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头名叫鹿幼薇,今天她正在调休,听闻警世公园发生一起恶性伤人案,才匆匆带队赶过来,可是,说好伤人案,为什么却成了拜师现场?
不对…
她觉得自己智商受到了践踏。
“休要胡扯!就算你俩一见如故,不管是拜师,还是拜把子,这里是警世公园,今天还是诛魔节,你俩这种行为已经构成了扰民罪,特别是你司马鞭鞭,身为公职人员,却不遵守纪律,罪加一等!走,跟本捕头回衙门!”
白琅正在抑制内心阵阵狂躁,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活过来了,记忆中,他清晰记得自己遭到了很多人围剿,不断反抗,来一个死一个,来一双死一双!
但最后,再怎么强横也敌不过人多势众,他且战且退,再到退无可退,然后,不甘心就此受擒,唯有自行了断,对方是唐皇室派出的精锐,他记得很清楚。
自己做错了什么?
白琅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闷在胸口的浊气却出不去,他努力抑制,抑制杀念。
他记得很清楚,生前最后一眼,是那些人冷冰冰的眼神。
然后…
他又听到许多人骂白琅,意识复苏,五感回来,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片林间,前方不远处传来阵阵骂声,他寻着声源火急火燎赶去,就看到了一尊巨大石碑。
石碑旁,还有一尊跪着的石像。
那一刻,他凌乱了,为什么突然来到了陌生地方?为什么自己还活着?活着固然好,活着才有机会和唐皇室对峙,可是,为什么出现在了巨鹿城,又有这么多人骂自己?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他清楚记得最后那一天,是始元68年!
如今却变成了龙元23年?
饶是他心理素质过硬,也得慢慢消化整件事。
石碑上那些罪状…
私通外邦?谋害皇室?颠覆皇朝?残害忠良?勾结妖祟?奸淫掳掠?
一跪千古,警示后人?
没有,我没有!
他摁住胸口,无比痛苦说:“走,开。”
他善意规劝,这时在他身体里,他可以清晰感应到,有一股不属于他的情绪,就如那阵狂躁,正企图主导他的神智,他拼命抑制,才没有大开杀戒。
然而眼前这女捕头非但没有让开,还抽出长剑,遥指着他…
“住手!”司马鞭鞭连忙大声说:“就是知法犯法怎地了,有本事你去告我啊!我小姨可是巨鹿公第八十八个小妾,你有本事就去,来人,给我备衣。”
说着,又毕恭毕敬朝白琅鞠了一躬,右手一摆。
“师傅,您请~”
“…”鹿幼薇毫无办法,因这时候百来名城安卫已经将她,以及她带来的人围住。
巨鹿府和衙门虽都是执法机关,但巨鹿府地位远胜于衙门,她不能对这些城安卫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越来越远。
……
夜黑风高,万家灯灭,苍穹上乌云沉沉,不见有月光。
白琅离开警世公园,漫无目的走了一段路,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发现身后有人,他忽然停步。
“你怎么还跟着?”
“大侠…”司马鞭鞭左盼右顾,街道上没有其他人,他顿时又跪下,声泪俱下道:“饶命呐大侠,我刚刚确实看到了不该看的,但是我这人没啥优点,唯一优点就是健忘!我发誓刚刚的事已经全部忘记了,真的,您看我眼神,多么真诚,绝对不敢说谎!”
白琅气笑:“你其实认出我是白琅了?”
“…”司马鞭鞭愣住,脑海间旋即浮现出一幕画面,当时候对方喊他上前,结果就看到了对方双眼眼白渐渐漆黑如墨,眸子更是散出凛冽金光。
这是人眼?
他从未听说哪个武学宗师眼睛还自带变色的,这是妖啊!
这段时间发生在城里面的命案,应该也是妖干的!
司马鞭鞭不傻,区区衙门怎么可能保住他,现在就应该对这男子千依百顺!
“师傅您是白琅?是警世公园那个白琅?还是另外一个白琅?”
“别胡扯!”
白琅神色一瞬极冷,眼见司马鞭鞭又开始叩首,他很不耐烦,挥挥手。
“去,找一面镜子来。”
“好!立即,马上!”司马鞭鞭连忙起身,风一样闯入一间民房。
然后白琅就听到…
“开门!城安卫办案,现在怀疑你家镜子和一起杀人案有关!速速交出来!”
白琅本想制止,但…
他现在确实需要一面镜子,很需要,看着自己双手,握了握,确实是自己的身体没错,再摸了摸脸庞,却分辨不出。
等了几分钟,就见司马鞭鞭火急火燎赶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双手将一面铜镜递前。
“师,师傅,您要的镜子到了。”
白琅接过,借着道旁油纸灯笼橘黄色光芒,他看向铜镜里面的自己。
霎时间,他呼吸一窒。
这是谁?
不可能!白琅神色发狠,瞪眼盯住镜面。
可惜镜面映照出来的容貌,依旧不是他。
他双手紧紧握住铜镜,发颤。
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给换头了?!
半晌,白琅望向司马鞭鞭。
“你走。”
“好,师傅您老不想看见我,我就立马消失。”
“等。”
眼见司马鞭鞭已经跑出几米,白琅又说。
“以后跟我混,我的事不准四处乱说,明白?”
“明白!绝对明白!师傅命令就是我人生一盏明灯,师傅看不爽谁就是我敌人,我司马鞭鞭敢对天发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爹!孩儿先告退了!”
白琅没再管他,继续往大道前行,心思杂乱,只有方向,没有目的。
和他国国君把酒言欢,就是私通外国?
和本朝某些人政见不合,就是残害忠良?
黛色夜幕下,他仰起脸,自己何曾奸淫掳掠?
站在河堤旁,一排柳树在习习凉风下飘絮。
“哈哈哈哈……”
笑声凄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笑,许是太荒谬了,许是太多事想不通了。
自己居然给换头了!
这是上天对自己怜悯?
念在自己是大唐开国元勋,看不过眼,所以给自己一次重生机会?
可以,可以…
大唐,我白琅又回来了!!
白琅继续往前走,城是方的,走到没路了才转弯。
不知不觉,天色渐亮,清晨时分的巨鹿城又是另一番光景。
街边店肆陆陆续续开张,汤粉、蒸糕香味四溢,吆喝声不断,行人越来越多。
他在这之间格格不入,闻着食物香气,却没有任何食欲。
走着走着,恰巧来到了才开张的书坊旁。
白琅蓦停步,视线低垂,看着书摊发愣。
上面满满和他有关的书籍,小说、传记、回忆录?
最可笑还是这回忆录,居然是由他子孙所著?
什么时候有过子孙,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自传,什么时候写过?
白琅不想翻开,但右手很不听话,还是拿起了那本回忆录。
一翻开,不出三秒,他就气到窒息。
上面写着:
我曾祖父白琅,平生嗜杀,性格暴戾多疑,心胸狭隘,好色成瘾,曾为害一方,抢占民女和下属家眷,上至八十老妪,下至黄毛幼女,甚至嗜酒烂醉时,还与畜牧行欢…
白琅猛一合书本,忍,必须忍,轮不到你替我出主意!
他抑制体内那陌生气息窜出来,很难受,似乎有人要和他抢夺身体。
“小伙子啊,难得你对这类书籍感兴趣,外邦来的吧?现在的人都看腻喽,不过官方明令,哪怕这些书籍过时了也不准撤掉,你若有兴趣,就按一斤五文钱给你如何?”
一名老眼昏花的老头驼着背走出来,沙哑说着。
白琅猛一瞪。
老头险些心肌梗塞,跌退几步撞翻了旁边书摊,却不敢吱声,在他眼里,仿佛有一头凶猛巨兽正在咆哮,他下意识不敢再看,慌忙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不断拜拜。
白琅很内疚,但此时管不了这么多,只要牵扯到前尘往事,他就会十分奇怪,好像有个人也住在身体里,并且要出来!
目光一瞥,从侧翻书摊上掉出来的一份大唐日报,又吸引了他。
上面有三个字,他十分努力抑制情绪,咬牙切齿:“楚,雁,行。”
然后迅速走出了书坊,远离人多地方,他很害怕自己会失控,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