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会长的府邸坐落在幽静的愚园路，墨绿色的油漆大门厚重沉稳，穿过大门里两排梧桐树，能看见修剪整齐的花园，在花园中心是一座四层的宏大洋楼，青石墙红琉瓦，左右两栋辅楼簇拥主楼而立，气势宏伟。主楼正门两边是一对中式石狮子，前面有西洋式喷水池，水池中心白色大理石的莲花，莲花芯里正喷着细细的水柱，水花四散开来，像开出了一朵大白花。天色微暗，房间里通亮的灯光透过拱形的门廊石柱映出来，像一道道金色波浪洒在草地上。整个杨府中西合璧，辉煌犹如一座城堡，但却少了些许家的温暖。

穿过石柱门廊是一个拱形圆顶的大厅，华丽的水晶吊灯从圆顶中心垂坠下来，把整个大厅照得通明，大厅一角有个西洋乐队正在演奏，音乐时而舒缓时而欢快。厅里已有不少客人，无论是穿着西装还是长袍、洋装还是旗袍，个个都光鲜亮丽，估计全上海滩有钱有势的人都聚集于此了。

林雨涵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套粉绿色洋装，之前觉得它太华丽夺目，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穿，但现在入了这个场合到显得过于朴素了。

父亲佯装很熟络地与其他宾客招呼着，雨涵跟在父母身后，犹如一个影子无声无息，介绍到她时就点头致礼。大厅里的年轻人雨涵还是认得一些的，有在学堂里见过面的，几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在学堂里都是风云人物，想不知道也难。

乐队的演奏突然停止，大家都知道这是重要人物出场的预兆，都停止了谈话开始张望，往大门看看，侧门看看，楼梯看看。

大厅里有人开始鼓掌，掌声从稀稀拉拉很快变得密密麻麻。杨会长和一位身着白色西装的高个男人从大厅正中的楼梯上缓缓走下来，杨家二小姐杨淑桦一身华丽的红色长裙伴在旁边。他们走到楼梯底端的平台上站住，杨会长抬抬手示意，掌声才渐渐落下。

“今天是我杨某人的生辰，感谢各位来宾光临捧场为鄙人庆生。”他微微侧身看了看那个白西装男人，“特别荣幸的是乔治逊公司大中华总裁詹姆斯先生能光临寒舍，使杨某受宠若惊啊。”

下面一阵哗然，这詹姆斯先生不应该是个英国佬么？那男人却长了一副东方面孔，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年轻英俊。

杨会长顿了顿接着说：“正如大家所见，詹姆斯先生是位华侨，年轻有为，而且还略懂上海话。今后我们上海商会跟乔治逊公司会有很多的合作机会，还需要商会的各位老板们多多效力，希望借此机会把我们上海商会发扬光大。这生意做大了大家都有钱赚！”

杨会长的话很直白明了，生意人自有共鸣，掌声又一次响起。

大厅里的客人开始向平台聚拢，依次给杨会长拜寿，也希望能跟詹姆斯先生搭上话，一个个献媚的模样。林雨涵一家也在这群人之列，等了许久才轮到他们，父亲把早已准备好的寿礼奉上，祝寿词说得也很流利，她和母亲站在一旁，跟着行礼。

“这位是晟达建设的林老板。”杨会长给詹姆斯先生介绍。

父亲赶紧弯腰陪笑，“在下林达勋，久仰詹姆斯先生大名，只是没想到您是位如此年轻英俊的绅士，今日得见真是万分荣幸。”

“林老板客气了。晟达建设我听说过，是做木材起家的，早年也曾称霸一时啊。”詹姆斯先生似乎对每家公司都略有了解，看来是有备而来。

“说来惭愧，是在下无能没有经营好，以后还劳请詹姆斯先生多多提携。”

詹姆斯先生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好像是疲乏了这种恭维应酬。

父亲怕冷了场，赶紧转了话题说：“这是鄙人的夫人和小女。”

林雨涵和母亲赶紧弯腰行礼。这位假洋人的目光只是略微扫过，点了下头作为回应，然后就眯起眼跟杨二小姐窃窃私语起来，好像心思都被美人吸引去了。父亲本想再好好介绍雨涵，见势也只好咽了回去，讪讪地挪开身子，给后面等着的人腾地方。

拜寿差不多结束的时候，舞会也就开始了。乐队开始演奏欢快的舞曲，詹姆斯先生和杨二小姐开舞，一阵掌声过后其他宾客也开始纷纷起舞。

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男人们聊着生意买卖，太太小姐们聊着衣料款式，内容不外是吹捧奉承，要么就是炫耀显摆。林雨涵向来不擅长参加这种酒会舞会的，一来没有什么她能说得上话的人，二来就算硬去搭话也不知道要聊点什么，那些违心的阿谀奉承话她是说不顺口的，只能盼着宴会快点结束。

她像只落地灯在角落里杵了一会儿，觉得浑身不自在，又走到餐桌旁边，盯着桌上的各式点心认真地看，眼光却透过点心不知聚焦在哪里，心里盘算着是否能趁父亲不注意时溜到花园里去透透气。

“林小姐喜欢点心吗？”杨天齐走过来，从餐桌上选了一杯气泡洋酒。

林雨涵一惊，他们以前从未搭过话，杨天齐突然这样好像熟识似的语气让她有些错愕，只是抬头看他不知该怎么答。

“那种挺特别的。”杨天齐指了指其中一种点了朱色圆点的中式点心，“林小姐可以尝尝。”

雨涵并不是很想吃，但出于礼貌，她只好拿起一块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酥皮里面是大颗粒的白糖馅，嚼到牙齿上还有些搪牙，并不好吃。雨涵眉头微微一皱。

杨天齐笑，“怎么样，很特别吧？我也觉得那种特别……难吃！”说着递来一杯水，脸上还是难掩笑意。

雨涵呷了口水，本来皱着眉，但不知怎么也跟着笑起来。她没想到杨天齐性格就像个孩子，还会做这种幼稚的恶作剧，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他抿了一口酒，朝舞场中心看了看，似乎是在找继续聊下去的话题。

“今天我二姐可是抢了所有小姐们的风头啦，没准儿我爹以后还能得个洋女婿呢。”

雨涵也跟着望过去，杨二小姐和詹姆斯先生在场中翩翩起舞，红白两个身影旋转交错煞是好看。

“杨二小姐跳得真好。”

“我这二姐最喜欢酒会舞场，跳得多了自然娴熟。林小姐会跳这交际舞吗？”

雨涵虽然在学堂舞会学过几次，但生疏得很，她怕杨天齐是要邀她跳舞，赶忙说：“我不会的。”

第一首曲子结束了，一个短暂的停顿第二首又接着响起。

杨天齐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举起酒杯在眼前晃了晃，通透的高脚杯里淡黄色的液体迸出一连串气泡。

“这洋酒倒是好喝，就像蜜糖水一样可口，但喝多了还是要醉的。”他又抿了一口酒，“我听说有媒人给我们俩家说亲了，我大妈一口就答应了，她们一直盼着我能赶紧成家搬出去呢。”

雨涵没想到他直接说到这个话题，一时窘得不知该说什么。

“我也想早点离开这个家，也省得我那大妈、二妈、三妈老替我费心，要时时防着我分家产。” 杨天齐语气轻松随意，就像是在聊那些不相关什么人的八卦。“如果成亲的对象是你，到也不算什么坏事。”他朝舞池中央的方向努努嘴，“如果是那样的女人，怕是真让人头疼呢。”

雨涵顺眼望过去，杨二小姐已经不在场上，可能是去换衣服了，詹姆斯先生身边正围着几个打扮花哨的年轻姑娘，矫揉造作地挤眉弄眼，呈娇献媚十分露骨。

雨涵心里埋怨表姑妈嘴快，还没影儿的事就已经去跟杨家提了，这以后要怎么收场？虽然杨天齐她并不觉得讨厌，但若是答应了这门婚事，她留洋的事就难成了。

杨天齐见林雨涵低头踌躇不语，轻快地一笑，“林小姐不用急着答复，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