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陈有一年四季雪色皑皑,从小苘山到玉壶岭埋着的千年深雪是渠陈人的信仰与归宿;燕月有美人如玉,玉剑如虹,有月色独酌不醉不归,独舞乱人心;而大楚,大楚有三月阳春短短一季花开,开不过半旬便见落花逐流水,人世间风雅尔尔。
楚国三月的中旬第一日,楚国花开最盛的一日,因着岁岁年年,都是无大风无细雨的晴好天气,加之花开璀璨,常有王孙子弟于碎玉溪设下流觞曲水桃花宴,流觞是深埋寒洞酿出的极品美酒,曲水是桃花初露烧成极品的茶,桃花宴是美人玉手精心制作的点心,宴不仅仅是好宴,往往极尽风雅,设在踏雪林,碎玉溪边,赴宴的或是倾城美人,或是旧时王谢的贵公子,或是才艳精绝的文人墨客,总之,这一宴,极尽人间风情。
就在这楚都,踏雪林,桃叶深深,花落满襟处,惊华慢悠悠翻了个身,又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掀了掀眼皮。
从树间分出来的枝杈,枝杈上盛开着细细碎碎的桃花,细枝如何也不是能载得住一个人的分量,但她神态轻松,只眉头微微拧起,有些不耐烦。
说起来,她属实有些佩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们,旁的能耐没有,吹牛互捧的本事着实技高一筹,她听了半刻,自忖没那么个本事,只得跑来寻别的乐子。
然而,这破宴会顶着个高雅的名号,除了那个人,她委实找不着什么兴趣。
以至于,这文人雅客觥筹交错的林间,旁人赏景,她踏踏实实补了那么一觉。
枝叶摇晃,她轻巧地翻了个身,听到谢怀之的声音传来。
“近些时日我倒是听说了桩有趣的事。”
如珠似玉般的声音落在林间,谢怀之握着柄扇子,一派斯文败类的模样。
惊华揉了揉眼,似乎实在是困倦极了,懒洋洋的声音里满是敷衍,随口接了句:“怎么?”
他说这话时,正是一阵风吹过,散落的花瓣零零落在发间,独有一瓣飘落眉间,似是人间有绝色。
不过这绝色身下是何等的锋利,谢怀之心里一清二楚,半分欣赏他这副美貌的心思都没有,而是带着些戏谑以扇遮面,开口道:“倒也没什么,不过坊间杂言,听来有趣,说起来还需你指教一二。”
他挑眉看了眼惊华,慢悠悠接着道:“早先金玉轩与如意馆的老板闲话,说是惊华殿下买下了许些古玩字画,一车车送进了相府,自然,犒劳丞相算不得什么趣事,只是又听说,惊华殿下又特意求了道旨意,这旨意就更有趣了,说是不允许丞相将这些个好玩意退回给惊华。”
眸中的笑意愈加浓了些,瞬间收了扇,折了桃花继续道:“而后,又听说,丞相大人自收了这礼物后,连着数日称病不朝,这一桩桩,倒是有意思极了。”
他说完这话,又抱拳作揖行礼十分诚恳十分乖觉道:“怀之愚钝,倒是不晓得惊华殿下是何用意,又不晓得丞相大人是何意思,还望惊华殿下,指教一番。”
他的样子极为诚恳,明明是看笑话的目的,却似乎是真的要讨教一番,明明眸中的笑意几欲溢出来一般,却偏是装作一本正经。
别人不清楚他的德行,惊华心如明镜。
他瞥了眼装腔作势的男人,见时辰也不早,宴席将将开始,纵身一跃,白衣翩翩不惹花叶,着实好俊的功夫,背对着谢怀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语气坦坦荡荡,边往外走边不急不慢道:“哪有什么指教的,不过是我心悦他,讨好他,闲人碎语,你这笑话倒是看的上瘾。”
惊华的话落下,谢怀之与她皆是莞尔。
是心悦吧。
那日她倚在栏杆上,看着叶寒不知打哪淘来的兵书,宫人垂着头瑟瑟答道,说是丞相大人接了旨,只是晨间的早朝传话来说,身子不适,要告假,这一告假就是七日。
她送了七日的礼,她的丞相大人便告了七日的假,她捧着兵书唇角溢出丝笑意,慢悠悠道了句,丞相大人好大的脾气。
一旁的叶寒听着欢乐,捧腹笑了许久,又凑到她身旁给她支招,说是丞相是文官,文官多好风雅,这么简单粗暴是绝对不行的。
风雅?那是什么东西?
她垂着眉把自己关在屋里,连着上辈子这辈子近四十年的人生,也未曾想通风雅是个什么玩意。
上辈子,她是个无情无欲的特工杀手;这辈子,她是个精通兵法的受宠公主。
打仗,她懂;杀人,她会;伪装,她行。
风雅?什么东西。
她这厢窝着火,就收到了慎王送来的请柬,说是在踏雪林设下了流觞曲水宴,宴是不是好宴,她不清楚,但据叶寒兄妹二人的分析,桃花宴是大楚最风情别致的宴,她又托人打听了一番,知晓丞相当日也会赴宴,这才悠悠哉哉来了这宴席。
未曾想,来的实在有些早,宴席上都是些文人,各个作揖行礼,不是“为兄”便是“贤弟”。
叶寒兄妹被这厢子氛围弄得实在不适,早已跑出去望风,她便寻了这地悠悠哉哉补了个懒觉,一觉方醒,便是谢怀之凑上来取笑了自己一番,想来他大抵也不懂,有个放在心尖上的人是件多愉快的事情。
惊华边寻思边走出了踏雪林来到了碎玉溪。碎玉溪的周遭抱着的坐席大多已然坐满了人,她环顾了一周,寻到了自家的丞相,勾了勾唇角,便要走上前,身后却传来叶寒二人的声音。
“殿下。”叶聿的神色有些异样,她凑上前,附耳嘀嘀咕咕了片刻,惊华的心里却转了又转,打了个哈欠,挥挥手道:“不是桩大事,我今日有比这更大的事。”
她屏退二人,来到丞相沈珏身旁。
沈珏的左右两侧已然有人落了座,右侧的文人正拱着手同沈珏兴高采烈的吹牛:“为兄早先可是观雨先生的门下子弟,观雨先生智谋文采可都是当世一绝,所教出的弟子各个都是一顶一的国家栋梁,别的兴许贤弟不曾知晓,单说丞相沈珏沈大人便是为兄的同门,说来,他还当为兄一句师兄才是...”
沈珏的修养倒是真的好,听了这话也只是淡然一笑,未曾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