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不殇城与冥界好似比邻,冥界虽与仙界瓜葛甚多,但也属于特立独行的一界了,不偏不倚,各不深交,亦各不冒犯,一直以来不掺和任何争斗,只踏踏实实做好助人轮回投胎的本职工作,因而中立得在意料之外,又是在情理之中,即使两界离得近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忘川一河将魔族不殇城、冥界与其他四界隔开,忘川河水呈血黄色,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据说其中还有一个恐怖的凶兽专以河中孤魂为食。
忘川河不能趟过,亦不能飞渡,上有条通往冥界的桥名为奈何桥,唯有魂魄可以过桥。
而魔族曾耗费一千五百年在忘川河上亦修筑了一座桥,名为“伏霄桥”,其上铺就的,却是与奈何桥完全不同。
魔族魔尊一脉尽是赤龙,长久以来也曾陨落了许多先辈,为了造福魔族后辈,他们死后均献出了自己的逆鳞,作为铺设伏霄桥的桥板,自己的龙筋则作为纽带,法力最强的两个赤龙的龙角,则成为了伏霄桥两头的桩基。
从古至今,集齐伏霄桥上三万四千多块龙鳞,耗费了不知道多少万年,最后建造伏霄桥亦用了一千五百年余。
“我时常见到父尊在伏霄桥头眺望,却总是不知道父尊心里在想些什么。”
魔尊青叶痕身着黑色烫金大氅,头戴黑色魔尊发冠,看上去是凡人中年时期的模样,没有长长的胡须,不见半分沧桑。
他身后站着是魔族三公主青叶繁花和将军斩千问。
青叶痕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你们内心有困惑的时候,便来伏霄桥上走一走吧,仿佛踩在先辈的血躯之上,然后会发现,什么,都不如‘伏霄’二字可解惑。”
青叶繁花静静地看着父尊的背影,不动声色地又转头看了一眼斩千问。
“便如同姐姐一般吗?”
青叶痕颇有些诧异地转身看她,“你这是何意?”
“如姐姐一般,为了这伏霄二字,魂飞魄散。”
她同她姐姐青叶萝华大不一样,青叶萝华像火,她便是风,大多数时候都是温顺的微风,像今日这样对着父尊说话实属罕见。
“萝华是魔族的英雄。”青叶痕不想多谈,只想一笔带过。
“对,若是父尊不想着同仙界争斗,姐姐如今也不是个死了的英雄,而是活生生的姐姐。”她面无表情地拆了青叶痕的台,斩千问垂下的双手暗暗握紧了拳头。
“愚蠢!你姐姐为的是魔族的大业,难道你愿意永远龟缩在不殇城?永远成为仙界人口中的废物?”
“真的是魔族的大业吗?若是没有三千年前一战,我们难道真的只能逡巡在不殇城中吗?诚然我们让仙族元气大伤,但是难道我们不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啪!”
“不思进取,井底之蛙!”青叶痕一巴掌甩在青叶繁花的脸上,她头被打得偏向一边,嘴角有丝丝腥红。
“请魔尊息怒。”斩千问微微侧身挡住青叶繁花,拱手替她求情。
她抬手推开他,嘴上仍是不停,“但是父尊放心,若有朝一日您需我同姐姐一般,纵使百般不赞同,女儿也必定不会违背,只因您是父尊。女儿告退。”
斩千问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好像一艘孤帆,让人觉得寂寞又神秘。
斩千问静静地站在青叶痕的后面,但是没过多久,便有些按捺不住。
“魔尊,臣也告退。”
青叶痕头也没回朝他摆摆手,斩千问急忙转身循着青叶繁花的脚步追过去。
青叶繁花虽然走得很快,但斩千问用法力飞着,几个起落便追上了她。他拉住她的手臂,只拦得她停下脚步便立刻松开了,他伸出手,一个玉白色的小瓷瓶出现在他手中。
“脸上涂点药吧。”
她转头定定地看他,目光中并没有多余的感情。面前的人有着一对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还有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看上去确实是个顶天立地的将军。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怔了怔,“公主请问。”
“你知道我大哥去了哪吗?父尊说仙界派人刺杀他,大哥为了救他身受重伤,被送出去一个隐蔽的地方疗伤,可是……”她顿了顿,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我现在不是很相信父尊说的话了,那么,斩千问将军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我大哥在哪?”
他看着面前人的眼睛,水润明亮,像一颗发着光的黑珍珠,摄住了他的心魄,可是,他终究没办法给她个想要的答案。
“属下不知。”
果然,他看见青叶繁花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嘲讽极了。
“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将军你不是父尊和姐姐面前的红人吗?”
他的另一只手握紧又松开又再握紧,“属下是真不知。”
“呵,行吧,那么换个问题。”她无所谓地吐了口气,用手背轻轻擦了下挨了打的脸。
“公主请问。”还是同样的一句回答,语气都一模一样。
“你是不是想做魔界的驸马?”
时间好像一瞬间暂停了,面前人的目光明明没有那么严厉,依然是平平淡淡的,为何却让他有着莫大的压力。
他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唇,视线微微向下,看向了青叶繁花腰间别着的弯刀。
“属下……没有想过。”
“嗯……”她轻轻哼了一声,几不可闻,“那就好,斩千问将军,你可不配。”
啪嗒……她转身之际撞到了斩千问还举着药瓶的手,瓶子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青叶繁花离开许久,斩千问一动不动的,脑子里那句“那就好,斩千问将军,你可不配”一直循环着响个不停。
半晌,他缓缓蹲下身,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瓷瓶,明明没有沾上灰,他还是用手轻轻拂了拂,好像这样心上的痛也能被抚平一般。
“公主,我确实不配,但是……”但是,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配得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