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四年。
四月前后,京北还在下雨,这时的南边早已春暖花开,只是这里依旧是寒冬腊月,许是要过了五月才会微微转暖。
所以这个时候无论是百姓还是富贵人家,还是要在屋中点上火盆用来取暖,屋中的气味大,就用一些熏香掩盖,可是越是这般,越是让人难以接受,以前的苏皖就是如此,即使冻着也不愿意弄得一屋子乌七八糟的味道。
许多年后她时常想起这个味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一丝家的温暖。
苏皖是被这熟悉的味道唤醒的,醒来后就一直看着镜子发呆。
镜中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即使年纪尚轻,却也能看出日后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一双水湾湾的大眼睛对着镜子眨着,说不出的灵动,高挺的鼻梁,上翘的红唇,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苏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钻心的疼痛如此真实,她差点就跳了起来,眼眶再一次泛起了红光。
转过头,目光落在身后的那张粉色的大床上,那是她十四岁生日时,她大舅舅特意让人专门为她制的,只因为她说了一句,吴家小姐家里的床是粉嫩的颜色,特别的好看,而她的床却是乌漆嘛黑的,第二日这床就被搬了进来。
还有挂在墙上的西洋钟表,是她二表哥托人在国外给她专门带回来的,说是让她挂在屋里看着玩儿。
还有门口正对着的那扇屏风,是她娘拖了不少的关系,又搭进去不少的钱给她从苏杭寻回来的,那双面绣早已失传,当年因为自己寻了这么一个好物件,还让不少京北名媛羡慕不已。
这里摆着的每一样东西,甚至一个小物件都价值不菲,她娘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自小就恨不得将最好的都给了她,而她外祖一家更是将她疼上了天,别说她那几个舅舅,就是那几个表哥,都是她说要月亮都恨不得上天上摘去。
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上一世的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到了这里?
她不是死了吗,死在了一次任务中,那场大火那穿心的一枪都没要了她的命,她活了下来,替着别人卖命,她学了一身的本事,却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
可是即使这样她也依旧没有怨言,因为她要报仇,可是直到死的那一刻,她也依旧没有将自己那个亲爹拉下地狱,不光是他,连着那对母女也活着好好的,而她却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天都觉得她死的不甘,竟然让她重生在了十五岁这一年。
这一年她爹依旧是那个“慈父”,她娘依旧沉寂在她爹编织的那个谎言当中,最重要的是那件事还没有发生,外祖一家也还好好的活着。
而她却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真好,一切都恰到好处。
“小姐,您醒了?”
身后传来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这是巧儿的声音,那场大火也一并将她烧死了。
转过头看见小丫头那张笑脸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怎么了,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大夫。”
见苏皖这般看着自己,巧儿急着开口问道,那关心不似假的,也不知道上一世自己是有多傻,因为苏玥妍几句挑拨,就对巧儿离了心,处处觉得她是在针对自己,还真是天真。
“我没事,娘起了吗?”
再三确认她真的没事,巧儿才放了心,
“夫人在佛堂为您祈福呢……小姐可要穿衣,这个时候该向老夫人请安了……”
“听说今儿大少爷要过来,一早二小姐就过去了。”
“不去了,去佛堂吧。”
巧儿替着苏皖穿衣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小姐您……”
“怎么了?不是说娘在祈福吗……”
“我也替祖母和爹还有二姨娘好好拜拜……”
保佑他们早些下地狱。
原本听见自家小姐说不去前院了,巧儿以为苏皖终于想通了,好好的一个嫡小姐何苦要受那些人的委屈,这么多年哪一次去请安,她们家小姐不是哭着回来的,可是听到后来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就穿那件粉色的,这件衣服太花哨了,不配我。”
正想着就听见苏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就瞧见衣柜角落里放着的一件粉色旗袍。
那是苏皖唯一的一件颜色还算淡雅的衣裳,是她们表少爷送的,只是送来后就一直被压在了箱底,一次也没穿过。
“小姐您……”
“哦,好,我这就去拿。”
见苏皖的眼神看了过来,巧儿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忙手脚麻利的将衣裳取了过来替着苏皖穿在了身上。
看着镜中的少女莞尔一笑,巧儿不由得一怔,往日里她们家小姐只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洋装,穿在身上好看是好看,但是实在太过俗气,如今这一身打扮,倒是像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女儿一般。
“只觉得小姐像是从画报里走出来的人,那些人真没眼光,哪里就是二小姐比您好看了……”
“对不起,小姐,是巧儿说错话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巧儿忙跪了下去,脸上尽是惊慌,苏皖最讨厌她们在她面前说二房的坏话,连她们家夫人都不行。
“起来吧,你说的没错,我最好看。”
镜中的少女再一次露出了一个笑颜,也不等身后的人反应,就转身大步离去。
巧儿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敢相信刚刚自己听到的话,怎么觉得她们家小姐今天哪里不一样了呢?
苏家佛堂此时青烟袅袅,一片祥和,这大抵是苏家最后一处清净之地了。
此时沈明芳一脸虔诚的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上方供奉的菩萨为自己的女儿祈祷着。
虽然这闺女一心向外,和她并不算亲近,可是她还是日日夜夜跟着担心受怕。
苏皖走到门口看着那抹身影,只觉得眼眶一酸,十五年,她们母女俩儿分别了十五年之久,心口再一次涌起了那股灼热感,想要上前的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