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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对接 第3章 风过之痕

第3章 风过之痕

二十年前,叫冷娟的女人感觉给人穿旧的一件旧衣服,被无情地撇掉。衣服就是衣服,任人穿戴,旧了破了难逃给抛弃的命运,衣服认命,她悄然离开伤心的城市。

如一只老鼠离开一样,没人注意冷娟的出走,她所在棉纺厂规定,无故旷工三天解雇,临时工冷娟违反厂规,被除了名,至此,她与这座城市没任何关系了。

五年前,她离开只有八户人家的小山村──上沟,像一只獾从大山的缝隙中钻出来,目标是大城市。

“娟,城里男人坏,你可要长心眼。”母亲说,她曾被城里男人抛弃,那个城市男人回城再没有音信,“打工,行,千万别跟城里男人处对象。”

冷娟有着城里人二分之一血液,母亲纯粹山里人血统,母女对城市看法有着天壤之别。

月亮守在窗外。

“妈,你一个人过日子,我不放心啊!”女儿担心母亲道。

“我能吃能喝的,你放心走吧。”母亲反倒劝慰起女儿来,只提一个要求:过年来家。

从上沟村步行走出用了半天时间,见到一条公路但没走出白狼山,出了白狼山才到古城亮子里,也就是今天的三江市。还有多远的路她不清楚,太阳匆匆地向西走去。

嘀嘀!身后汽车喇叭响,冷娟向道旁靠了靠躲车,一辆白色皮卡车从身旁驶过,小村人管这种车叫半截子,每年有收山货的人开着小半截子,进村收木耳、蕨菜什么的。

“有这样车坐就好啦!”她累了,才这样想。

太阳落得很快,山林阴森起来,她的神经也紧绷起来,周围没一户人家,也没有一个行人。想快走,腿灌铅一样的沉重,天黑前走出大山成为不切合实际的想法。

狼她不怕,山里经常见到狼,自家的小院时不时地有狼光顾。黑瞎子就不同了,它追你舔你的脸,村中的景半拉脸,他轰赶偷掰他家玉米的黑瞎子遭到攻击,硬是给舔去半张脸。

白色的东西停在前边拐弯处,一个男人半靠在车身上,明显在等人。冷娟绝不会认为在等自己,惊慌起来,母亲灌输的太多了,城里男人坏,跟黑瞎子没多大区别,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一个男人拦路,图谋不轨吧?衣口袋里装把刀,刃口不长,捅入人身体没问题,她做了最坏的思想准备。

“你去三江吧?”贾明哲待她走近,主动搭讪道。

“啊,咋啦?”冷娟有锋利的铁器仗胆,想起母亲谆谆教导:危险面前别堆碎(瘫软)!

见她的目光是警惕、敌意和惶然,说:“这里离三江几十里路,天眼看黑了,你一个人走路不安全,正好车有地方,顺便捎上你。”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也是母亲的教导,不知为什么老是想起母亲教导。

“上车吧!”贾明哲拉开驾驶室门说。

那时她仍然不信任陌生人,车门像黑瞎子的血盆大口,进去等同于自投兽口,非丧命不可,母亲的什么教导耳畔响起。

“你上车呀,我们好赶路。”他说。

冷娟从对方的眸子看到善良,但不能一下子相信,她想坐车,说:“我坐在后面。”

“外面冷,夜晚山风很硬。”贾明哲好意道,“坐在里边吧,就我自己。”

恰恰是一个陌生男人,她戒心很重,坚持坐外边的车斗里。他看出她心想什么,同意了。

皮卡在苍茫的暮色中行驶,一个故事有了开头。贾明哲不时回头,透过后车窗,看见山里姑娘健康的背影,让一个尚未恋爱的男青年怎么想?怎么想都正常,人们说大山里的妹子生得狐媚一点都没错,她确实很漂亮。令人想起核桃,从泥沟里捞起它样子十分难看,去掉泥土则不同了。

车上的她心里斗争,对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双方对话如下:

“看上去,他不像坏人。”

“坏人表现比好人还像好人,妈妈说的。”

“可别误解了人家啊!怕你一个人走路累和危险。”

“小心点儿没坏处,他要是……就跳车!”

夜幕降落,开了车灯,她转过身脸朝前,风很硬,山里的姑娘不怕风,偶尔有小动物急匆地穿过公路,一只松鼠她看清了。

到了山脚下,城市的灯火亮在面前,出现岔路,一条进城,一条绕回山里,他直接开车进城,在一条商业街前停下,说:“到了,你去哪儿?”

“票房子(候车室)。”她说,来城里打工,具体干什么也不知道,明天到劳务市场找活儿干,晚上住旅店费钱,母亲说蹲火车站候车室经济(省钱),那地方人多,有凳子可睡可坐有水喝,安全。

“你赶火车?”他问。

“是!”她顺口答道。

贾明哲送她到火车站前。站前车辆不准靠近,在广场停了车,说:“车不让进去,只能送你到这儿,你走过去吧!”

一路上什么不测都没发生,冷娟顿生感激,说:“你带我进城,要不的我请你吃饭吧。”

“谢谢,我还要赶回山里。”他说。

“啊,你不是城里人?”冷娟疑问道,刚从山里下来,他怎么还要回山里。

“我们厂子在山里。”贾明哲关心一句,“照顾好自己,再见!”

邂逅相遇便有了五年的爱情,现在冷娟什么都没有了,脚下还是来的那条路,时光无法倒流回去,人却可以走回来时的路。

她向上沟小村走去,看母亲的心情异常迫切。

三名警察进山,老苗做向导。

如果从高空俯瞰白狼山,连绵的山脉也像一只狼,几座城镇分布在这只巨兽的身体上,三江市在狼头颅的靠近嘴的位置,野心的狼张口要吞噬这座城市似的,北沟镇所在的位置,是狼的不雅部位,不便描述。好在,人行走在山林间,什么图形都看不到。

“我们去棒槌沟,往南走。”老苗向同行介绍道,“那里有一个黑瞎子洞。”

“五雷住在黑瞎子洞?”翁力问。

“对,常年住在那里。”老苗说。

翁力觉得不可思议,住黑瞎子洞危险不说,吃什么喝什么呢?

旧时代,五雷的爹是老冬狗子①,住雪洞……五雷继承父亲的行当,也成为老冬狗子。老苗说。

“那还不成了野人?”翁力说。

当地人称老冬狗子野人,也称五雷野人,大多数人习惯叫他老冬狗子,

职业特征更明显,靠山吃山,很多人季节性跑山,五雷长年累月在山上,

────

① 老冬狗子:久住山里,放山狩猎,淘金挖参,拣蘑菇的以山为生活者。

以采集为生。

“入冬前五雷下趟山,守铺子卖光山货,回到山里过冬。”老苗说,“大雪封山后他呆在棒槌沟,春天再下山来取些生活用品。翁力,你问吃什么?吃的一色绿色食品……山珍,黑瞎子洞前有一条河,吃水不成问题,黑瞎子择洞时就考虑到了吃水问题。”

动物的生存本领令人类折服。

“我们这是往南走吗?”翁力有些转向,一样的树,一样的石头,失去了方向感。

“没错,往南走呢!”老苗成竹在胸道。

欧阳志学清楚没带指南针的老苗,通过什么确定方向。其实很简单,石头和树木会告诉你。他要把这一知识传授给年轻刑警,他说:“翁力,你猜猜老苗怎样断定南北的。”

翁力从头到脚瞅一遍,搜寻他是否使用什么仪器。

“看出门道来了?”老苗问。

“没有。”翁力说。

欧阳志学告诉他,观察石头,长青苔的一面是北,滑的一面是南。还有树干较硬的一面朝南,松软且长着青丝的朝北。

高大树冠射下的阳光中,三人走了两个小时。

一条湍急的河横在面前。

“过河吗?”欧阳志学说。

“必须渡过这条蚂蚁河,”老苗放眼对岸,说,“你们看,那个高峰就是鹅头峰,黑瞎子洞就在旁边的半山腰。”

翁力皱眉,他的游泳水平不敢过河。

“翁力,你不会水?”老苗问。

“只会狗刨儿(手划脚刨的游泳方式),过河……”翁力对湍急的流水打憷。

“有半拉架(粗略的技艺)就行,我带你。”老苗问欧阳志学,“你呢?”

“我可以。”欧阳志学说。

三人下河,有老苗帮助,翁力挣扎过河去。

“翁力,你知道这条河从哪里流来吗?”老苗问。

翁力对白狼山地理环境不熟悉,树都认不出几棵。

“从三江市流过来,”老苗幽默道,“翁力你沿河就可以走到这里来。”

“是嘛!”翁力觉得很有意思。

或许这样的叙述让你看出来,我们的故事将关乎这条河流,某个细节就是从上游漂流过来的,五雷进入这个故事,跟一个河上漂流有关。现在五雷还未出场,刑警在找他。

五雷的确住在黑瞎子洞中,此时人不在洞里,正在一处林间空地上,周围是白桦树,绽放的夏天野花簇拥一座坟茔,一块石碑立在坟头,却没任何文字。

他时常到这里来,跟坟里的人说上一阵话,他叫她高粱,不是随便叫有来历,后面要讲到。

“高粱,蚂蚁河有蛤蜊了,你想吃吗?”五雷问。

坟茔上一簇淡黄色的小花,它轻轻摇动一下,他听见她的回答,跟她生前一样用笑回答,却没语言。

“喂!五雷──!”

喊声传过来,五雷愣怔,这里很少有来。

“五雷──!”

确实是有人叫自己,声音从黑瞎子洞方向传来,他站起身,屁股上粘着去岁的半片枯树叶。

三个人两个陌生一个熟悉。

“五雷,这两位是三江市刑警队的同志。”老苗介绍道。

五雷打量警察思忖,警察肯定不是来买山货。刑警也在打量他,许多植物代替衣物,像狙击手一样伪装,印象因人而异,典型的当属翁力,他认为五雷是白狼山的组成部分,整个人粗糙成为一块石头或一根老树,离现代文明社会很远。

融入这一词汇蝴蝶一样绕欧阳志学飞翔,他看到旧时代的一个采集者,跪在山神把头面前烧香磕头,说道:

老把头,

兆头指路我们找着了,

都发财了,

给你老人家上供来了。

这是喜猪香猪,

这是烧酒白干,

你又吃又喝。①

“五雷,找你了解点事儿。”老苗说。

二十年前那个叫冷娟的女人走的路很长,从早晨走到天黑,才到老家上沟,村名的全称应为棒槌沟上沟,以前出人参。村子已经迁走,剩下了破旧的残垣,她的母亲仍在村子里,躺在一座坟墓中等候女儿来看她,

“妈,我没听你的话,给城里男人害啦。”她追悔莫及道。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母亲曾经的教导。

────

① 挖参人祭典词。

“妈……”她向母亲讲述结识城里男人的过程。

冷娟在火车站候车室的凳子上睡一宿,坐着睡觉总不实沉,加之第一夜在陌生城市过,夜里醒几次,包括有几辆客车进站开出。她睁眼就左顾右盼,老是绝觉得那个送自己进城的男人在附近。

棉纺厂招挡车工,冷娟找到了工作。两月后她休班在街上遇到贾明哲,与山路相遇性质不同的接触,开始了他们的交往。闪电似的进展,雨天他们有了第一次。

什么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都情愿不疲劳,兴趣了几年,面对殿堂红地毯什么的,李玉芳轻而易举地将他当成鱼,鱼不是蜻蜓,它需要在鱼缸和水里存活,冷娟不能给他。

“妈,你说得对,城里男人不可靠。”冷娟对长眠的母亲倾诉。

母亲在她进城第一年的秋天,疯狂积累营养准备蹲仓的黑瞎子,偷吃冷家的花生与老太太相遇,为捍卫劳动果实──花生,跟凶猛野兽搏斗起来,小村人闻讯赶来,打跑黑瞎子,人们不敢看她的脸,肉已经没了,露出白花花的骨头。

一时找不到外出的冷娟,小村人根据她的遗愿,将她埋在自己家老屋后面。那时骨头还能说话,她要求埋在院子里的理由是:看家,女儿回来好能找到她。

冷娟知道消息,母亲已经去世半年多,冷娟说:“正月十五我回家,给母亲送灯。”

贾明哲陪她回到上沟,在母亲坟前点起油灯──荞面做灯碗,倒上豆油,放上线捻儿,她问:“你会送灯歌吗?”

“不会。”他答。

“我会!”于是她唱道:

抬鼓一打响四方,

屈死的冤鬼请听详。

金童在这前儿引路,

玉女在那前儿送四方。

抬鼓一打响连声,

屈死的冤鬼你要听:

吹喇叭打鼓把你送,

咱送冤魂再托生。

抬鼓一打响连声,

过往的神灵你要听:

保佑保佑多保佑,

保佑全村百姓永太平。

抬鼓一打喇叭不吹,

头花灯笼纸化灰,

四方诸神把你等,

瑶池王母把你陪。

几年没人给母亲送灯,她自然听不到《送灯歌》。女儿说:“妈,你在听吗?你要是听女儿给你唱。”

荒村的夜晚很静,林间有一只蛙再叫,声音凄惨,不像在求偶,大概给一条蛇缠住……想想自己,如果叫,声音比林蛙还惨。

怀孕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想选择一个好日子,将这一消息告诉他,趁他高兴,说:

“我们结婚吧!”

或许,他说结婚吧。

美好的梦境遭破坏,他说对不起她,就这么简单破坏了。破坏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一个女人和一个孕育中的生命。

“孩子,别怪妈妈心狠啊,你不能出生了,跟妈妈走,到另一个世界去。”冷娟决定去死,一个给城市男人祸害的女人,死是摆脱痛苦和洗清耻辱的唯一之路。

身边没有一个人阻止她一下,如果阻止我们的故事将又是一种讲法。死法她想好了:跳河。

前人靠近河流选了村址,小河就在村边。夏天的河流不停歌唱,不管白天黑夜。绝望者追随歌声而去!

“找我,有事儿?”五雷略显惊讶道。

“有事儿,”老苗说,“今晚我们不走,慢慢说。”

五雷带警察进入黑瞎子洞,洞大而深,明显不是它打的洞,天然形成的,黑瞎子只是选择而已。哪一代熊们居住过无处考究,空置若干年,采集的老冬狗子住在这里,到了五雷说不上多少代。

洞底宽敞,人可站立起来,翁力需要低些头,他的个子高。可见人生活起居的场所,地铺相当于二人床大小,铺着厚厚的隔凉隔潮的乌拉草,兽皮做褥子,睡上去肯定暖和舒适。

“喝水。”五雷以泉水待客,白狼山不缺少泉眼。

翁力觉出水有甜味,城里超市的矿泉水难有这种天然味道。

“别忙乎啦五雷,你坐下来。”老苗说。

五雷准备晚饭,洞壁上挂满山野菜和肉干,东北人不善于做熏肉腊肉,直接凉在阴凉通风的地方,风干后的肉能存放很长时间。他放下一条肉干,大概是牛肉。

“说说那个孩子,我们为那个孩子来的。”欧阳志学说。

不能让来访者干坐着,五雷拿来核桃、松子儿,大家边吃边谈。五雷问:“你们想知道什么?”

“这个孩子的来历。”刑警说。

五雷帮翁力弄开核桃壳儿,方法简单有效,用一只核桃挤压另一只核桃,总有一只薄弱者被挤碎,他问:

“乌米怎么啦?”

乌米失踪了,刑警说。

五雷显得很平静,显然他不相信乌米失踪。

“真的失踪了,学院向我们报了案。”翁力咽下去核桃仁,说。

五雷抬眼望望警察,说:“他没到这里来,许久没有来啦。”

“你认为他会到哪里去?”老苗问。

五雷起身去取坚果──榛子、板栗,回来后说:“他母亲坟墓在这山上,要来也先来这里。”

“他母亲?”刑警问,“姓什么?”

“不知道。”五雷摇摇头。

老苗清楚跑山人五雷跟一个女人在山里过了许多年,只是没人见过她下过山,那个叫乌米的男孩也是上小学时领到镇上,独自住校没人陪读,人们猜测是五雷跟那个女人睡黑瞎子洞的结果。他说:“怎么会不知道她姓什么?你们一个铺上骨碌那么多年。”

“即使再骨碌二十年我也不知道她姓什么,甚至不知她从哪里来。”跑山人说。

五雷的话把刑警撇到雾里,合乎逻辑吗?和女人一起生活那么多年,竟然不知道她的姓她的名字,及身世来历。

“她总不是石疙瘩蹦出来的吧?”老苗说。

“从河里捞起的。”五雷说从蚂蚁河救起她,“当时我以为是一截木头,夏季水大,总有木头从上游冲下来。”

跑山人孤独的时候就到河边来,坐在石头上看河。蚂蚁河从三江市流过来,经过市区有生活用品冲下来,在山里几个月见不到人,见人用过的东西倍感亲切。

有一天他拾到一副乳罩,粉红色的东西在河面漂浮像一朵荷花,慢慢移近才看清是件织物,他捞起来,望去时心怦怦跳,认定它是什么东西才狂跳不已。夜晚,他反复地抚摸它想入非非,女人贴身之物,令鳏夫想入非非自然而然,他调动想像,一个垂涎的东西跃然眼前。河边能捡到这东西,会不会漂来个女人啊?

近乎于童话的想像中,果真有一天,有一个女人被水冲过来,他惊愕有几秒钟,水流不很急,毫无生命迹象的女人在他面前停留的瞬间,他缓过神来,跳下水去捞起她。

衣物大部分在水流中遭破坏,包装不完整,女人的酮体裸露,每一个部位都使他心跳不已,白白的肌肤令他心驰神往,他决定要这个女人,不管她是死是活。

本地救落水人的方法,控处出溺水者腹中的河水,大大的肚子说明她喝进很多喝水,幸运的是她喝进大量的河水,而不是呛水,通常是呛水只一口足可以丧命,喝进水则不同,撑破肚皮也不至于死亡。

抱起肉乎乎的躯体,五雷周身热血沸腾,几乎没这么实在地抱紧过女人。控出一摊水奇迹出现,女人哼了一声,五雷再次热血沸腾,放她到沙滩上,一边呼叫一边清理她口中的污物,河沙和几截青草及一条泥鳅,那条泥鳅竟然活着。

救活一个女人,对鳏夫来说意义非同一般,有了机会,老天赏赐他一个尤物吗?他已经满怀希望了。

“喂,高粱!”他随便叫她高粱,也不知道她真名叫什么,呼唤最重要叫什么都不打紧,“高粱你醒醒啊!”

她又哼了一声,算是对他呼唤的回应,虽然不是他希望的那样睁开眼睛,但有了回声,则表明她活着。有了一声回应,就有第二声,他继续呼唤下去,不知叫了多少声高粱,她终于睁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意识尚未完全恢复。

起了风,五雷怕她受凉,背起来到黒瞎子洞中,面对她湿透的衣服犹豫片刻,最后伸手去换掉,那时她仍然意识不清楚,柔顺地任他摆布,在他的摆布中睡去,这次他没叫醒她,给她盖好被。

五雷点燃洞中篝火,他努力使女人暖和起来,火光在一张俊俏的脸上跳跃,女人睡得很香甜。或许,以后的日子,山洞不再冷清,有女人才叫日子啊!

“于是你跟那个女人有了个孩子,是男孩。”老苗说。

五雷攥碎核桃,他的手很有劲儿。他摇摇头,说:“我俩没有结果。”

“没有?那乌米?”老苗迷惑。

“坐地儿(原先)就有的。”五雷说,马上又补上一句道,“我始终拿乌米当我的儿子。”

坐地儿?那个女人怀孕在落水前,她跟五雷并没孩子。落水女人的故事并没一口气讲完,五雷说:

“我去做饭,吃完饭你们愿听我再讲。”

是到了做晚饭的时候,洞里一阵比一阵黑,做饭不方便。主人很热情,问警察喜欢吃什么,翁力盯了几遍洞壁挂着的肉干。

“吃兔肉,还是牛肉?”五雷问。

动物陈列在墙壁上,有兔子、牛、猪……供选择的空间很大。

“兔肉,我没吃过干兔肉。”翁力说。

五雷去摘兔肉干,问老苗:“你吃啥?”

“猪肉吧。”老苗说。

“一寻思你就愿吃香的。”五雷说,猪肉肥解馋。主人大概就计划做两个菜待客,没问欧阳志学喜欢吃什么,其实他对兔肉不感兴趣,老苗要吃猪肉,干猪肉一定很好吃。

神鹿药业集团在白狼山,总部建筑三层欧式洋楼,门前耸立铜雕塑一只腾飞梅花鹿,明天罡的一位吕姓熟人,原在三江市政府做秘书,后到制药企业做副总,主抓企业文化建设,关于这只铜鹿,他卖弄知识一番:

“鹿,又名斑龙。”吕副总说。

刑警队长没有这方面的知识,鹿就是鹿,成语有指鹿为马,归终鹿不是马。鹿为何称斑龙他不清楚。

吕副总难改职业毛病,总要讲授,他说:“有斑龙丸歌曰:尾闾不禁沧海竭,九转灵丹都漫说。唯有斑龙顶上珠,能补玉堂阙下穴。”

明天罡那次耐着性子听完,吕副总饶有兴趣地讲了鹿为什么叫神鹿,乾隆皇帝赏了皇牌,定鹿为山神①;接着讲贡品什么的……他想这次可别碰到吕副总,不想让耳朵生茧子。然而,想躲什么,让你碰到什么。

“天罡兄,欢迎你来神鹿药业!”吕副总说。他还分管行政、后勤,肩负接待来访者的任务,尤其是重要客人他亲自出面会见,刑警队长自然属于重要来访者,加之他们有老熟人那层关系,必须出面了。

“给吕总添麻烦啦!”明天罡客套道,心理暗暗祈祷,他可别讲什么鹿啊!

“客气!”吕副总道。

“有一件事打扰吕总。”

“客气了不是,有什么事请讲。”

刑警队长对这次来访事先想清楚,从哪儿问起,怎么问都计划好,从

────

① 旧时吉林肇大鸡山腰的庙里供一只鹿,上书山神之位。

容很必要。明天罡问:“你们生产一种治疗静脉曲张的药?”

“毛冬青胶囊,纯中药制剂,治疗静脉曲张,无毒副作用……”吕副总相当于广告词的语言。

“主要原料是毛冬青?”刑警问。

“顾名思义。”

确定该厂用此药材,明天罡问:“这样说你们存有毛冬青?”

“是,数量很大。”吕副总说,他思忖:刑警关注中药材毛冬青干什么?哪桩命案与此药材有关?

“能带我看一下吗?”

“可以,当然可以。”吕副总马上答应道。

走出神鹿药业集团总部,去生产厂需走一段山路,经过面积很大的鹿舍,吕副总说:

“天罡兄,不看看我们的鹿?”

鹿,明天罡怕他提起鹿,提起来恐怕没完没了地讲起来。到底还是提起来,吕副总说:“李时珍说鹿乃仙兽,纯阳多寿,能通督脉,非良草不食,故之角肉食之有益无损。因此说鹿浑身是宝!”

尊重别人,明天罡听着,也点头哼哈着。

走过鹿舍,药厂的大门出现,仍然是鹿雕塑,这里不是一只,而是一群,呈吃草生活场景状。

“你们喜欢鹿。”刑警感慨道。

“重要的是我们贾总喜欢。”吕副总说,“刚才我们路过的鹿苑牌匾就是他题写的。”

“贾总的字不错。”明天罡赞佩道。

“他是市书法协会副主席呢!”吕副总进一步介绍道,“书法作品鹿茸赋,在省里比赛获一等奖。”

“喔,贾总还通晓诗词曲赋?”

“赋是本人拙作。”吕副总现出成就感,说,“贾总没手术前,天天练字,毅力令人敬佩。”

“手术?什么病?”

“肝病。”吕总说,“做了肝移植手术。”

一个企业老总做肝移植手术,刑警没去深想,他要关注的是与案子有关的毛冬青、塑料袋。

“到车间去看半成品,还是看原材料?”吕副总问。

“看看原材料吧。”

存放药材的是仓库,整个仓库区房子一样,灰色的大门一样,每个仓库大门上有数字编号,12345……的前边,加个K字。吕副总叫保管开开3号库门,里边装满中药材,一股草药味扑鼻而来。

“毛冬青全存放在这里。”吕副总说。

映入刑警眼帘的是成摞的纸克箱子,明天罡并没见到毛冬青的影子,他问:“毛冬青什么样子?”

吕副总吩咐保管打开一个纸箱,顺手拎出一个黑色塑料袋,那一瞬间刑警惊诧,跟弃尸包装的一模一样。

“这就是毛冬青。”吕副总说。

“噢,毛冬青。”明天罡掩饰住惊疑,抓起一块放到鼻子底下闻一闻,像是嗅一种草药的味道,实际他在暗暗比较,装尸块的塑料袋就是这种味道。

“它没什么特别气味。”吕副总说。

“是没有。”明天罡放回去药材,瞥眼纸箱子,问,“都是这种包装?”

“今年以来都是。”吕副总心里画魂儿(犯疑),刑警队长总不是闲着无事来问毛冬青吧?莫非谁吃了毛冬青胶囊致死报了案,他们来调查,他试探道,“毛冬有什么问题?”

明天罡沉吟片刻,回答需要考虑,侦查的目的不能暴露,如果说没任何事情鬼都不会相信,何况比鬼要精明的吕副总,他说:“与毛冬青有点儿关系,因为处于调查阶段,不便对外讲。”

“好,我不问。”吕副总听出刑警封了口,不再问,表现说,“公安机关如有需要我们协助、配合的地方,一定全力以赴。”

“谢谢!”明天罡感谢道。

走出药厂,吕副总说:“天罡兄要是有时间,到我们的神鹿山庄吃顿鹿宴,鹿肉菜肴很有特色,丁香鹿肉、蒜仔爆鹿肉……”

明天罡本想留下来趁机了解更多情况,一听吃鹿肉做的菜,他决定要走了,借口道:

“谢谢吕总,我有事得回队里。”

“嗯,真是不巧。”吕副总遗憾道,送刑警出门的过程中嘴不停地说鹿,说鹿身上的东西都是大补的美味,譬如鹿鞭、鹿血、鹿心、鹿脑、鹿肾、鹿肺、鹿筋、鹿尾……他一直说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