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饭菜都凉了，我去热一热。”母亲袁丽见肖洒回来了，端起桌子上凉了的菜又回锅。

父亲肖家和正坐在饭桌边抽旱烟，听肖洒喊他，就咳嗽了一声道：“今天是你们学校月考吧？”

肖洒点头称是。

肖家和神情严肃：“考得怎么样？”

肖洒知道老爸担心，上学期期考考出那样的鬼成绩，让肖家和既伤心又恼火，他狠狠地揍了肖洒一顿，从此肖洒再没有见到过他的笑容，倒是有事没事见他坐在池塘边的古樟下拉二胡，琴声中尽是悲凉之意。

肖家和是个砌匠，砌土砖屋的砌匠，手艺很好，还带过不少徒弟，可现在家家户户都砌红砖屋，不兴土砖屋了，肖家和的手艺就很难派得上用场了，只能守着几亩责任田过日子，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肖家和年青时参加过公社的文艺宣传队，是拉二胡的好手，闻名十里八乡，肖洒的老妈袁丽就是被他的琴音迷住了才嫁给他的。袁丽可是当时远近闻名的大美女，而且是大家闺秀，十里八乡前来提亲的踏破门槛，谁知她最后嫁给了只有三间土砖屋而且其貌不扬的穷小子肖家和，让人眼球跌了一地。

“还可以。”肖洒不敢谦虚，真怕老爸伤心。

“什么叫还可以？”谁知肖家和还是会错了意，以为肖洒搪塞他，语气更严厉了。他的人生信条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肖洒从小学到高一，学习成绩一直顶呱呱的，那是他肖家和最大的骄傲和最得意的事情，走到哪里头都抬得高高的，腰伸得直直的，话也粗粗的。可肖洒进了高二后，成绩忽然一落千丈，尤其是高二期考，居然是年级倒数第一名，把肖家和气得火冒三丈，悲愤欲绝，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出门，就算是偶尔出去，也低头弯腰，憋屈得要死。

肖洒见状，赶紧说道：“估计能进年级前几名吧。”

肖家和一下就被烟呛到了，连连咳嗽几声，然后眼睛瞪得溜圆望着肖洒：“真的？”

肖洒鼻子一酸，非常认真地道：“月考成绩通知单和月考试卷都是要家长签字的，等成绩出来了你会看得到的。”

肖家和终于相信了，一拍大腿道：“好，开饭。”脸色大好。

正好这时袁丽把菜也热好了端了上来，吃饭就在灶屋里，父子俩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心里也很高兴，就从门背后的酒坛子里勺了一杯谷酒给自己男人，道：“开心了就喝杯酒，你闷了好久了！”

这话体贴啊！肖家和就嘿嘿了两声，望了自己的女人一眼，心中很是得意。袁丽要模样有模样，要聪慧有聪慧，尤其难得的是善解人意，还替他生了一子一女，儿女双全，肖家和真的是太满意了，所以他很听老婆的话，时时宠着她，从结婚到现在，都没敢粗声跟老婆说过话。

肖家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问肖洒：“来一口？”

“好。”肖洒起身接着老爸的酒杯喝了一口，谷酒烧喉，肖洒就呛着了，一下呛得满脸通红。

袁丽心疼不已，忙起身给儿子抚背，眼瞪着肖家和嗔道：“又胡闹！”

肖家和却道：“谁胡闹了？男人总是要学会喝酒的，不喝酒能叫男人吗？”

袁丽嗤之以鼻：“酒鬼算什么男人？会读书，会赚钱，会养家，才叫男人。要是能扶危救困、安帮济世，那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老妈这话说得慷慨激昂，肖洒忍不住在心中喝彩。

“嘿嘿，你妈说的对，听她的。”肖家和笑嘿嘿从肖洒手中拿回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无比享受与陶醉。

一家人都开心地笑了，袁丽娇嗔：“德性！”

吃过饭，肖洒起身给老爸老妈各倒了一杯茶奉上，肖灵则帮着袁丽收拾好碗筷，抹干净饭桌，又准备洗碗，却被袁丽推开了：“我来洗，你去安心做作业。”

肖灵上初三了，她功课抓得紧，成绩不错，相貌遗传了袁丽，水灵水灵的长得粉妆玉琢，年纪小小的，走到哪里回头率却都是百分之百。

正在这时，伍和平进来了，跟肖家和、袁丽两口子打了招呼，肖洒给伍和平倒了杯茶之后就领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间。

三间土砖屋，老爸老妈一间，肖洒和小妹肖灵一间，还有一间是灶屋。四兄弟分家后，肖家和在自己的三间土房后面又搭了三间低矮的茅草土砖屋，一间柴房，一间喂猪，一间厕所。

肖洒的房间里铺了两张床，里面的那张床是妹妹肖灵的，用布帘子隔着。肖洒睡靠外面的那张床。此刻，他就和伍和平坐在自己的床头说事儿。

他俩这一聊就差不多一个钟头，肖灵很乖巧，没有进来打搅，而是一直扑在饭桌上认真地做作业。

伍和平出来时，自己找了条凳子在肖家和对面坐下，说道：“家和叔，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肖家和正悠闲的一边喝茶一边看闺女写作业，随口答道：“客气什么，你说。”

伍和平道：“我想买下你们家山里的竹子，只砍三年以上的。”

伍和平是开手扶拖拉机的，经常拖砂子、拖竹子去卖，肖家和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问什么价格。

伍和平道：“二十块钱一拖拉机。”

肖家和心里立刻同意了，因为乡工程队做竹架板收楠竹才十五块钱一拖拉机。这年头，二十块钱不算少了，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师范毕业老师月工资才二十三块五毛钱。

肖家和就问袁丽：“要得不？”

袁丽道：“这是你们男人家的事，你做主就行，怎样我都没意见。”

肖家和就拍板了：“那行，明天我就砍，你来拖就是。”

伍和平：“钱等竹子拖完了一次性给行不行？”

肖家和：“这有什么不行的？废话！”

“那就谢谢家和叔了！你早点歇着，我走了，明天就过来拖楠竹。”伍和平起身告辞。

待伍和平出了门，袁丽问肖洒：“放几天假？”

肖洒答道：“我明天上午就得返校，高三了，要补课。”

袁丽和肖家和都深以为然地点头，袁丽不做声进了自己的房间，一阵窸窸窣窣后又走了出来，手中多了一叠钱，递给肖洒道：“收好了，这是下个月的伙食费、寄宿费和零花钱，伙食费和寄宿费记得到学校就赶快交了，免得弄丢了。”

肖洒没看钱，却看着老妈的手，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这只手现在满是老茧和皴裂，粗糙不堪，可曾经是多么水嫩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