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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儒生 第四章十七出塞

事情发展往往就是人预想的那样,坏的那样。

颜子卿端起自己白玉酒杯,朝步骑众胞泽一举杯,轻轻呡了一口酒,走到篝火前。

“众位兄台,师傅们的大作,请品鉴品鉴——

《出塞一》: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晋阳汉将在,不教戎马度阴山。

《出塞二》:沙场三万里,猛将五千兵。旌断冰溪戍,笳吹铁关城。阴云暮下雪,寒日昼无晶。直为怀恩苦,谁知边塞情。

《出塞三》:毡帐胡琴出塞曲,兰塘越棹弄潮声。何言此处同风月,塞北江南万里情。

……

《出塞九》:袅袅汉宫柳,青青胡地桑。琵琶出塞曲,横笛断君肠。

……

《出塞十五》: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

《出塞十六》:落叶聚还散,征禽去不归。以我穷途泣,沾君出塞衣。

《出塞十七》:曙月当窗满,征人出塞遥。画楼终日闭,清管为谁调。”吟完,一口闷下最后点酒,回归座位。

颜子卿随口吟出十七首出塞,把名字从出塞一排到出塞十七,没有办法,实在懒得一一去取。

一下子十七首,众人参加过无数诗会,从没见过这种场面,顿感诡异万分。一旁记录书生手忙脚乱,颜子卿吟的太快,有好几首没有记全。

“颜兄弟,这些都是你们家师傅们做的?”张玉满脸笑容,端着酒碗,声音洪亮,打破了大厅的诡异气氛,话语中,充满揶揄。

“嗯,是啊”颜子卿表情一脸严肃。颜子卿心中,有幸当华夏先贤的弟子,那是几辈子的福气,可惜自己没那福气。“非我所做,只是师傅们的高作,我纯属抄袭”,诚恳无比。

可在众人耳中感受完全不同。步骑们一阵痛快,只觉畅快无比,一口气做出十七首来,还不说自己所写,随手捡的。

禁军那边就是另一番感受:巧了,十七篇?骗鬼。明明本人所写,故意说成师傅们的。何意?那根本不是自谦,那是不屑和我等谈诗论赋。

众人暗恨,为何来的只有区区十七人,若是来上两百人,看你姓颜的怎么办?其实禁军该庆幸来的不是两百人,否则,非得吓出尿来。

“啊!”胡三郎还站在场中,上不得,下不来,不知所措。

“走吧,还站那干嘛,不嫌丢脸”禁军方众人已经没了胃口。看着为首之人,一个黄脸大汉站起身,朝外走去,众人悻悻站起,一起掉头出门。

“张玉”黄脸大汉出门前,仿佛心有不甘。回过头来大喝一声,“我禁军,也是好汉”。说完不管众人作何反应,劲直朝城门而去。

“哼!——”张玉没管黄脸汉言语,示意小娘倒满所有酒碗。

“众位兄弟,来,倒满!”张玉黑脸涨的红中发亮,“这是老子这辈子喝得最有意思的一次,来,干!——”

“干!——”

……

“为颜兄弟的出塞,干——”

“干——”

……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晋阳汉将在,不教戎马度阴山。好诗,干——”

“干——”

酒店老板跑到颜子卿身前,示意十七首大作没有记全,能否补满,最好颜子卿能赐下墨宝,亲自下场写出才好。若能补全,饭菜钱全免。

若是老板先免酒钱,颜子卿与众胞泽高兴之余,也许还能帮其补全诗词,兴致来了不定亲自下场写上几笔。补完再免?张玉能在乎这顿酒钱,还是十五位勋贵世家在乎这顿酒钱?

“滚!——”

……

当夜,众人都是被随从们抬回去的。

“什么?骑军,这不可能!——为何会这样”神京城内,一名须发皆白老者得到消息,不敢置信,朝堂下所跪之人大声咆哮,“不是全都安排好了吗?为何如此?”

堂下之人吓得浑身打颤,哪有主意,“那是他自己选的,谁人也没相干”。寒冬凛凛,却挡不住满头大汗。“奴们哪敢做手脚,派人调查了,是颜少爷自己选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自己选的!——”老者喃喃不语,半天才回过神,“为什么这么犟,和你爷爷一样?”

……

“什么,选择骑军?”一名气势逼人的清秀中年妇人,头晕目眩跌坐于座椅之上,“我的儿啊,你为何就是不听为娘的话?” 中年夫人便是颜子卿之母,颜沈氏,颜家如今当家之主。

颜家接到颜福消息,已经是半月之后,早就于事无补,消息传来,也只是了作慰藉。

“早就再三告诫,你还是这样,这样的心气,这样的高傲——哎!”颜夫人叹口气,摇头叹气,“也罢,不去京城那肮脏之地也好,也好”这也好二字,说起来满是苦涩。

“可,那样的话,少爷的安全——”老管家颜康满脸愁容,骑军和禁军相比,危险性大了不是一点半点,万一……不敢想下去了

“没有万一!明日,我去海会寺进香,祈求佛祖保佑!你赶紧安排”说完躺在椅上,眯着眼睛,心事重重。

“是,夫人,马上安排小的们去准备——”

晋阳语鹂楼中,十余名乐姬正在排演歌舞,端坐其上的李妈妈不时点头或摇头示意,偶尔指出曲调里的错误,重新演奏。

语鹂楼,取自“溪鸟语鹂楼,百花翻踯躅”之意,自建楼以来,与城南白玉楼号称晋阳城两大名楼,其“销金能力”,甚至还在白玉楼之上。白玉楼通体白玉砌成,吃饭之余还能听曲、看戏,顾客大多为军士;语鹂楼虽无白玉,但其院内、楼中各色山石皆从江南搬运而来,价值绝不亚于“羊脂玉”,典雅精致,并以歌舞表演、诗词文会为主,格调更加高雅。

不光吃饭,楼内甚至还提供狎妓之所,故而晋阳城中受欢迎程度,远在白玉楼之上。

“李妈妈,李妈妈出事了!——”一阵吆喝,乐曲声顿时被打乱,十余乐姬停下乐器,看着-狼狈窜进的龟奴李二。

“作死啊,天要塌下来怎么的?”李妈妈年龄三十余岁,若是在另一时空,还算青春年少,还能在街上羞涩的说一声:人家手都没牵过。可惜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半老徐娘。

但即便是半老徐娘,也是风姿卓越的徐娘。

楼中还有部分正在“交谈”的男女也停下笑闹,伸出脖子看李二,这嘴里吆喝的到底何事。

“李妈妈,白玉楼那边有事”李二停下歇口气,“昨天晚上,有两群人在白玉楼上斗诗,其中一边作了一首,另一边作了十七首,今天全晋阳都传遍了。白玉楼那边把十七首诗全都刻了出来,刻在了他们的楼内墙壁上”

“十七首!?”李妈妈提高了音量,一个诗会,出现十几二十首诗词,到也并不为过,但那得好诗才行,没档次的诗词,几百首也是无用的。

“十七首有什么用,我们语鹂楼内,随便翻翻还找不出几百首诗词怎的?大惊小怪样!”李妈妈一沉吟,肯定了自己原先想法。

“都有些什么诗啊,念出来我听听”李妈妈端坐钓鱼台,示意周围乐姬停下排演,都过来。

“不是,李妈妈,是十七首出塞诗”李二感觉自己没说清楚,“十七首,全都是出塞诗,整个晋阳城都传疯了,据说是来自江南那边的什么云州颜公子所作,对了”说完,掏出腰中一张白纸,“我找人都抄下来了。好像就十二首是齐的,还有五首只有一半,当时他们抄的人没抄下来”边说,边把纸递给李妈妈。

“云州颜公子?”李妈妈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端过纸张,打开和周围围拢于一起的乐姬们,一起观看,因人数太多,周围看不见,其中一人大声吟出: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晋阳汉将在,不教戎马度阴山。

……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戎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

“哇,这首好,‘但使晋阳汉将在,不教戎马度阴山’,听起来,好有气魄”其中一名小娘看着白纸,心旷神怡。

“我喜欢这首‘袅袅汉宫柳,青青胡地桑’,听起来令人断肠”一位小娘满脸忧郁。

“还是这首好‘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当年我弟弟也是这样想的”说完,掩面而哭。

“以我穷途泣,沾君出塞衣……”李妈妈默默念道,仿佛勾起心事,半天说不出话来。“云州颜公子?难不成——啊!天下七望,白玉楼好运气!”一张白纸被李妈妈看了又看,最后丢给喜欢的小娘。

“白玉楼好愚蠢!——哈哈哈哈哈!笑煞老夫”晋阳府衙一座书房,两名男子席地而坐,中间一壶香茶。

文士男子面白长须,温文尔雅,手拿师爷刚抄录好的十七首《出塞》,大笑不已。

“这颜家子在云州之时名声颇大,不成想到这凉州,也惹出如此哄传,到也是个人才”对面男子短须大耳,鼻直口阔,一双丹凤眼目含精光。

“人才?盖压云州?八百年谪仙?笑话!——”长须男子不以为然,一首端茶一首拿诗,其中的几首《出塞》,倒颇合他心意。

“你啊,何事都是较真,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这颜子卿加入骑军,不知那吏部颜尚书又做何想?哈哈!——还差五首,可惜了!!!”短须者也很喜欢其中几首,特别是“但使晋阳汉将在,不教戎马度阴山”,说的可不就是自己么。短须之人姓伍名祐字建章,时任晋阳兵马大都督,官至正二品镇北将军,晋阳军统帅。

“是啊,可惜那剩下五首,被一顿酒钱给耽误了,掌柜误事,掌柜误事啊!”说完,长须男子哈哈大笑。越笑声音越大,笑到最后,反倒笑不出声“哎!——”端起茶杯,吹去浮沫,晃一晃黝黑的茶汤,“掌柜误事,几首诗耳;宰阁误事,祸乱天下!哎!——”长叹一声,摇头不语。长须之人乃方鸣石,字凝斋,时任凉北行省巡抚、晋阳知府、晋阳军督师,与伍祐乃是至交好友。

说起这巡抚职务,在大汉也是一个奇葩。大汉地方行政官制原本只分三级,知县、知府、总督。但全天下共有一千余县,三百余府由九州统辖,平均每州下属三十余府,管理很是不便。本朝太祖建制后,成祖改变官制,州与府之间添加行省,设立巡抚,设为四级。知府五品,总督一品,巡抚三品正好处于总督知府之间。

一百多年过去,三冗(冗员、冗兵、冗费)问题愈演愈烈。为削弱官员的权力,太祖朝开始便一职多官,但设官分职尚有定数,科举、恩荫大行其道,官僚机构庞大臃肿此为冗员。为抵御北方狄戎南侵,军事体系愈发庞大;同时为了防止武将专权,实行“更戍法”,使兵将不相习,兵士虽多但不精,此为冗兵。军队、官员增加,财政开支也随之大增,岁入更是入不敷出,此乃冗费。

三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最终导致问题不得不解决。前朝世宗皇帝任用谢玄谢安石变法维新,募役法、保甲法、方田均税法、市易法、免行法等相继推出,岁入增加倒是明显,至于说成效……

三冗当中,冗兵、冗费很难减少,所以历代皇帝都从冗员上想主意。县府两级不能动,总督就九名也无意义,巡抚一级就成了牺牲品。时而撤销、时而重设,有时合并、有时兼任。到这元祐年间,已经成为一个万金油官职,可合可撤,可单任可兼任,知府可兼,总督可兼,钦差大臣亦是可兼。

方鸣石七年前,元祐二十六年就曾担任交州总督,官至一品,因故被贬至凉州担任知县,历时七年再任巡抚一职。晋阳知府正五品,晋阳督师有督帅晋阳全军之权,高于伍祐之职,可算正一品,由此可看出凉北行省巡抚一职之尴尬。

“是啊,凝斋兄!北边旱灾,狄戎寇边连年不绝;南方水灾,九夷百蛮经年叛乱,朝具混乱,维新派和清流党相互倾轧。” 伍祐说到此处,低头不语,武官妄议朝政,乃是大忌。伍祐不是不敢,自身身为武官,只觉多说无益,

“时局维艰呐,如今朝堂,非黑即白,非此即彼;做起事来非对就错,对人不对事,长此下去,哎!——百姓不易!”方鸣石想到此处,痛心疾首却又力有不逮,满身的惆怅惋惜。

“说到百姓,凝斋,我得提醒你,七年前的旧事莫要忘记,这次万万不能犯糊涂啊!” 伍祐知道自己至交好友是何类人,一旦拿定主意,谁人也劝阻不了,略作规劝只是了尽朋友之谊。

“我知道,建章无需多说!——官场倾轧,百姓何辜”方鸣石把手中茶汤一饮而尽,“好了,即将出征,看看还有何未竟之事,这次须得吹毛求疵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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