉住自己男人,转移话题,道:“你少说两句。爹、娘、大哥,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谁干活上,而是怎么回医馆。柔丫头就算会医术,总不可能比杨大夫更厉害,以后我们家里还是要仰仗杨大夫,所以决不能轻易得罪了他。杨大夫不是爱钱吗?我们跟他讲清楚我们不管柔丫头,再送点银子,这不就结了吗?”
唐老头对分家的事很敏感,一听就她说“不管”这个词,就挺起身子,瞪着宋茗:“老二媳妇,你说什么呢?你要让别人以为我们分家了?”
唐老太骂道:“老二家的,你一口一个银子说来容易,你自己说说二房从秋后过后花了家里多少银子?”
宋茗心里怄气得很,花在二房上的银子又没花在她身上,唐状元在县城的开销那么大,唐云贵最近住医馆里也花了银子。可这些银子终究是花在唐老太的儿子和孙子身上,这会儿却盯着她来骂,这叫什么事啊?
可她面上总不能在全家人面前怼回去,只能笑着说,“爹,娘,你们别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丫头片子的,说分家岂不是会让人笑话?”她看向还在边上余怒未消的唐老太,说,“娘,柔丫头已经十四了,去年虽说被人退了亲,但那件事都过去了。总不能让柔丫头一辈子都不嫁吧?我们现在去给她找好夫家,让她嫁过去。一来,我们能拿到她的彩礼,二来,她若不是唐家的人了,无论她怎么兴风作浪,都和我们无关了……”
“妙哉!”唐老太一听到彩礼二字,眼睛一亮。
在唐与柔拿走家里十两银子之后,她气得是夜里睡也睡不好,白天吃饭也吃不香,成天想着找机会杀到破屋去,把十两银子拿回来。
可乡亲们都知道这件事,连家里族老们都知道了,他们还觉得这件事唐老头处理得很好,没有给家族蒙羞。
如果不是族老和唐老头都压着她,说她这会儿去讨钱,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毁了唐状元以后的前程,唐老太现在大概已经把几竹篓的麻扔到破屋里去,要她们没日没夜做活挣钱了。
其实如果能把四房这三个卖掉,怎么说都能赚到上百辆银子,可唐老头不让卖女儿,唐老太自个也担心这事传出去,以后孙子当了大官,会碍了他们的前程。
但出嫁就完全没这顾虑了。
不光如此,还能把得罪杨大夫这事儿一块撇干净!
唐老头轻咳一声,说:“以后唐状元是要当状元的,雨顺也是个聪明孩子,说不定也能中举。柔丫头要嫁,得找个好人家,省得她嫁出去后,亲家死皮赖脸地傍着我们。”
唐云富支持:“好主意,以前没看出这丫头这么会搞事,快点让她嫁出去。”
大丫头二丫头出嫁的时候都是灾年,偏远的几个州反而没有闹灾,彩礼给的足。这会儿虽到丰年了,但如果唐与柔能远嫁,离开这里,那就不会搞事了。
更重要的是,宋茗认识黄婆子,能从中得到好处。
她面露得意,道:“爹,娘,不如明天我就娘去找村口的黄婆子,给柔丫头挑个好人家。”
唐老太拊掌大乐:“好,就这么说定了!”
……
太阳下山了,唐豆儿终于从山上回来了,手里还抓着一只大山雀。
阿金叔真是个好人,不遗余力地教了他怎么做陷阱,还把抓来的猎物分给他一只。
唐与柔本想将大山雀也给烤了,但又担心唐豆儿像昨天那样吃撑了,便将山雀洗干净用盐巴腌着,打算明天从县城回来后烤了吃。
在她身边,幼娘翻动着灵活地小手,将一个个揉着鸡汤野菜的面饼子捏成形,贴在泥灶上干烫着。一部分是给晚上吃的,另一部分是明天带着去县城的。
唐豆儿想要帮忙,两个姐姐都让他歇着,他便坐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山上放陷阱的事,还复述着阿金叔去深山老林捕猎时,和熊瞎子搏斗九死一生的奇遇。
终于开饭了,三人围坐在桌边吃着饭。
幼娘和豆儿聊着天,唐与柔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心中计算着手上剩下的银子。
今天早上的买米、面、盐巴、麦芽糖之类的,总共花去五百多文。这个价钱还是因为秋后,里正家里有余粮,又看他们姐弟三个不容易,给的便宜价格。
总共扛回家两麻袋黍米,三袋面粉。按照三人现在抠唆的饭量,大概能吃上一个月。但冬天里天气冷,猎物难捉,野菜也会被冻死一大片。到时候一天两顿饭不带野菜和野味,对米面的消耗就会比现在大。这几袋粮食到时候不一定够吃。
当然,如果她修完屋子,卖完衣服,用剩下的银子全买食物,的确是能过冬的。
可这样她是不甘心的。
那天幼娘在捡鸡毛想做毛毯的时候,唐与柔心里还在笑话她连这玩意儿都捡,直到现在才认清家里是真的家徒四壁,当真什么都要回收利用起来才行。
一顿饭就着愁绪吃了个精光,饭后,她趁着天还没有黑得彻底,捧着药汁去了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