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深了,初次相遇的两人交谈了整整一个晚上,夏繁星兴致越来越高,但秦瞎子说到后面却是自己都有点拿不准到底说的对不对了。
“...大概能说的就是这些了...”
夏繁星闻言,连忙站起身来道谢。这一晚上的畅谈,让他对武技中的“意”产生了一种崭新的意识。现在看来,平时自己在这方面的意识是很不够的,甚至是缺失的。
最重要的感悟,莫过于秦瞎子说的一句话——“一掌一拳,皆有生命;其中深意,当明为道。”
“...想知道这灵台上供奉的是谁啊?唔...你可听说过长安城西市两年一度的大唐武会?”夜深了,秦瞎子精神却格外的好,谈话的兴致也很高。而夏繁星身为修行者,自然不会觉得累。不知怎的,就谈到了刚进门时秦瞎子正在焚香祭拜的灵台上。
“听说过,而且今年冬至也将举办。”夏繁星便将自己对武会的了解都告诉了秦瞎子,当然也提到了开头几年夺得头名的三个残疾游侠。
“那,一个断臂,一个聋哑,还有一个无掌,而我是个瞎子,又都是一道上的游侠。你用屁股想都能知道他们和老子关系不浅。”说到这里,秦瞎子神色有些黯然。他指了指灵台上供奉的画像——失去前爪的猛虎。叹了一口气。
屋门忽然被重重地推开了。黄贵,那个白胖的男孩,提着一盏灯笼,脸色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气喘吁吁,都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秦大侠啊!张大哥,他,他被打了!现在还晕着...”
他看到了夏繁星坐在床上,神色变得惊讶起来。秦瞎子本来被打断了话头,有些不乐,但听了这话,立刻严肃起来,问道:“在店里被打的?娘的,哪个杂种不知道老子名号的?”
黄贵立刻变得焦急起来:“不,不是!傍晚时候他们几个出去吃饭,吃完了回来路上李大哥和张大哥两个人去巷子里撒尿。其他几个等了半天没等回老张,过去一看他就被打晕在那里了!还一直流鼻血!”
小胖子哭丧着脸,“大侠,之前您让我对姓李的多长个心眼,我没信。他果然是要调包了珠宝就跑路啊!”
说完,他又心有余悸地看看身后漆黑的小巷,“还有您这巷子...可是把我魂都给吓没了!”
秦瞎子听见这句,突然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没踩到中间那坨鸟屎吧?”
“差一点啊!这鬼地方怎么比别的地方都要黑的感觉...灯笼打着,也走得晕头转向的!菩萨保佑,要是踩到了,我小命就没了!”
秦瞎子转头,严肃地对夏繁星说道:“你呢?妈的,老子怎么忘了和你说了!告诉我,进巷子的时候有没有踩到一坨鸟屎?”
夏繁星一脸茫然,“没有啊,这是怎么回事?”
“那就好,那就好!”秦瞎子长舒了一口气,继而愤怒地说道:“解释起来复杂,老子现在就去那李王八蛋家里把他揪出来!他要是能出安定坊一步,我他妈从此和他姓!”
“大侠,我也和你去!那杂种不知道最近又骗了多少富户的钱,还差点白吃了我的一百二十两银子,一起去劈死他!”夏繁星也像秦瞎子一样随意地爆着粗口,反正大家都不介意,反而感觉更加自由呢。
“废话,你当然和我去!虽然你我初次相遇,但这种好事你不跟我一起去,华仙子让你来找我干什么?”秦瞎子鼻梁一皱,说道。
夏繁星讪笑着,“是啊是啊,我也正好观摩一下这大唐盛世的民间风气如何。”
“你呢?算了,你小子别走了,带了也白带。”秦瞎子对黄贵说道,但他连连说不——这附近全部荒废了,这间屋子跟个鬼宅似的,哪敢住着啊。自己更不敢独自走出去了,要是一不小心踩到那坨鸟屎了,后果真是不敢想象啊!
“那你俩等会出去的时候,一定要跟紧我了。今日阴星出没,现在又是子时百鬼夜行。搞不好踩到那煞星,可就完蛋了!等出了小巷,黄贵你知道那王八蛋家住在哪吧?你先进去探一探,最好骗出来。省的我要进门抓人,名声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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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马备好了!”深夜,柳叶巷上已经没有行人。空空荡荡的翡翠斋门口,站着两个年轻小伙子早已再等着秦瞎子。其中一个矮矮的小伙牵着一匹壮马,脸上带着怒色,道。
“臭小子,少他妈这么叫我!”秦瞎子走上前,伸手就给了他一个栗暴。但表情也甚是轻松。
“行行行,老大,老张已经送到对巷的那个医馆里去了。这姓李的不知道发什么狗疯。刚才我们去过他家里了,他还在里面,就是不给开门!”
“这杂种,不抓紧逃命?”夏繁星疑惑地骂了一句,周围几人都是投来了怪异的眼神。秦瞎子听到周围声音微妙的转变,开口解释夏繁星的身份道:“诶,看什么看。这家伙,叫夏繁星,是宗门里来的,过来跟我两个月体验下世俗生活。抓紧走吧!”
“...夏道长?”“夏道长好!”
我还能当一回道长?夏繁星美滋滋地想到,随口应付了两句。
“诶,你来骑马,和黄贵一起过去吧?老子先走一步算了。”秦瞎子抬头看看月亮,说道。
“啊?”夏繁星有点傻眼,骑马,自己还真没学过啊。
“不会吧,你们宗门弟子,连马都不会骑?”秦瞎子有些惊讶,不过随即说道:“也是,你们要么是飞在天上,要么跑的比马还快。”
“那秦大侠你骑马带他去,我在一旁潜行,使些神行术跟上就好了。”
秦瞎子点点头,随即问那两个店铺伙计道:“这半个月收入怎么样?净赚了多少?”
那个矮个子上前说道:“前段时间东巷那边有一户富豪家里嫁女儿,订了足足十两黄金的珠宝做嫁妆。其他的赚的不多,净赚的话估计也就一百两银子多吧。”
秦瞎子三人听了这话后皆是脸色沉重——这家伙可是把脸丢到别人家去了!“知道了,你们晚上就住店里吧,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
一路上潜行在夜色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的夏繁星,却被马上的小胖子轻声的嘟囔给弄得哭笑不得。
小孩子好奇心重,一开始的面生过去后,这家伙就显得有些话痨了。
“大哥大哥,你们宗门里的人是不是都不用吃饭的啊?”
“大哥大哥,你修为这么高,是不是能直接把姓李的王八蛋揪出来啊?”
“大哥大哥……”
诸如此类,夏繁星无奈地应着。骑在马上的秦瞎子一言不发,临近地点时,才说了一句:“黄贵,这小子敢住在这里?和谁一起啊?离我那鬼巷竟如此之近?”
秦瞎子脑海中回想起李姓少年的面孔,很活泼的一个人。
夏繁星这才注意到三人现在所在的位置,其实就是秦瞎子住的那条小巷的另一头。“鬼巷”是东西走向的,而柳叶巷和那李姓少年家住的小巷则是南北走向。
“我不太清楚,不过听他们几个说他不是长安本地人,好像还有个相好的。”
“进去探探情况。”秦瞎子飞身下马,顺带着把黄贵抱了下来,一拍他的屁股。
夜色浓郁,周围只有微弱的灯笼火光。李姓少年的家门看上去倒很气派,两边还贴着对联。黄贵听了秦瞎子的话后,转头对夏繁星说道:“道长啊,那个你能不能在我身上加点什么符咒之类的?我怕那家伙拿刀砍我啊!”
夏繁星想了想,觉得也是,弹指之间一张符箓从腰间飘到了他的手掌里。夏繁星轻声念咒,指间冒出一团微弱的火光将其焚尽,看得黄贵目瞪口呆。夏繁星的手掌再一收,燃烧后的灰烬就被他收入了掌中。“吃了它,可以挡好几下刀剑了。不过你记住,若是发生争执,逃出来就行。千万不要还手,更不能伤了他,这是咱们修道中人的规矩。”
小胖子苦着脸吃下那团符灰后,利索地爬上李姓少年家门外的矮墙,钻了进去。
“这算哪门子规矩啊?”许久没有说话的秦瞎子突然开口道。
“您不知道吗?修道之人若是能随意伤人杀人,这世上岂不是要乱套?”夏繁星回应。
“呵呵,你说的是那天道五衰的刑罚?灵气出体后,若见凡人之血,便会引起反噬,引来天道的惩戒?”秦瞎子不屑地笑笑。
“怎么了?若非有此规矩,坐在金銮殿上的怎会是玄宗皇帝。而且整个世界都会投身修道之中,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整个天下的纲常伦理都会崩坏。”夏繁星记得这些话自己小时候师父告诉他的。
“理虽不错。”秦瞎子搓搓手,见黄贵进去有一会儿了,便把耳朵贴在大门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过了一会抬起头继续说道:“不过尔等行事处处拘束,空有一身道法,却只能在宗门内使用。这普天之下的快意恩仇,都不能打不能杀,此绝非为侠之道。”
“在外面也可以使些普通拳脚功夫啊。修士炼气炼神的基础便是炼体,高人一拳一掌便有开山断江之力。”
“错了,这不同。”秦瞎子摆摆手,“心中充满恐惧,恐惧天道五衰的刑罚。那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无法竭尽全力去做一件事的感觉,便不是侠客之道。做再多自认为的义举,也无法达成内心的侠道。”
夏繁星沉思片刻,有些迷惑。秦瞎子又笑着开口道:“别担心这个。这仅仅是我认为的侠道。之前说过了,行侠仗义皆是为了修养吾等内心之道。你我内心所认为的道必不相同,何来对错,何须为此担忧。可能,还是我肤浅片面了呢。”
夏繁星对秦瞎子刚才说的话还是有些困惑,他感觉自己长久以来所认为的规则道理,似乎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尽管还不明白,但他还是说:“受教了!”
秦瞎子说:“摒弃执念,是你们宗门常说的吧?何必执着于此,有些想不明白的,慢慢就会明白了。”
“是啊。不过执念与执着倒是两回事了,师父说过,人生在世,有些问题是必须想明白了的。不过,也不必太着急。”夏繁星笑笑,说道。
突然从大门内传来一阵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拖在地上磕磕碰碰的声音,然后门就被气喘吁吁的黄贵打开了。小胖子手上拖着一个沉重的麻袋,见到两人,喘着气,笑着说道:
“老大,道长,那小子跑路了,找不到人...不过,他把这半个月调包走的东西全都给留下了,都在这个麻袋里,和账本上卖出去的没有出入。既然东西都找回来了,也不算白跑一趟!就饶他一条狗命吧。”
秦瞎子一步跨进去,抢过麻袋,骂了一句:“你懂什么?你会看珠玉真假?那小子就这么逃了,图个啥?让老子先看看这袋子里的是真是假再说吧!”