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轩,亭台轩榭,雕栏玉砌。
本是极其幽静雅致之地,自从昨儿出了那档子事,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将成为阴森恐怖之所了。
听蔓萝讲,朝云轩最早本是一位王爷的府邸,后这位王爷全家迁去了外乡,故就成了老夫人的居所,但老夫人因跟大冢宰拌了个嘴,一气之下去乡下,跟着做七品县令的二老爷一家,所以朝云轩这才被古云画捡了个便宜,住了进来。
古云画昨晚就从朝云轩搬了出去,跟着二夫人杨素琴住了一宿。
杨素琴给了那翠柳亲娘赖婆子五十两银子,又提携她到了浣衣坊,做起了主事婆子,那赖婆子本就是个没心肝的,想着自己的女儿反正是没了,也不去理论,只怪她福薄,原本指望她在古云画跟前做个一等丫鬟,没的将来古云画寻了个贵胄人家嫁过去,她作为贴身婢女肯定也是要随着过去的,那时做个通房姨娘啥的,简直轻而易举。
谁知那丫头,前日巴巴的跑来找她,说二小姐打了她,她好生一顿慰藉,告诉她慢慢忍者,熬到头了就能享福了,不曾想,那丫头福没等到人就没了,赖婆子想着也不吃亏。
千恩万谢的领着银子出去,心里盘算着给那不成器的儿子娶个婆娘。
没过两日,众人就见,那赖婆子颐指气使的在浣衣坊上蹿下跳的,好不威风。
蔓萝绘声绘色的给傅骊骆描绘着,她只是淡淡的敛眉不语。
攀了这样的亲娘,翠柳那婢子也是可怜!傅骊骆面上霍然一紧,按捺着蹙起的眉头。
古云画次日一早,就搬到了离她逸风阁,不远处的小院子,名叫“寒冰楼”
那个院子本叫“寒水楼”的,古云画忌讳翠柳落水,故一大早搬进来,就名人撤下了那方牌匾,硬是把“水”字改成了“冰”,命人悬了上去。
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们小心翼翼的从她逸风阁的墙下经过,每人手里都捧着各式玩意,或器皿瓷瓶,或座椅板凳,好不齐全。
昨日那壮硕婆子搬了张软倚,口中嘀嘀咕咕的叫骂着前面的小厮,不经意的朝她院子往来,不巧正对着傅骊骆淡然的眸子,不由的屈膝行礼:“大小姐安好,怎的起的这般早?”
“你们动静这么大,我怎么睡的安稳?”傅骊骆收了眸色,拿了花洒对着花架上的水芙蓉喷了上去。
壮硕婆子定了定,眼角闪过一丝狠毒:“都怪那个翠柳蹄子,没有油头的去寻死!,忽又道:“扰了大小姐清净,奴婢们实在该死。”忙的命令大家伙脚步轻一些,循着路往前去。
傅骊骆鼻子里冷哼了一下,手中动作不止,看向蔓萝:“那个婆子是谁?”
蔓萝顺着那堆人看去,不由得怒斥:“那是陈大婆子,仗着自己长的五大三粗的,自己的弟弟又在老爷跟头待过算是有些体面,所以没少欺负别人,之前在厨房做工,不知为何前几日,去了二夫人院子做起了管事!”
傅骊骆怔了怔,放下花洒瓶子,迈腿进了厢房。
蔓萝跟了上来,惊诧道:“对了,奴婢记起来了,这陈大婆子是小娥的干娘,之前看她找过小娥几次。”
傅骊骆本打算补个觉,这一听全身的瞌睡都消散了,顿了顿,喃喃自语:“怪不得,那小娥定是知道些什么!”
“小姐,你说什么?”蔓萝坐在床沿,挠了挠头很是不解。
“没什么,对了,你去前边院子,问问二小姐要不要帮忙?你且去吧!我想躺会。”
打发走了蔓萝,傅骊骆覆衣躺在墨色的云锦被中,一双黑亮的眸子越发的清冷.....
不知过了多久,她竟睡了过去。
“妹妹,元儿......”云锦被里的人儿眉头紧蹙,光洁白皙的额头微微渗出层层薄汗,素手在锦被外死死抓紧,又噌的放开,水光莹亮的唇瓣蠕动着,似在喃喃低语.....
蔓萝赶忙放下手中的绣活,靠了过来,“小姐,小姐醒醒。”
望着面色骇然的小姐,知道她是梦呓了,所以连忙推着她的身子,想把她从噩梦中唤醒。
床上的人儿倏然睁开了双眸,紧紧的盯着蹲在榻沿的小婢女,眼眸晶亮,目光冷冽。
蔓萝一个激灵,赶忙拉她:“小姐,是不是做噩梦了?”
傅骊骆点点头,木讷的移步下床,赤脚行至木案边端起茶杯,猛地喝了一大口。
她刚梦见几名侍卫拿着刀追着年仅八岁的妹妹砍去,她想喊救,却发不出声音!
缓了缓,神思清明了许多。
“大小姐,老爷传您去花厅,府上来了贵客。”
门外想起李嬷嬷的声音。
蔓萝狐疑的看了一眼她,又快步走到了门前:“李嬷嬷,知道了,小姐刚睡醒,我给她收拾一下就去,还请嬷嬷去回禀一下。”
蔓萝说话客气了不少,傅骊骆自然知道什么缘故,她听说这李嬷嬷,原本是服侍老太太的人,后老太太赌气走了之后,她就专门在大冢宰那伺候了,原本就比旁的人体面。
今日看蔓萝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知道孰轻孰重,到不要她花心思教她,她也清闲了很多,可以花更多的心思处理旁的事情,譬如,报仇.....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随后又隐了下去。
“对了,嬷嬷,今儿来的贵客是谁?”蔓萝手搭在门边,靠着门边的犄角嬉笑着。
李嬷嬷呵呵一笑,满是沟壑的老脸纵横交错着,搓着手往里探了一眼:“哎呦!这老身哪里知道,只奉了茶,就退下了。”
正欲转身离去,又回过头凑到蔓萝耳边:“那公子长得极好咧!浓眉大眼,威武挺拔,老身看,跟大小姐很相配呢!”
说罢,又探头探脑的朝内室瞅了一眼,方才去了。
虽离着几丈远,傅骊骆却听的清晰无比,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蹦出,那天晚上那男子的眉眼来,剑眉挺立,傲然俊秀,那微弱的光亮,却盖不住那人一身的芳华。
羞恼的放下茶盏,脸上热辣辣的......
“小姐,快快坐下,奴婢给您好好打扮打扮。”蔓萝笑嘻嘻的拉着她的手,坐到黄花梨木色的梳妆台旁,丝毫没发觉她绯红的俏脸。
收拾妥当,蔓萝跟着傅骊骆踱步出去,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面娉婷多姿,飘逸出尘的小姐,满脸艳羡。
果真好看的人,哪怕单单一身红衣就美如仙子!
蔓萝眼睛里冒着星星,乐颠颠的跟在她后面,行至拐角廊阶,前头院子传来阵阵不堪入耳的叫骂,“你个没长眼的贱婢!这可是二小姐新制的衣裳,”
“老奴错了,老奴该死,老奴筹钱赔小姐就是了...还望姐姐高抬贵手”凄厉的求饶声响了起来。
傅骊骆颦眉悄然行了过去......
一位身量健壮嬷嬷叉着腰,挥舞着黑黝黝的手指,戳那跪着的人的鼻尖。那跪着的婆子花白着头发,低眉顺目的趴在那,大气也不敢出。
“陈嬷嬷,少跟她废话,我看她就是故意的,这婆子原本是,故去的大夫人院子头服侍的,后被二夫人撵了出去,大小姐有一日上街看见她在乞讨,又把她带了回来,让她在这里洗涮,谁知她竟这般龌龊,把二小姐好好的衣服给戳了个大洞。”边上的赖婆子煽风点火,一双阴毒的目光,紧紧瞪着地上发抖的婆子。
这陈大婆子因刚帮着二小姐做了件大事,二夫人和二小姐都很器重她,故这会子正得意,看着赖婆子竟一点愧疚之心也没了,恶狠狠的刮了一眼地上的婆子:“你筹钱?真是可笑!你可知你这条贱命还抵不了二小姐这件衣裳?怎么赔?”说完轻蔑的呸了一口。
又对着边上的婆子使了个眼色,浑浊暗黄的眼珠子好不阴毒,“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大小姐派来的是不是?派来害二小姐的,好去大小姐那邀功?”那陈婆子抬起腿对着地上的人又是一脚。
蔓萝握紧拳头就要上去,但被小姐扯住了衣角。
傅骊骆拧眉站着,唇瓣微抿,她倒要看看这些个刁奴还要怎么编排她!
今天是时候教训一下了,所以她静待着机会......
“陈嬷嬷,这婆子就是故意的,肯定是大小姐指使的!”赖婆子弓着腰,脸上谄笑着讨好二夫人身边的红人,她今天这般活络,好像昨日死的不是她的女儿。
“对,肯定是的。”
边上的嬷嬷一一迎合着.....
突然,一个婆子面色煞白的跪了下去....
“大小姐,大小姐饶命啊!”众人顺着那婆子的目光往后一看,在对上那清冷的好像刀子一般凌厉的眸子时,俱吓的双腿发软,那先前还趾高气扬的赖婆子,此刻老脸灰暗的匍匐在地,身子抖动的厉害。
“大小姐.....大小姐..安好!”
陈婆子低垂着横肉纵生的肥脸,诺诺的退在一遍,嘴里啜道。
傅骊骆睥睨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嬷嬷们,莞尔:“竟不知陈大嬷嬷好大的阵仗!还有...赖嬷嬷,不愧是浣衣坊的主事嬷嬷,连我这个当主子的也要编排上,真是好的很呐!我倒要去问问父亲和二夫人,府里的嬷嬷当真要越过我这个主子了么?”
声量不大,但清脆的声调锋利无比,早已让刚还颐指气使的,陈婆子跪倒在地,她哭丧着老脸爬到傅骊骆脚边,“大小姐,奴才该死,实在该死!奴才这就掌嘴。”说着抬起厚实的巴掌往自己老脸上扇去,不大一会,脸上泛红一片。
这大小姐可是个混世魔王一个,很早的时候她就见识过了,这会子听她说,要去找老爷和二夫人,没得自己的主事地位不保啊!更害怕牵扯出昨晚的事情,所以赶紧认错。
“大小姐,奴才失言,求大小姐开恩吧!”赖婆子琅琅呛呛的跌坐在地,双手合十,乞求着,眼泪鼻涕一起流。
傅骊骆厌恶的转过头,不愿再看她。
她既然俯身到了大冢宰府的大小姐古兮身上,但该有的派头还是要有的,不然岂不是纵容了这帮蠢奴才!
顿了顿,她忽想起还要去花厅见客,没有时间在这浪费。
又想着这群刁奴也甚是可恨,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教训一二。
甩了甩衣袖,傅骊骆恼怒呵斥,“陈嬷嬷,赖嬷嬷轻蔑诽谤主子,以下犯上,各打五十大板,其余嬷嬷见风使舵,心怀鬼胎也不能容忍,就各大十大板,以儆效尤!”
话一出口,跪在地上的婆子们冷汗直流。
忽见她又转眉怒喝道:“嬷嬷们要是不服,现在就随我去找二夫人讨要说法。”
清冷的嗓音让所有的婆子们心里一颤一颤的,只有垂头叹气的份。
蔓萝会意,早早的去汀溪堂找了几个壮硕的小厮,拿了宽厚的板子过来。
陈大婆子额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老脸上的沟沟壑壑淌了下来,惊恐万分的望着眼前明丽的少女。
只见她一袭红衣似火,阳光直射过来照在她身上,晃的她犹如死鱼般的眼睛都睁不开。
赖婆子抖得像筛子,一双腿早已软了下去。
傅骊骆唇瓣勾了勾,冷哼着拂袖,“今儿就这样算了,要是还有下次,我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睨了眼那先前挨骂的婆子,让蔓萝扶她起来,带着她走了出去......
还没迈出浣衣院的大门,便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凄厉的嚎叫和板子的击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