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宛仍未收复,自己却损兵折将,御锦殿内的裴南离看着窗外,檐上细雨嘀嗒,心内思绪烦乱。此次亲征本就力排众议,如今倒让那些主和的人落了把柄。无奈的揉了揉眉心,只是那大将军沐羽恐又以此为胁,独断专权。他本就骄横跋扈,如今更加放肆了。朝堂之上……
那是战败之后的第一次朝会,他甚至看到了阶下玄衣的张狂,不由得生起一团躁火,五内似乎要焚起来。面色由青发黑,台下的人顾自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圣上,臣早就劝告过圣上不宜御驾亲征,恐冲撞了天命,陛下您一意孤行,如今大败而归,民心不稳……。”
听得烦了,正待发怒。但是转念一想冷静了下来,他若发怒,岂不是让那老贼看了笑话。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怒火,“所谓天命,亦在人为。”此话一出,群臣恐慌,窃窃私语不知所言为何,他清了清嗓子,威严的目光扫过每个人,不禁有些心颤,某些人低了头不再多言,空气安静的仿佛能听到针落的声音。而那个驰骋沙场多年的将军,也不免心下生怯,安静了许多。
等待是煎熬的,大约沉默了一刻钟,他才缓缓开口“诸位或许是觉得朕有违天道,但是我有足够的理由让你们相信这场战争的失败是人为而非天意。”
有胆大的臣子小心的开口问道,“圣上意为何?”
他笑了笑,不知怎的诸位大臣觉得这室内的光线更暗了,莫名的有些阴森。“他回来了。”突然的一句话,让人愣了下。“圣上,您说谁回来了?”大臣们不明所以,面面相觑。“苏……毓。”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众人的心中皆是一道惊雷闪过。
那曾经是怎样一个辉煌的名字。他们记得那个阳光下的皇子,也记得他曾一人独取敌将首级。只是如今,已成落寇,消失了多年的人突然回归,在场的人心思各异。兀自揣摩着圣意,有心思细腻的抬头看着王座上的人,渴望寻出一丝踪迹。
大将军亦生惧色,那年一箭之耻犹记在心。“圣上,臣愿请旨去讨伐逆贼,这小儿多年不曾露面,如今贸然出现在燕宛,定是与他二人串通一气和我天朝为敌。再添杀孽。臣乞陛下准臣讨伐,以敬先帝。”这就按耐不住了吗?苏桓帝冷笑一声。你傲,自然就要付出代价。我会让你雪耻,亦解我之恨。
终究这天下是我的棋,而你注定成为弃子。我能毁你一次,自然能毁你第二次。帝王之气油然而生,这件事便交予你了,若有误……。”
“若有误,臣愿立下军令状,至死无悔。”微微点了点头,若他能除了那个心腹之患,倒也不失为良策,即使不能除去,也定会两败俱伤。心下了然,眉目舒缓了许多。一朝天子一朝臣,沐羽心下虽有不满却也不敢过于放肆,见惯了争锋相对,如今他突然安静下来不禁让他有些抵触,这里,又藏着怎样的阴谋。若是老皇帝在世,怕也容不得他如此猖狂。
他受先帝托孤,本应竭尽先力,只是眼前的这个王者,竟找不到半点他的影子。那样娇纵,那样深沉,哪里有故人的沉稳与天威。他不服,更要煞了那个人的锐气,不然又要如何经历风浪。可惜裴南离从不知他的所想,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又老又硬的石头。
无奈的叹了口气,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清秀的面容。初见时他还只是一个小王爷而已,稚气未脱很是可爱,但不同于其他的皇子,他喜琴棋音律,不喜天下经纬。文质彬彬的书生意气,让人有说不出的舒服,一举手一投足,哪怕是一颌首,都很高雅,飘然如仙。
那时自己还尚是毛头小子,虽痴长了睿王爷几岁,微微的施礼问安。他轻轻抬手唇角弧度上扬,无疑是羡慕的。世间这种儿郎,又能有几何?他从心底喜欢这个小王爷。直至……。渐渐的,恍在梦中的人才开始清醒,眼前这清秀无害的少年只怕是将来是唯一的祸害。
半生求名禄,心自比天高。他又怎甘屈居人下。当初的一颗平淡已磨的粉碎,再见时目光里少了柔和,却多了针锋相对。逐鹿场争雄。他记得那日艳阳高照,是少有的好天气。先帝难得兴致愉悦,邀请众皇子及一众青年才俊前去围猎。多年沙场征战,战功无数的威赫大将军,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他踌躇满志欲一展身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看到睿王的一刻他有些惊诧,醉心琴棋音律的人又怎能来这种场合,而且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哪里能拿的动弓。想着昔日的交情,他快走了几步迎了上去,:“参见睿王殿下。”
“羽将军请起。”
“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同场竞技,羽兄可不要留情哦。”嬉皮笑脸的做了个鬼脸,他不自禁的笑了。见某人吐了吐舌头,低声附耳“要不是父皇说我不来就断了我的琴,我才不会来凑这种热闹。”某将军无奈摇头。
“王爷当心了。”钟声刚响,羽沐既策马而去,弯弓如满月,剑眸闪如星。这一回自是志在必得。弦脱箭而出,一只梅花鹿应声倒地。睿王从旁经过,“羽兄好剑法。”悠悠策马扬鞭而去,寻求更深的猎物。转眼已是黄昏时分,他看准了一只蛰伏的兔子,对准命脉凝眉射,竟意想不到的折断了。他抬头看一只箭从中间穿过他的箭直直的插在了兔子身上。身后马蹄声起,“羽兄,承让。”
这一箭对他来说无疑是羞辱,他何时失手过。原来,你竟一直在藏拙。亏我对你推心置腹,而你却把我当做工具罢了。篝火晚会上笙歌未歇,一整晚他都未曾有片刻缓和,酒入腹中也化作了怨毒。他不曾想到,后来的他们不过是命运的棋子,谁又曾饶过谁?
你还欠我一箭,是不是该还了。老将军理了理混乱的思路,看着那明明灭灭的烛火发怔。相见怎如不见,曾经的那些兄弟情深如今只是一场玩笑。我们,终究还是要走到对立面。既然我在,你便无法动皇分毫,因为,他是先帝托孤之求。亦无力拒绝。他不是不曾怀疑当年的事情,只是年深日久,谁又能说的清对错,到底,他只是一个臣子。这世间,除了正统,别的都只能是叛逆。无奈的叹了口气,影子写满了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