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记得,一堆石头从山顶上滚下来,直直地砸向了我们。
此后,我的梦境里反复出现着那天的情景,那些石块仿佛一场大雨,而重重的“雨幕”下,度流年将我扑倒在地上。
度叔叔和度阿姨大叫着,快躲开!危险!
地动山摇的一瞬间过后,积雪翻飞。
我从惊吓中清醒过来,挣扎着推开度流年,扑打开他身上的碎石。我竭力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喊着他的名字。
惊惧之下,已无眼泪可流,我机械地拍去他身上那些碎石,我说,度流年,你醒醒啊,你醒醒!
度叔叔和度阿姨也已起身,在不停地找寻。
在度流年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我手中的碎石陡然落地,我再也控制不住,哇哇地哭出了声音。
度流年吃疼地起身,仔细端量了我一番,确定我没事,一把将我拥入怀里。
他轻轻地抚着我的发,忍着肩上的伤,拍着我的后背,说,没事了。
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怎样,我顺着他话,仿佛安慰自己,没事了,没事了。
可话说下去,却又变得无比愚蠢。在这劫后余生时,我居然会边哭边说,哦,我过来……是想告诉你,这个长命锁我也不知道是谁……
我如何用力却也推不开他,眼泪滚滚落下那一刻,度叔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喊着,莫念——
声音那么悲凉绝望。
银装素裹中,一抹血红。
那是在我三年前,所发生的事情,那年我16岁,而度流年22岁。
可能是威尔森症的缘故,自从度流年那次事故离开后,我对他的记忆开始逐渐模糊,到最后的彻底忘记,直到这几天相处下来,我才逐步回想起来。
至于度流年为什么一直装作不认识我,我也觉得很疑惑,有时候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也生病了。
“原来,你真的没有忘记,我还以为……。”度流年道。
“等等……度sir ,你先冷静一下,童童还在这里。”我推开他的身体,一本正经地说道。
度流年在一旁愣住了。
我走到简童身边,摸了摸他摇晃的小脑袋对他说,我会说服爷爷让他继续留在d awn。
虽然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童童应该很舍不得度奶奶和dawn 这个家吧。
也许是追童童的时候有些过激了,又或者刚才摔了几跤,感觉我的眼神有些恍惚
突然,我整个世界突然变暗,视线模糊了,心脏也变得异常沉了。脑子里一片迷蒙,身体开始失重,似乎要飘起来。
一种掉入黑洞般的感觉变化成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我猛然发觉,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般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
——迷迷糊糊中,听到爷爷在于与度流年说话。
爷爷问度流年,流年,念念她怎么会病成这样?
还有两人在讨论我病情,但是我的病情似乎不允许我继续听下去一样。
待我完全苏醒的时候,看了看周围,是在dawn 的房间里。看看窗外。
院子里正在与爷爷接受阳光的度流年,轻轻地给度奶奶梳理着头发,异常小心,而一旁童童正在很开心的玩耍。
我很喜欢这一刻,我、爷爷、度sir ,度奶奶,童童,安静的院子,还有高大树木上那些疯狂尖叫的知了。如果生命能在这一刻停驻,我会甘之如饴地享受这份不算美好的美好。
因为这个时刻这里有我的家人,有我最爱的两个人,我苍老的爷爷和度流年。
爷爷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默,变得一言不发?
是啊,破碎掉了的一生,还有什么语言能使它重新粘合吗?
很多书本和很多言论教我们坚强。我觉得那是狗屁。只要眼泪不是从自己眼眶里流出,你就永远不知道眼泪多么苦涩。
而且,类似于我的爷爷这样的人也学不会坚强,此时的我,倒宁愿他学会哭泣,也胜于现在的沉默。
那次山体滑坡事件,度流年失去了父亲母亲,也是在那以后,他自己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度家,为此他出国了,也是在那一年,他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我始终没想到,三年后,他会再次归来。
我拖着身子,缓缓走出院子,呆呆地看着他们。
童童看见我后,问我说“念姐姐,你别光发呆啊,我们一起玩吧?
我将童童推到房子里,冲小九笑了笑说。“怎么啦,爷爷答应让你留下来了?”
童童嗤嗤鼻子,冷笑,说“去你个傻丫头,念姐姐,唔,爷爷说,只要你一直住在这里,我就可以不用回时家了,其实,念姐姐,你是我堂姐,我真名叫时简童,是你那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堂弟。”
我感到很惊讶,但又很快平复下心情,我问童童,一脸要不要喊上爷爷对质一下的神情。
童童似乎看懂我的内心一样说“不用了,我母亲是简伊人,现在不用解释了吧。”
我最怕童童用“简伊人”这个词,他一用,我就感觉自己怂了一下,我不怕天不怕滴地,最怕的就是婶婶简伊人了。
我跟童童说“度家除了草场很美,天很蓝,水很清澈,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地方。”
童童笑说“姐姐还真当度家草坪是旅游胜地啊,我不过是随便溜达溜达。哎呀,姐姐,你看,那是什么意思?”他指了指一堵墙上的大标语。
“dawn 温馨一家人,一群病患儿的家。”
我看了看童童也跟着笑起来。
吃晚饭的时候,童童把这个自己看到的那个好笑的标语跟爷爷和度奶奶说了?
度流年笑,说“童童,你带姐姐去看什么不好,怎么带她去看那些东西啊。
晚饭过后,我打算回到房间里,突然我愣了愣,看到度流年在我的房间里,问,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他低头,摩挲着我留下的那边龙猫日记本,里面记录着我想在生命尽头前最后想做的事情,向我说道,“这是你的心愿吗?”
我没说话,心下五味杂陈。
他问我“时莫念,忘记一个人需要多久?”
我愣了愣,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叹气,说,不用告诉我答案了。
他说“我想,我一生都忘不了。”
度sir 转头看看我,说“你打算留在这里还是回时家?”
我沉默了很久,说“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度流年说“你可以留在这里,还有,那些心愿我们一起完成吧。”
我摇摇头,说“这是我的生活,它不属于你,度sir ,你不需要为我做那么多,何况,我们也只是普通朋友罢了!”
度流年强硬地看着我,说说“如果我偏不呢!”
我张了张嘴。
他说“好吧,你可以不记得我们曾经一起过!你可以不记得那条长命锁链是谁送给你的!你可以不记得时家的那只千纸鹤!但是,只要你能记得我在悬崖边拥抱过你就已经足够了!
我低头,不知为何如此倔强,我说“又怎样了?还不是路归路,桥归桥,一切都回到原点了!”
度流年抓起我的手,说“你一定要用这么狠的话,刺得我痛苦不堪才开心吗?”
我看着他,说“我已经不喜欢你,早在你出国的时候。”
他说“我知道。”
我凄然笑道。
他说“我都知道!”
可是他……
我仰起脸,望着他,说“你已经抛弃了我对吗?所以,现在因为我的病,就只能可怜兮兮地回到你的身边,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你明白吗?
我说“可这不是我想要给你的爱情。我不希望我是因为无路可走而被你收留,不希望你是因为可怜我而爱我!”
他说“那是你非要这么想!”
我说“我怕的是你最后会这么想!”
他说“时莫念,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说“我曾以为我喜欢你,是牢不可破的信仰!我曾以为如果我和唐一在一起,是因为他有一张像极了你的眼睛!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我……”
他说“时莫念,别说了。”
他伸手将我拉入怀里,试图安抚我激动的情绪。
我的眼泪落满了脸,我捶打着他,说,你为什么要将我独自一个人留下去了美国?你为什么要让我有机会重新再见到你?
你亲手给了我一把可以刺死我的剑,让我像今天这样被伤害,为什么啊?!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啊?!
我哭着说“我好恨你!
他说“对不起。”
他说“时莫念,对不起。”
那个夜晚,我在他怀里哭累了,睡去了。
爷爷曾说过的,每个人都有过去的。
我问爷爷,如果过不去呢?
爷爷没有回答,不知是没有答案,还是已经不肯回答。
度流年在床边,看着熟睡的我,他的手温柔地触过我的眉眼,那么小心,他说,从今夜起,他是你的过去。我会守着你,陪着你,把所有的过去,都忘记。
他沉默了许久,才一字一顿地说,而那个过去,真的会成为过去。
他说,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