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听见掌印大人的名讳还是震了一震,论为人夫,他不是上好的人选,可要论权势地位,他真没得挑。
东穆朝谁人不知道易掌印的名号,王氏虽人在深宅,也知道一星半点,东厂都督兼任着司礼监掌印,就连宫里那位姑奶奶都得巴结着,何况她们呢。
佟裳虽跟他结了亲,可婚期定在六月,王氏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应付这罗刹,一时有些紧张。
王氏叫来秋嬷嬷道:“你去看看大小姐那边,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要这个时候被抓住把柄可就遭了。
秋嬷嬷道:“夫人早就吩咐了,要对大小姐另眼相看,奴婢早就吩咐下去了,大小姐那里万分妥帖,年夜饭也早就提过去了。”
王氏方才松了口气,“下去吧。”
佟世霈连披风都没披,小跑着跑到后门处,一顶黑色小轿停在那里,轿顶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漫天的飞雪落下来,他连身上的雪都来不及扑打一下,便过去请安。
“不知掌印大人深夜大驾光临,佟某有失远迎。”
淡淡的语声自帘后溢出,“佟大人不必多礼,今天除夕,咱家出来办差,路过府上,想着今天过年,就前来拜会一下,也不知方便不方便。”
佟世霈额上出了一层汗,“府上已经备好了酒菜,大人请入府一聚。”
易恒道:“酒就不喝了,我看她一眼就走。”
佟世霈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按理说姑娘未出阁之前,即便是定过亲的,男女两人单独见面也是不允许的,可对方是易恒,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佟世霈几乎连犹豫都没有,忙道:“我这就叫人安排。”
“不必惊动了大家,咱家一会悄悄进去,再悄悄的出来,佟大人有事就忙去吧。”
“是。”佟世霈总算听出了易掌印的意思,便也不再跟着碍眼,
吩咐管家给他带路,恭敬地目送易恒的小轿从后门直接被抬进了后院。
佟裳这里正热闹,几人吃过饭后玩色子赢钱。
佟裳有意输钱,阿绿跟张婆婆赢了不少钱,两人笑开了花,吴妈妈不输不赢,也很高兴。
佟裳吃了两三个饺子,因为高兴,又吃了两颗酒酿圆子,脸色红扑扑的。
听见通传,她还以为听错了,“你说谁?”
管家结结巴巴地道:“是姑姑姑爷,轿子已经在门口了,您快准备一下吧。”
佟裳还没反应过来,吴妈妈先起身道:“阿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你家小姐进去梳洗打扮?”
“是。”阿绿答应着,一遛烟把佟裳扶了进去。
人还没走到客厅,易恒已经带着人从外面进来了,入眼只觉是个高高瘦瘦的人,待定睛一看,方觉内心萌动。
玄色披风绣着飞鱼类蟒,里头穿着圆领葵花衫,头戴织金乌纱。
墨黑的眉毛,高高的鼻梁,薄唇透着几丝冷漠,目光倨傲扫过屋子,不怒自威,“怎么,不认识了?”
听着语声有些熟悉,佟裳打量着他的身形与气度,当看见他腰间的匕首,方才认了出来,“是你。”
易恒轻笑,她能记得他,竟让他有些高兴,他挑眉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佟大小姐就这样见客?”
佟裳病中不见客,今天勉强起来,头发也没梳,乱糟糟一堆碎发,身上不过披了件外衣,里面仍旧穿着一件春红色的薄衫,被外人这么一看,佟裳顿觉窘迫,“大人稍坐,我先失陪了。”
她略显狼狈,转身进了内殿。
易恒扯扯嘴角,在椅子上坐下来,剩下的人见他坐下,都发怵地站在墙角不敢动。
易恒坐着,突然觉得腿上一热,低头看见一双柔软的小手,“你是姐夫吗?”
易恒看着佟元天真的眼神,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是谁?”
“是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
易恒从没应付过小孩,有些窘迫地抿着唇,“佟裳是你姐姐?”
佟元用力点点头,“恩,你是姐夫吗?”
易恒没想到他那么执着,不过思附着姐夫这个称呼,似乎也不讨厌。
吴妈妈过去道:“元儿,不得无礼。”
“大人,元子年幼,无意冒犯。”
“无妨。”
内殿,阿绿手忙脚乱地找衣服,“穿穿穿哪件好呢?小小小姐第一次见姑爷,一定要好好打扮才好。”
佟裳脑子里很乱,听见她自言自语,索性自己走了过去,从柜子里拿了一件桃红色的棉袍出来。
阿绿有些担忧地道:“这件是旧的,小姐穿这件见客是不是太随意了?”
“又不是第一次见了。”佟裳无所谓地道,不过茶馆遇见的男人就是易恒,这倒让她有些意外。
佟裳想着心事,化妆的时候也心不在焉,丝毫都没听见阿绿的话,“小小小小姐,姑爷长得真英俊,虽然有那么一丁点小缺陷,可是至少比慕容家少爷要好,慕容少爷一点都不顾忌您的颜面,说退婚就退婚,您觉得呢?小姐……”
佟裳收拾好出来时,外面已经散了,只剩下易恒独自坐在椅子上烤火,桌子上还有她们刚才玩剩下的残局,色子扔了一桌,包饺子的东西也都还在。
他去了披风,穿着朝服坐在那里,眉目如画气质如云,与这凌乱的画面格格不入。
佟裳走过去,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行礼。
“站在那儿干什么?”易恒缓缓地道。
佟裳道:“佟裳病中,怕过了病气给大人。”
易恒转头,见她只是简单妆扮了一下,脸上施了薄粉,可仍能看得出病容。
他习惯了她精明跋扈的样子,突然见她鹌鹑一样闭着嘴,倒有些不适应了。
来之前他曾想,她见了他可能会愤怒、会恐慌,可她除了一进门时的诧异,脸上剩下的就只有平静,难道他激不起她任何情绪?
黑眸微微眯起,“看见是我,你似乎并不高兴?”
佟裳想不出高兴的理由,也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她高不高兴有人在意吗?又或者,有用吗?
就算她不高兴这婚约照样是定下了,没有任何改变。
佟裳转身走到一旁倒茶,“大人喝什么茶?我这里有大红袍,瓜片……”
“瓜片。”
佟裳替他倒了杯茶放在桌子上,然后就站在那儿,不问不开口。
易恒被她磨没了耐性,主动开口道:“婚约仓促,都是上边临时起意,聘礼的事我只是让他们看着办,不知道你要什么,今天过来主要是问问你的意思,礼单上面,你兴许有什么想要的?”
佟裳留意他话里的内容,听说是上边临时起意,以为还有转圜,打量着他道:“佟裳愚笨,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何要将我指给大人。”
易恒没有回答她,淡淡的眸锋凝在那张小脸上,“你不愿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